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锡林瘫坐在座椅之上,冷汗津津,面如死灰。
从那剑气释放出来,到十二个人身死,不过就是一刹那的功夫,等邹锡林反应过来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此时的邹锡林有一刹那的后悔,为何刚刚那不开眼的剑气没有把自己杀死?若是自己死在朝堂之上,还能背负一个因公殉职的名号,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在这湛英城之中名垂青史,自己死后也能得无数仁人志士扼腕叹息,每当寒食来临之际,自己也能得不少后人香火吊唁。
但是到了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啊。
此时已经到了尘埃落定之前的关键时刻,捕头谢鸣此时身上已经牢牢钉上了府衙的标签。
一荣未必俱荣,但是一损却肯定俱损。
所以谢鸣此时已经逾矩,他弯着腰蹬蹬蹬跑到那心灰意冷的府衙邹锡林身边,伸出粗壮右臂紧紧箍住邹锡林手腕,弯腰沉声说道:“大人!大人!此时还未到缴械投降的地步,大人何至于如此心灰意冷!”
邹锡林靠在座椅之上抬起头来,嘴唇微微颤抖,最终才哆哆嗦嗦挤出三句话语。
“十二条人命……”
“十二条官差的人命……”
“光天化日下的,十二条官差人命啊……”
谢鸣右臂用力,已经不知不觉间在邹锡林手腕之上扼出一条淤青,他沉声说道:“大人读过的史书典籍比小的多数十倍,那历史上挽狂澜于既倒的例子,不胜枚举!大人你不是一直要做那治世之能臣吗?那为何如此便轻言放弃!”
邹锡林脸上全是破败颓废的灰色,他摆摆手,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没法翻盘了,就算有后手也没法翻盘了,大龙都被人屠了,这一记杀着实在是太厉害了,咱……怎么才能翻盘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谢鸣此时却依旧不言放弃,他低声继续劝解道,“大人,您虽说这次输的惨痛一点,但是也仅仅是输了一记杀着而已,就算您的位子不在了,但是您的声望犹在,您的人脉犹在,死这十二个人固然可惜,但是却没人会把这笔账算在您的头上,您可得……把老本给保住啊,就当为您的夫人们,就当……为您的孩子们!”
一语惊醒梦中人!
邹锡林猛然一个激灵,坐直身躯喃喃自语道:“对……我还有夫人!我还有孩子!我不能倒,我倒下去……背后就空无一人了。”
言罢,邹锡林反手握住谢鸣粗糙宽厚的手掌,感激道:“逸之啊,你……你真是本府的肱骨良臣啊!若是没有你,本府这次可就……”
谢鸣弯腰低头:“小的平日里多亏大人提携,今日投桃报李,那是应该的。小的现在已经逾越规矩了,这就下去,大人您多多保重!”
言罢,谢鸣轻轻松开右手,又弯腰行了一礼,这才面色凝重地退了下去。
孙策此时已经胜券在握,含笑道:“邹府尹,这悄悄话说完了?”
邹锡林勉强振作起部分精神,呵呵一笑:“让大人看笑话了,下官……下官这刚刚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多亏了那谢捕头的金玉良言,这才没让下官继续误入歧途啊。”
孙策极其没有仪态地靠回椅背之上,仰首轻声说道:“这既然悄悄话已经说完了,那这十二条人命的事儿,咱也该谈谈了吧?”
邹锡林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脸沉痛道:“城牧大人放心,下官这就让人把大堂上的尸体处理干净,下堂之后一律厚葬,家人抚恤从优,此事一应开支花费,皆从下官私人这边支取。”
“邹府尹的拳拳之心,本官甚是感动。”孙策看了邹锡林一眼,却否定了其后者的建议,轻声道,“这尸体嘛,不忙着处理,当着死人的面说话,不敢说句句发自肺腑,但至少能多几分真心,少几分假话。邹府尹,你说呢?”
邹锡林弯腰谦逊一笑,立即铿锵有力应道:“城牧大人所言极是,邹某人今日当着这些惨死的同僚英灵起誓,一月之内,下官必抓到那刺客,将其绳之于法、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告慰这十二位同僚,在天之灵!”
孙策脸色凝重地扫视了大堂之上的十一具半的尸体,缓缓说道:“区区一个刺客,恐怕还不足以让这些英灵瞑目啊。”
邹锡林一愣:“大人此话是何意思?”
孙策侧身,直视着邹锡林,波澜不惊道:“邹府尹何必明知故问?”
邹锡林与孙策对视良久,府衙大堂里面一片寂静。
最终,还是邹锡林站起身来,缓缓摘下头顶上的帽子。
“大人不可!”
“大人万望三思啊!”
“大人莫要冲动啊!”
大堂之下一片惊呼劝阻之声,却被邹锡林抬手果断打断。
邹锡林把帽子摆到桌案之上,脸色沉重缓缓说道:“城牧大人,各位同僚,今日死掉的这十二名捕快,下官难辞其咎,今日下官摘了这顶帽子,明日……我便向桃花城递交辞呈,这个府尹,我是做不下去了。自明日起,我……将为这十二名捕快披麻戴孝,亲自送行!”
递交辞呈?
披麻戴孝?
两记重剑被邹锡林接连挥出,直接斩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坎之上。
孙策微微蹙眉,假意惊诧问道:“这……这到底是作何打算?邹府尹,你这府尹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递交辞呈了?咱们哥俩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慢慢聊?为何邹府尹却突然要撂挑子不干了?”
邹锡林心中暗骂一声王八蛋,但是表面之上还是一副悲痛模样道:“这事儿实在是太大了,下官这个位置,是肯定坐不住了,与其被人灰溜溜的赶下来,还不如自己识趣一些,落一个好名声,这也算……下官最后的一点私心吧。”
孙策哀叹一声,继续好言相劝道:“可是这披麻戴孝……是不是实在过分了一些?就算邹府尹没了这一顶官帽子,好歹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名宿大家,怎么能为后辈披麻戴孝?”
邹锡林摆摆手,仰天长叹道:“大人不要相劝了,我意已决,这错误太大了,总得有人背啊。”
孙策靠回椅背之上,低头看着自己双手,轻声说道:“不、不、不,邹府尹误会本官的意思了,本官意思是,十二条人命啊,仅仅摘顶帽子,穿身白衣服,就能抵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