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走进马炅府邸的时候,正是府里刚刚掌灯的时候。
当值的护卫自然看见了陈卫手里的人头和他上半身几乎被浸透的鲜血,胆子大的那一个硬着头皮想上前去搭话,陈卫只是表情冷漠地转头瞅了那护卫一眼,后者便立即噤若寒蝉,讪笑着退了出去。
走进府邸里面,偌大的庭院里此时有三三两两的马府清客正聚在一起纳凉,现在已经是五月有余,到了晚上虽说不上多么炎热,但是待在屋子里还是有些闷热之感,所以性情爽利一些的江湖大汉直接敞开怀襟来到了庭院里面之中,或是拿着葫芦饮酒,或是拿着紫砂壶品茶,嘴里说着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谈天说地,只是这彼此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重。
陈凡带着人头走进了府中,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是陈凡此人生性孤傲冷僻,性情又有些嚣张乖戾,所以在马府之中基本没人与有着密切的关系,看到他进来以后,也都是淡然扫了他一眼,然后三五成群地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虽说陈卫身上戾气杀气都是罕见得重,但是能被马炅收入府中的,不会是酒囊饭袋,各个都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江湖老手,或多或少的,每人手上都沾染过几条人命,所以见到陈卫提着一个人头进来,也只不过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便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陈卫提着人头一路穿过前院与廊庭,然后进入了后院伙房,而人头之上滴答留下的血迹,也是跟着陈卫的脚步流了一路。
廊庭里纳凉的一个彪形大汉看着陈卫消失在后院门口的背影,嗤笑一声道:“真不愧是乳臭未干的小家伙,这出去杀一个人,还得提着人头一路招摇过市的回来,啧啧,这得是多没见过世面才能整成这样。”
在这彪形大汉身边还坐着两名身着青衣的壮汉,闻言也是呵呵笑道:“就是,这陈卫就是仗着马公子对他重视了两眼,便不知道天高地厚,每天在马府里除了摆弄着他的那一口破飞刀,就是摆着一副长长的臭脸给别人看,窦大哥你说,他这一副清高的样子是摆给谁看呢?”
另一名壮汉脸上的不屑轻视神色更甚,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浓痰之后,带着浓厚的南疆地方口音不屑笑着说道:“江湖之上,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只会摆弄飞刀飞镖的武夫,咱们绿林好汉讲究得是光明磊落,性情爽利,我虽然武艺不如窦大哥,但是生平最厌恶的便是那等只会在背后放冷箭的小人!”
被称为窦大哥的彪形大汉闻言极其爽利放肆的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粗犷外表之下若有所思。
陈卫此时已经提着人头进入了伙房。
马府的伙房很大,毕竟要容纳上百人同时开伙,不过虽然伙房大,但是里面的炊具以及设置却是和马府的风格一样——粗犷大气、不拘小节。
此时伙房里面只有一名年龄略大一些的伙夫,伙夫膀大腰圆,满面油光,此时正坐在一个巨大灶膛之前守着那旺盛的火光,听到陈卫进来的脚步声之后也没有抬头,只是往灶膛里面添了两块柴火。
陈卫进入这伙房却如同进入自己家一样,从角落里拎过一个略显破旧的竹椅搁在屁股下面坐下,然后将手里的人头直接扔到那伙夫身边去,呵呵笑道:“给你带了一块肉回来,人或许吃不了,你可以拿去喂大黑。”
伙夫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陈卫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大黑和你一样不挑食了?这种肮脏东西它也下得去嘴?”
陈卫进入伙房之后便卸掉了那一层孤傲乖戾的伪装,其实他并不是尖酸刻薄之人,而是实在是一个懒到了极致的人,除了面对自己认为值得相交之人,其余都是直接一概忽视,连一般的经营招呼都欠奉,所以久而久之,他的名声和人缘都不好。
但是不知为何,在伙房里一直默默无闻的这个伙夫,却能入了陈卫这个性情孤傲之人的“法眼”。
听到这伙夫所言之后,陈卫轻轻笑了笑:“良久没有见到大黑了,没想到这大黑的胃口又被你养刁了,我看就是饿得……”
伙夫直接开口打断了陈卫的碎碎念,开口反问道:“你受伤了?”
陈卫不屑摇摇头:“开什么玩笑?就那一个小杂碎,还能伤得了我?”
