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仙佛带着顾烟海婵二人行至营帐门口之时,白起与黄鹿升已经恭候多时了。
在这二人周围有三伍的西凉卫在严阵以待,虽说刀还在鞘中但这三十人右手却都折在刀鞘之上。
在三十双带着浓重杀意的眸子注视下,白起面目带笑,黄鹿升安之若泰,这二人丝毫没有一点落到敌营里的觉悟。
顾仙佛站在白起二人面前沉默不语,白起算不上一表人才但长相却相当大气,身材高大魁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眼温和不失锐气。可能是经常操心的缘故,不惑之年的年纪却使得白起两鬓有了点点霜白。
顾仙佛与白起二人对峙良久,表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暗流涌动。
过了大约十余息的功夫,这种沉默终于被打破。
白起拱手弯腰,诚挚道:“罪民白起,拜见西凉王。”
顾仙佛含笑不语。
王子瑜怡然不惧这玉门关最大的马贼,悠然道:“既然是罪民,见了西凉王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躬身的白起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白某是戴罪之身,亦是飘零半生的无国无家的孤魂野鬼,于情于理,都该叩拜王爷。既然这位大人都这么说了,白某,行跪拜之礼便是。”
说着,白起一掀长袍前襟,便要行跪拜之礼。
与他并肩而立的黄鹿升面色怡然,丝毫没有要替白起说话的意思。
顾仙佛恰当地伸出右手虚扶一下,含笑讲道:“白义士不要听信本王这不称职幕僚的胡言乱语,白义士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是真豪杰耳,本王怎可如此折煞英雄,白义士快快平身便是。”
白起握着的右手紧紧一攥,但旋即又恢复正常,谢过王爷之后便挺直了那高大的身躯。
顾仙佛把目光投向另一人,只见此人一身破旧道袍,只是在道袍胸膛的地方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回首黄鹿,再观其面部,白发飘飘却脸无四两横肉,沉默不语双眼流转之间却有阴戾森然之气一闪而过。
总而言之,此人虽是道士打扮,却无仙风道骨之气。
顾仙佛收回目光,心中暗道此人便是烟儿所言这次来的扎手点子了。
白起适时介绍道:“启禀王爷,这位道爷便是大名鼎鼎的黄鹿升黄道长,一身修为通天彻底深不可测,草民三生有幸,能请得黄道长屈居这玉门关做供奉。”
顾仙佛收回看向黄鹿升的目光,皱眉深思良久方遗憾摇头道:“黄鹿升?没听说过,不会是拣了别人道袍的江湖骗子吧?”
听闻此言,黄鹿升表情虽未多大变化,眼神之中却有一丝阴戾狠辣之气一闪而过,只听他阴仄仄一笑,开口讲道:“是不是骗子,王爷一试岂不知道?”
话音刚落,黄鹿升便冷哼一声,未见他有如何动作,却见一阵阵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以他胸前黄鹿双眼为圆心扩散出来,经过白起之时白起毫发无损,但掠向顾仙佛之时却是杀气腾腾。
顾仙佛是想存心试探一下黄鹿升的养气功夫,而顾烟则更想试探一下黄鹿升到底有多大本事。
面对来势汹汹的那一抹涟漪,顾烟阴柔一笑右手一甩长袍前襟,左脚向着斜前方一步踏出。
脚板落地之时,悄无声息。
悄无声息之中,地面寸寸龟裂。
地面的裂纹与空中涟漪在顾烟面前二尺有余三尺不足的地方碰撞在一起,场景先是微微一滞,然后猛然爆发出来。
顾烟闷哼一声脸色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殷红却被他强行压下,只是他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阴柔,一双丹凤眼像一只被惊蛰春雷惊醒的穴中青蛇,死死盯住对面的黄鹿升。
黄鹿升倒是没多大动作,看到顾烟如此小的代价便接住自己这静心准备的一击,只是略带惊诧的轻咦一声。
顾仙佛含笑拍了拍挡在自己面前的顾烟的肩膀,后者深深吐出一口肺中的浊气,最后冲黄鹿升笑了笑,这才退到一边。
顾仙佛抱拳大笑道:“黄道长身手了得,之前是本王有眼不识泰山了,今日白义士与黄道长前来,想必也不是为了与本王二弟一争长短而来,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大家之间的和气,来二位,咱们营帐之内详谈,海婵,吩咐下去,好酒好菜全上来。”
黄鹿升脸色这才好转一些,冷哼一声率先踏入营帐。
落在后面的顾仙佛与王子狐相视一笑,显然这狼狈为奸的二人又憋了一肚子坏水。
