琴道宗这座府邸深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有匠心。
罗欧无心留恋,在宗门弟子引领下快步朝琴堂而去。段莫愁和周凯泽一路懵懵懂懂地跟着,恍惚间仍不敢相信,就这么杀破重围进来了?
还是跟着一个炼器师?
庭院郁郁葱葱曲径通幽,穿过假山再往里走就到了琴堂。还有几十米远,就听到琴堂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古筝。
“已经有人开始献曲了?”罗欧有些意外。
“回先生的话,是的。”领路的弟子一脸恭迎道:“来献曲分两种,一种是自己要来的,比方先生这样的,且您还是头一个过关的。”
“另一种则是莫掌门亲自请来的,此刻正在琴堂献曲,这可都是高人啊……”
那弟子不胜唏嘘感慨,一转头,罗欧早走远了。
……
罗欧三人走进琴堂。
琴堂极大,古朴典雅。一道八折牡丹屏风将内堂一分为二,屏风里盘坐着一位闭目凝神的老人,身形瘦弱,看不清容貌。衣袍宽大,坐姿极像一口钟。屏风前站着一个执法长老以及十多个白袍护道弟子。
屏风外有七八十张圈椅,全都满座,排成了七八个方阵。每个方阵都有一个掌门模样的人坐着,后面站着十多个门生,个个神色肃穆,正凝神听曲。
琴音绕梁,紫香升腾,恍若神仙中人。
见罗欧等人兀自走进琴堂,琴道宗执法长老也不问,食指放嘴前做嘘声状,一指后面散座空位。
罗欧施礼,带着段莫愁与周凯泽坐下。他对琴道渊源没什么了解,更不了解在座的这许多人,但见段莫愁与周凯泽刚坐下便指指点点,眼神里透着兴奋,便知今天到场的人皆是成名大家。
“他是谁?”
罗欧胳膊肘碰碰段莫愁,朝正在弹琴的人努努嘴。
在琴堂中央弹古筝的是一个三十多人的儒雅男子,一身蓝布长衫,面白无须。却见他两眼微阖,时而含笑陶醉,时而癫狂,完全已沉浸在弹奏中。
“他是冷崖先生,来自冷山的琴道大师。”段莫愁神色尊敬。
“他很有名么?”罗欧问道。
“有名?”段莫愁哑然失笑:“他可是冷山第一琴道大师。乃是冷山三绝之一!”
“冷山三绝?”罗欧眨了眨眼。
周凯泽乘机鄙视;“切……什么都不知道还敢来这里现。”
“冷山三绝:冷吃兔,冷吃面,冷崖……虽说前两个都是民间小吃,但冷崖先生能与民以食为天比肩,也足以看出他的高绝。绝就绝在他的‘流云十二指’,十指可当十二指用,能弹出常人达不到的音律。”
“噗……”罗欧喷了。
“你笑什么?”周凯泽怒视,“跟小吃齐名很好笑么?”
“不是笑这个。”罗欧忍俊不禁,“这多出两根手指算什么?用十指弹琴,再比出两根中指鄙视听曲的人?”
段莫愁:“……”
周凯泽:“……”
三人正低声窃语,冷崖已收音。
喝彩声四起,更有人抚掌大笑,赞叹不已。
对面各方赞誉,冷崖不理不睬,翩然起身,对屏风里的老人拱手道:
“敢问莫老爷子,可有收获?”
他献曲当然是希望打开莫爻的琴音之躯,一曲弹罢已然有些虚脱,额上密密麻麻一层汗。
在屏风后面打坐的老人,正是琴道宗掌门莫爻。此刻双眼微开,淡淡道:“冷先生琴道高绝,流云十二指出神入化,老朽佩服。
听冷先生这一曲,老朽仿佛置身在雪停晴好的梅园,但见一束红梅正在绽放。想必,此曲乃是令尊大人的观梅悟道之曲。”
冷崖瞳孔一缩,骇然道:“莫老爷子真是神人!此曲正是‘吟梅曲’,乃家父平生呕心沥血之作!”
“真是难为冷先生了。”莫爻微微一叹,“恕老朽愚钝,冷先生的吟梅曲虽好,奈何老朽音壁屏障太厚,此曲无法与之共鸣,碎不了这屏障。可惜了……”
莫老爷子惨然不乐。
冷崖双手颓然垂下,神色失望,怔了半晌才回到座位上,默然不语。
罗欧摸到了一些门道。暗忖:“原来是要用琴曲共振,碎掉莫爻的音壁屏障!这感觉,就跟用激光刀碎结石是一个理儿啊……”
浓眉紧蹙,罗欧觉得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时间不等人,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果断起身,朗声道:“莫老爷子,您求曲是为了治病,又何必浪费时间?”
