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英城府衙大牢位于城东,院高墙深,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周围有铁胄甲士持枪带刀,目光警惕地转来转去。而在大牢四周有四处高高耸立的箭塔,每处箭塔之上都有四五名经验老道的箭手持强弓守卫。
根据大乾律法,若是没有上级调令私自接近大牢百步之内,不论来犯之人身份地位如何,大牢守卫都有权直接射杀。
顾长凤因为有重伤在身,所以谢松便未将其束缚起来,只是让两名属下跟在顾长凤身后,压着顾长凤来到这府衙大牢。
门口守卫的值班甲士老远便得到箭塔上的下属预警,等谢松等人来到门口之时,那值班小队长便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折腾了一夜的谢鸣神色有些疲惫,面对这小队长之时只是简单寒暄了两句,连交接手续都压到了天亮早晨,只是压低了声音郑重吩咐两句,便将顾长凤交给了那小队长,让其带人压了进去。
因为这两天抓了二十多名盐商以及更多随从护院进大牢的缘故,使得这阴森的大牢有些人气,从长长的昏暗走廊里穿行而过,顾长凤环顾左右,大部分牢房里都是空空如也,不过很多牢房里还有前两天剩下的瓜果残骸和鸡鸭骨架,甚至有些牢房里还有浓厚的酒味传出来,哪怕就在这隐阴森牢房之中,这酒香的醇香味道也掩盖不住。
一直走到牢房最深处,来到有专人看管的牢房门前,小队长与那看守之人低声嘀咕两句之后,这才打开牢门,一把将顾长凤推了进去。
“你今晚现在这里对付一晚上,等到明日一早,邹大人开堂审案、做完交接手续之后,再决定给你换一单间儿,还是把你放出去。”
那小队长不知得了谢鸣什么嘱托,对顾长凤虽然冷峻一些,但是却还算客气,把牢门关严实之后,又低声嘱咐了两句,这才带着下属一起离去。
此间牢房除了面积大一些,与寻常牢房并无多大区别,地上铺满潮湿的干草,墙上高处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窗,牢房里面除了一张石床之外再无他物。
这牢房里面除了潮湿腐烂味道之外,还有一股子扑鼻的血腥气。
血腥气来源于牢房里的两个人。
准确的说,是两个血葫芦。
二人都是一身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囚衣,受伤重一些的那人躺在石床上,气息微弱,脸上身上全是鲜血淋漓的伤痕。
另外一人受伤稍微轻一些,坐在干草上背靠石床,等到顾长凤进来看守离去之后,那一名男子才稍微抬了抬眼皮,冷声道:“兄弟,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搞到这里边来了?”
顾长凤气定神闲地环视着牢房里的环境,并未搭话。
那囚犯嗤笑一声,拿起一根干草在手里面把玩着,随意开口说道:“兄弟,看你这模样,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吧?”
顾长凤止住脚步,看了那囚犯一眼,点头道:“没错,第一次进来。”
囚犯啧啧两声,嘴角上挂起一丝玩味笑容,“这大牢里面的牢饭,那可是不好吃啊。”
顾长凤点点头:“嗯,这一点哪怕我第一次进来,心里也知道。”
囚犯扔掉手里干草,拍拍手掌:“既然都知道这一点,那你是怎么被搞进来的?”
“我不是被搞进来的。”顾长凤举步来到那囚犯面前两步之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我是主动进来的。”
“嗨,真他娘的新鲜了,老子在这大牢里进进出出多少次了,第一次听见有人要主动进来的。”囚犯背靠石床,流里流气地斜视着顾长凤,“你是抽风了还是想不开了,竟然主动来这里找麻烦?”
顾长凤笑眯眯回道:“我不是找麻烦,我是来找人的。”
囚犯微微一怔:“找人?你进大牢里来找人?你当府衙大牢是你家开的啊?”
“府衙大牢那倒不是我家开的。”顾长凤猛然抬起一脚,瞬间踢在那囚犯脸上,“但是老子来找你,却是轻而易举的!”
