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牧孙策身边未有随从,只有一名邋遢老头陈云峰。
前者丰神俊朗,满面春风,儒雅气度扑面而来;后者畏畏缩缩,目光闪烁,一声羊皮袄上的补丁比羊皮还要多。
孙策与陈云峰站在一起,可谓真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但是这二者行进之时,却没有前后之分,而是并肩而行。
这一个简单的信号落到有心人眼里,自然多了几分琢磨不清的意味深长。
孙策与邹锡林、吴功峰在大堂相见,三人互相见了礼之后,地位最高的孙策理所当然首先开口寒暄:“本官自府里出来之后,便紧赶慢赶,想尝一尝这府衙里早点的味道,可没想到,这还是错过了啊,回去以后,本官一定要好好惩治一下那些轿夫才行。”
府尹邹锡林拱了拱手笑道:“城牧大人客气了啊,下官这……薪水微薄,家里开火的口子又多,早晨起来也就粗茶淡饭,这不功峰兄真巧赶到,我二人便一起用了早点,若是下官早知城牧大人有意,那肯定得等大人到了,才敢开席啊。”
邹锡林一番话语热情洋溢,但是背后话语却耐人寻味。
城牧大人,功峰兄。
两个称呼之间所表露出来的远近不言而喻。
“下官见过孙大人,请恕今日下官甲胄在身,无法施以全力。”吴功峰抱拳躬身,向孙策见礼,“下官在巡防营接到城牧大人训令之后,便立即赶到府衙,正好碰上邹大人在用早饭,下官也是一个直性子的泥腿子,没等邹大人邀请,便厚着脸皮来蹭了一顿早饭了,只是这一顿下官吃得可是不少,想必等下官走后,邹大人得关上门来骂下官的脊梁骨了。”
略带轻松的话语娓娓道来,孙策、邹锡林与吴功峰同时仰首哈哈大笑,虽然谁都知道今日这三人各怀鬼胎,但是起码表面上的气氛却异常和谐热烈。
又经过一番推让之后,邹锡林引着孙策来到府衙大堂主位之上坐下,又引着吴功峰坐在左手边第一位的椅子上之后,他才最后一个在副位之上坐下。
孙策坐主位,为主审;问话、审议、判决皆以他的话语为主,当然这个案子日后要有任何变动,他也要负最主要责任。
邹锡林坐副位,为副审;主要是司处理具体流程事宜、讲解案件隐晦之处以及最后对主审决议作出附议或驳回。
吴功峰坐在堂下左手边第一位,司旁听监督之责,他的话语权最轻,自然日后追究责任起来也是他的干系最小。
这三位一落座之后,府衙大堂里整个气氛便猛然一凝。
张楚举步走到邹锡林身后,神态谦逊,举止有度,他弯腰将食舍纵火案的卷宗递到自家老爷面前,而后便退开两步垂手而立。
邋遢老头陈云峰站在孙策身后半步之遥,虽说还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但是面目神情却微微有一些凝重。
刘副将此时已经吃饱喝足,大踏步来到吴功峰身后站定,一手按于腰间佩刀之上,威风凛凛不怒自威;而吴功峰对今日自己定位也很清楚,自从落座之后便是一副眼观鼻口观心的老僧入定状,若非堂上那两位问到自己头上,他定然不会开口多说一句话。
邹锡林接过师爷张楚递过来的那份卷宗,虽说是自己最贴心的师爷起草,他却还是把端着卷宗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之后,才把卷宗递给主位上的孙策,含笑讲解道:“城牧大人,这便是食舍纵火案的卷宗,里面对于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所记载极为详细。”
孙策接过卷宗,一边细细观看一边应道:“这食舍纵火案虽说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一件案子,但那京兆尹右扶风之子阮锦园在东陵所遭遇的这一系列事宜,却是以这不知名食舍为出发点,所以虽说这案件审理一向是府尹职责,但是念及此案关系重大,本官便厚着脸皮,越俎代庖,横插一脚了。”
“城牧大人说得哪里话。”邹锡林呵呵一笑,一副极好说话的老好人模样,“城牧大人是咱湛英城的父母官啊,湛英城里便是您的治下,这里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那都是城牧大人所负责,这案件审理之责,平日里也是下官代大人行使而已。”
“邹府尹果然如传言之中的明事理。”孙策一边浏览着卷宗一边貌似无意间说道,“桃花城里刘道尹有书信发于本官,上面对此事极为重视,要求咱们必须要在五日内将本案的结果与案犯一起交付于桃花城,所以邹府尹啊,咱们哥俩对此事可是得上点心啊。”
“那是当然,下官谨遵城牧大人教诲,两日前道平郡的郡守易大人也向下官来过书信,他老人家在书信里对这食舍纵火案也是极为重视,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哈哈,有城牧大人与易大人在这里,下官安敢不尽心尽责?”邹锡林还是那副老好人的模样,不过话语里却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火药的味道。
孙策抬起头看了邹锡林一眼,后者含笑点头,坦然自若。
“很好,邹府尹有这份心,本官便放心了。”孙策收回目光,继续浏览着卷宗最后一部分,“既然邹府尹已经认定这顾九便是食舍纵火案的凶手,为何不直接审理判决,反而要大费周章地将本官与吴管带叫过来开一次三堂会审?”
“可不是下官人定制和顾九是凶手,而是这些年的办案经验,让下官有些怀疑顾九这贼子。”邹锡林笑眯眯地纠正了孙策话语里看似不经意间的一个漏洞,而后才语重心长道,“区区贼子顾九,哪里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在城中放火伤人?依本官看来,这贼子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孙策浏览完毕,将卷宗搁置下,貌似无意间问道:“那依邹大人这些年的办案经验来看,在那贼子顾九背后的,究竟是什么人?”
邹锡林作为难状:“这个……下官也说不好啊。”
孙策眼皮抬了抬:“是说不好,还是不好说?”
邹锡林咬了咬牙,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既然城牧大人问了,下官便斗胆多说一句,下官认为,极有可能是咱湛英城里那些盐商作祟!”
孙策对这个回答波澜不惊,轻声问道:“哦?仅仅是盐商吗?”
邹锡林不解,迷茫地轻啊一声,桌案下的右手却紧紧掐住自己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