伙夫摇头笑了笑,没有开口揭穿陈卫的硬气话语。
良久之后,还是陈卫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腹部一个三寸左右的伤口,伤口不深,并且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陈卫摇了摇头,慢慢说道:“哪怕是在罗云城里面,还是大意不得啊,没想到那杂碎身边还跟着一个更厉害的杂碎,之前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事情都了了,竟然被人咬了一口,不过还好伤口不大,这人哪,还真是不能过安逸的生活,在这马府里面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功夫是没拉下,但是这总体水平却是大不如以前了。”
那伙夫闻言之后,竟然呵呵冷笑两声,开口略带讥讽说道:“不管你是想藏拙还是想卖惨,去找马公子去,你找我这个老头苦兮兮的有什么用?陈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人打死都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就算是你面对再大好多的头颅,但凡让你小子嗅到一点危险的味道,你肯定就溜得比兔子还快!”
谎话再次被伙夫揭穿之后,陈卫脸上还是没有涌现出负面神色,依旧是挂着呵呵的笑容,宛如一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搓搓手之后方才慢斯条理得说道:“唉,这不打算在上戏台之前先排练一下嘛,谁能想到这一下就被你揭穿了呢,不愧是咱马府里的定海神针啊,就没有你看不透的事情。”
“少他娘的给老子戴高帽!”那伙夫罕见得有一丝丝情绪波动,似乎是对陈卫的恭维之语极其敏感,狠狠瞪了陈卫一眼之后,方才站起身来,在油腻的围裙之上擦了擦自己双手之后,轻轻掀开锅盖,雪白氤氲的锅气便立即争前恐后的涌现出来。
陈卫耸动了两下鼻翼,眼睛里涌现出兴奋神色,搓着手激动道:“香!真香!老高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哪怕有一天不想在这马府干了,出去开个酒楼也是日进斗金啊!”
被称为老高的伙夫敷衍兴致的呵呵一笑,一边拿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碗舀着香喷喷的肉片汤,一边慢斯条理道:“我知道你衣服肯定是不会换的,先滚去洗手,我估摸着你不等吃完这一碗肉汤,周数就得叫你出去了。”
陈卫借着皂角把手上已经略显干枯的血迹洗干净,坐回竹椅上之后说道:“老高你说说,我刚刚夸你你还不高兴,咱实话实说,除了我捧你这手艺,还有谁肯吃你做的东西?要是我没吃完被叫走了,你这一锅肉片汤不就浪费了?虽然你这手艺不好,但是这大肥肉片子可是无罪吧?”
老高把搪瓷碗与调羹一起交到陈卫手里,没好气道:“没人吃,我喂大黑还不行?”
“呼……大黑……就是被你喂得这么肥头肥脑的!看起来……不像狗……倒是像一只大黑猪!”陈卫一边断断续续嘲讽着老高的手艺,一边拿调羹呼呼噜噜得吃着搪瓷碗里的肉片汤,这肉片汤是刚刚出锅不过片刻,实在是热气腾腾,烫的陈卫是龇牙咧嘴,但还是拿嘴大口大口吹了吹之后,便立即带着滚烫大快朵颐起来。
平心而论,老高所作的肉片汤算不上好吃,但是也算不上难吃,起码原材料干净、调料加得正好、火候也拿捏的可以,有这三条在,随意一个厨师都能做出一盘不难吃的菜来,而且老高做菜的时候从来不吝惜,上好的野猪里脊肉大块大块得往锅里面下去,不管有没有人吃,这顶尖厨子的气势实在是要拿出来。
陈卫呼噜呼噜地吃着搪瓷碗里肥美的肉片汤,额头之上已经慢慢渗出了汗水,脚下的人头上带着的鲜血已经慢慢凝结,只不过死不瞑目的双眼还在无声得望着天空,似乎想将自己的仇怨诉说出来。
伙夫老高此时将锅盖重新盖了上去,一边往灶膛里添着木柴一边盯着陈卫手里的搪瓷碗,看着里面的肉片和汤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去,虽然不说,但是他眼里的欣慰神色还是慢慢涌现出来。
在这一搪瓷碗的肉片汤吃到一大半的时候,陈卫慢慢的将进食的速度放慢了一些。
半刻钟后,周数的身影出现在伙房门口。
周数还是把陈卫当做自己人的,见了陈卫之后也没有刻意寒暄,而是脸色凝重得打过招呼之后,便唤着陈卫出去。
陈卫将手里搪瓷碗随手放下,极其不讲究得以手背抹了抹嘴角油渍之后站起身来,轻轻踢了踢脚下碍事的人头,便跟着周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