全场为之一愕。
众人猛地回头,目光聚集在罗欧身上,一看是个年轻人,心里十分不屑,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个世上有比藐视更让人窝火的就是无视,至少藐视还承认你存在。罗欧突然感觉自己很像电影中的路人甲或者嫖客乙,存在的目的是为了画面不那么骨感,地位甚至都不如一个蹩脚影视剧中的穿帮镜头。
段莫愁极是尴尬,赶紧拉着他衣袖:“你干什么呀,快坐下!”
周凯泽也是一头黑线。
莫老爷子却颇为意外,和悦道:“敢问小友,高姓大名?”
罗欧清了清嗓子:“末学罗欧,是皇家国教学院一星炼器师。”
炼器师?
莫爻很诧异,脸上却不显露:“敢问罗小友,为何说我在浪费时间?”
罗欧平静道:“以莫老爷子的造诣,听刚才这位冷崖先生的琴曲,只需听片刻,便知此曲断然破不了您的琴音之躯。只是出于琴道礼节,耐着性子才听完。”
“这要是放在平时,倒也显得出莫老爷子品行高洁,可当下治病要紧,您又何必非要听完,这要是耽搁了治病,那就得不偿失了。”
莫爻眼中露出一丝讶异,缄默不语。
众人却一片哗然,纷纷愕然不信。
一直在座位上阴着脸的冷崖,闻言坐不住了,冷笑:“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吟梅曲的精华全在最后一节,不用听完就妄下结论,真是岂有此理!”
罗欧转头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冷崖先生,你日子过得清苦的很呐……”
冷崖脸色突变,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罗欧淡淡道:“若不是日子清苦,又怎么会拿出家传压箱底的琴谱来献曲?”
冷崖脸色大变,厉声道:“我过得如何,与你何干?”
罗欧不紧不慢道:“我有一法,能令先生摆脱这清苦日子,不知道先生愿意否?”
冷崖冷笑道:“是吗?我倒想请教,你有何良策。”
罗欧微微一笑:“很简单,从此以后不要在弹此曲,半年后保你转运。”
冷崖冷哼一声,拂袖道:“一派胡言!”
罗欧也不生气,继续道:“此曲乃是令尊悟道之曲。只是观梅之道,又岂是那么好悟的?为了这片梅园,令尊不惜倾家荡产才买下这片地,从此耗尽家财。不过到也不至于清苦,反倒是观梅悟道之后,家境却日益贫困起来。”
“冷先生,我讲的可是实情?”
罗欧似笑非笑看着他。
“来自冷崖的傻眼值+116……”
冷崖这下震惊了。
事实上,自从他父亲悟道以来,家境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已经一贫如洗。不知道人的还以为他们品行高洁,视金钱如粪土,只有他们心里才清楚,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会赔的一塌糊涂,就连有人慕名前来请去弹琴,所得酬金在七天内也会莫名其妙散尽,这种恶性循环简直无解,宗门更是人丁稀少,空有冷山三绝的名号。
冷崖一时哑语。
罗欧继续:“究其原因,就是这吟梅曲惹的祸。一句话便可说破。”
冷崖吃惊不已,不敢再托大,连忙抱拳道:“还,还请罗先生指点迷津!”
罗欧道:“冬季是万物凋零的季节,万花皆息,唯独梅花,却非要傲雪争艳独自开放!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岂有不苦之理?何况令尊又悟到梅花真谛,为了这高雅之香,却更加重了家道苦寒!”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
虽说不知道罗欧讲的对错,但都明白道法自然的理儿。细想之下,觉得这番话颇为玄妙,纷纷倒吸冷气。
冷崖如醍醐灌顶!
好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本是聪颖人,更是穷怕了,幡然醒悟:“倘若我从此不再弹奏这吟梅曲,便可破了苦寒之气,不日便可重兴家业?”
罗欧笑道:“最好连家也搬了,远离那片梅园。”
冷崖汗如雨下!
良久,他对着罗欧深深一鞠,哽咽道:“多谢罗先生!”
众人震撼!
段莫愁与周凯泽更是无法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罗欧摆摆手,并不在意。对着众人朗声道:“诸位,在下斗胆在此放言,谁的琴曲对莫老爷子有用,在下略听一二便知,诸位不妨试试罢!”
这句话实在狂妄,简直摆明了是对琴道权威的藐视!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有一种有人想扒宗门底裤的感觉,就连莫爻也皱起了眉头。
这时,从方阵中站出一人,冷冷道:“我有一曲,想听罗先生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