“我去你大爷的!”那囚犯无缘无故挨了一脚,瞬间便怒火攻心,以手撑地站起身来,挥起拳头便向顾长凤锤过去。
然而他右臂刚刚抬起,整个身体便立时僵硬住。
顾长凤左手持一口雪亮短刀抵在那囚犯的咽喉之上,笑眯眯地轻声道:“别闹别闹,坐下,如你所见,我惯用的右手现在已经被废了,左手持刀,力度难免有些掌控不好,万一划破点皮,那可就不好看了。”
这是一口好刀,那囚犯不用眼睛看,单单凭咽喉上传来的寒意便能断定这一点。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的右臂立即慢慢放下,脸上一时间堆满虔诚笑意,他讨好道:“我说兄弟,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能关在一个牢房里,这也是咱兄弟之间的缘分,您这一见面就动刀子,这……这不合江湖规矩吧。”
顾长凤左手持刀纹丝不动,只是以眼神轻轻示意。
那囚犯嘿嘿笑着点了点头,慢慢靠着石床重新坐了下来。
顾长凤顺着囚犯的动作慢慢蹲了下来,因为右臂吊在胸前不好保持平衡的缘故,他下蹲的速度并不。
囚犯咽了一口唾沫:“兄弟……啊不,大哥,您……您能不能先把这刀放下,咱有事儿好好聊,好好聊。”
顾长凤笑眯眯地点点头:“成,收起来没问题,但是我看兄弟你是个聪明人,所以咱们就有事儿就好好聊,别喊别闹,成不成?”
“成!成!您放心,我绝对是聪明人!”囚犯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只不过因为有一把短刀抵在他的咽喉上,所以他点头的幅度并不大。
顾长凤左手手指灵巧一动,便重新将短刀收入衣袖之中,轻声道:“朋友,我不是来找别人的,而是来找你的。”
囚犯缩了缩脖子,同样压低声音道:“请恕咱愚笨,我刚刚在脑子里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往日咱虽然偷鸡摸狗的事情干过一些,但是却也没得罪到大哥您的头上,到底是何事,让您费尽辛苦混到大牢里来,就为了找咱的麻烦?”
顾长凤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囚犯布满血渍的脸颊,轻笑道:“混到这大牢里,对旁人来说是千辛万苦;但是对孙公子来说,那可就是小事一桩。”
那囚犯双眼下意识一瞪,身体刹那一阵僵硬,但是立即便又恢复正常,他展颜笑了笑:“孙公子?您说的是哪家公子?不瞒您说,咱这些年一直是在市井里面摸爬滚打,终日为刨食忙活,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咱还真一个都不认识。”
“你现在与我装傻,有何意义?”顾长凤索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慢斯条理道,“我既然能在这大牢里找到你,你还认为我是什么不懂的二愣子?”
囚犯此时却完全镇定下来,他看了顾长凤一眼,意味深长,却不言不语。
顾长凤猛然出手如电,一把攥住那囚犯衣领,伸手将其拉到自己面前,二人几乎眼对眼面贴面,他眼神冷漠地盯住那对面囚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语:“那巷子食舍里的秦三娘,是这一切事端最根本的结扣,孙公子留着他有大用处,你竟然敢自作主张,不仅一把火烧了那食舍,竟然还把三娘虏了去,你可知道,你此擅做主张,坏了孙公子的大事!”
囚犯低头沉思良久,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认真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长凤展颜一笑:“我是顾九啊,食舍里面跑堂的小厮。”
囚犯冷哼一声:“你可别与我转移话语,我当然知道你是顾九,我是问你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何人?”
顾长凤松开抓住囚犯衣口的右手,冷声道:“不敢问的别问,你在湛英城的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这么粗浅的道理,你能不明白?”
囚犯盯着顾长凤气定神闲的双眸,不知在心里思索了一些什么,片刻之后缓缓说道:“好,我不问你的身份,那你来这大牢里找我何事,这一点我总能问吧。”
“来这里我就问你一句话,那食舍里的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如何,不是我放的……又如何?”
“如何?”顾长凤眼神一瞬间冷冽如刀,“你挡了我的路子,你还问我为何?”
囚犯皱了皱眉:“挡了你的路子,你是说……这火,原本是你想放的?”
顾长凤抿了抿嘴,然后笑呵呵道:“那是当然,这把火若是你不放,我……也会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