有顾仙佛的吩咐,酒菜上得格外快,这些掌勺师傅一听是王爷用来待客的,二话不说便掏出了自己个儿压箱底的食材,只过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便有八名婢子先托着八碟烹饪速度较快的珍稀菜肴上来一一摆好。
黄鹿升坐在顾仙佛之下第一位子之上,看着这前来送菜的八名水灵婢子摇曳多姿的婀娜身躯双眼都充血了,只是碍于顾仙佛还端坐于此,才不敢做些出格之事。
顾仙佛把这一切看到眼里记在心里,默默地又在心底把黄鹿升的危险程度又降低一个程度。
一婢子送来四壶酒,是西凉最出名的凉酒,不过这凉酒只是一个总称,细细分下来也有好坏之分,譬如最为浓烈的“大钟凉”、回味最为悠长的“竹叶凉”、卖相最为好看的“鼎食凉”等等。
以大钟凉举例,以大钟凉为代表的普通一些的凉酒没什么别的特点,就是够劲,哪怕酒量再大的人,三碗下去也就差不多了,而且也足够便宜,八文钱一坛,是西凉的老少爷们最喜爱的一种酒。
不过顾仙佛这次命婢子端上来的凉酒可不是普通凉酒,俱是二十年份以上,以清水湖湖心雪水酿制成的凉酒,这凉酒有一个雅号名“琥玉”,指的是这种酒酒质粘稠如琥珀,颜色通透如碧玉,浓烈程度不比大钟凉差,但是色、香、味却远远不是大钟凉所能媲美。
果然黄鹿升一嗅到琥玉的味道,便开始了咽口水的声音。
顾仙佛微微一笑,慢斯条理地打开装着琥玉凉的酒壶盖子,顿时一阵浓烈芳香的酒气传遍整个营帐之中。
黄鹿升咽口水的频率更加频繁。
顾仙佛把盖子盖回去,装模作样说道:“黄道长可知晓这琥玉凉有多珍贵?从酿制到封存,全是以最好的酿酒师选的最好的原材料,就连水,选的都是本王住所旁的清水湖湖心之水,这清水湖的水是全西凉水质最好的,可惜本王小气,除了酿琥玉以外,旁人一概不许动,所以啊,在整个西凉,也就最多三百坛而已。只是,太可惜了啊。”
黄鹿升一双眼睛都盯在了顾仙佛面前的这四壶琥玉凉之上,听闻此言急忙追问道:“此等美酒是人间仙物,敢问王爷,是为何事可惜啊?”
顾仙佛深深叹了口气,遗憾说道:“本王命下人烫好了营帐之中最后也是最好的四壶琥玉凉,但这时酒都上来了,本王才想起,黄道长是天地禹步风生水起的方外之人,怎可沾染凡尘的荤肴酒食呢,只是这琥玉凉已然经过开封温烫,再想倒回酒坛之中保存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本王只好与二弟、白义士三人享用了,本王可惜的是,黄道长一心向道,没有这份口福了啊。”
黄鹿升开怀大笑,急切摆手道:“不妨碍不妨碍,佛教中不是讲‘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嘛,贫道虽说还是一介道人,但是对于这些死规矩还是能看破的,无妨无妨,王爷只管赐酒便是,若是喝不下去,不用王爷说,贫道自己请罪。”
顾仙佛微笑摆摆手,命一名婢子把一壶酒送到黄鹿升面前。
黄鹿升笑嘻嘻地接过琥玉凉,如鸡爪的右手却在那名送酒的婢子翘臀之上狠狠揉捏了一把。
顾仙佛依旧眉目带笑,只是握着座椅的右手却情不自禁地紧了一下。
尽管这一个小动作非常隐蔽快速,但还是被一旁的白起看在了眼里。
数个月没碰过精致女人的黄鹿升这一把用的力气相当大,虽然隔着衣裙他看不见,但是他能肯定被自己掐捏地那一块而嫩肉肯定非青即紫了。
可那名身上没有丝毫武艺的婢子别说惊呼出声,就连表情都依旧平淡,只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便施了个万福,盈盈退下。
因为一个简单却不同寻常的婢子,一直对今夜行程信心满怀的黄鹿升心里第一次产生了隐约的不安。
不过在美酒美食美女的冲击之下,这一丝丝隐约的不安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有埋伏,大不了自己一拍屁股走人便是,这营帐里只要没有那些老怪物存在,就凭这几个年轻人,谁能拦下道爷?
一边如此想着,黄鹿升一边小心翼翼地端起酒盏,慎之又慎地往嘴里送了一口。
三杯琥玉下去,黄鹿升已经有些飘飘然,面对顾仙佛恰到好处又不留痕迹的赞美,此刻也是越听越舒坦。
顾仙佛摆下酒盏,笑问道:“不知黄道长此次与白义士来本王营帐之中,有何指教?”
黄鹿升打了一个酒嗝,悠然说道:“对于西凉王,贫道哪里有什么指教,只是受人之托给王爷带句话。”
顾仙佛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黄道长请讲,本王洗耳恭听。”
黄鹿升看着营帐顶,说道:“也没什么别的,就是希望王爷不要去西凉了,现在打道回府,在中原找一有山有水之地隐居终老,岂不快哉?”
顾仙佛与身后的王子狐对视一眼。
这怕是个练武练坏脑子的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