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依旧一片浓郁,唯独城牧府内灯火通明。
为了以防万一,城牧府已经被巡防营的两标甲士团团围了起来,除了现在代行城牧职责的孙素,所有人出入都要通过严格的检验程序才行。
城牧府坐落在湛英城的最中央,地段位置是最繁华的,不过这城牧府里的装饰却谈不上奢华,甚至还有一些简朴,不论是假山流水,还是门楣楹联,俱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所在,大多都是一些低调质朴的味道,更有甚者已经被岁月长河洗涤出了光辉,仅仅是一桩博古架、一件太师椅静静地放在那里,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韵味扑面而来。
城牧府的书房,是如今守卫最严密的房间。
书房门口的当值守卫,正是当日在葫芦山上意图带走顾长凤却未能得逞的右路管带姜良。
今日里姜良身披铁甲,手握长枪,威风凛凛地站立在书房门口,一双虎目杀气腾腾,彰显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他内心很愤怒,非常的愤怒。
自己带着八十多名精锐甲士,在葫芦山上捕捉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最后竟然空手而归了!
若是孙公子能责备甚至辱骂自己几句,自己还能好受一些,但是孙公子并没有责备自己,相反还对自己加以疏导开解,但是这更让姜良心中窝火。
姜良自认自己与孙素孙公子是君子之交,但是现在自己却愧对了这一份交情,这让姜良在窝火的同时,更多的却还是惭愧。
君以国士之礼待我,我却未能以国士之礼报之!
可叹!可悲!可恨啊!
姜良抓着铁枪的右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精铁打制的枪杆竟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作响之声。
此时,一道黑衣人影不知何时来到姜良面前站定,他穿着一身黑色宽大罩衣,头上也被罩衣衣帽所遮住,行走之时悄无声息宛若幽灵一般,只有他那双盯着姜良面孔的眸子,亮得骇人。
姜良瞳孔骤缩,但是还未开口,便被对方抢先开口道:“现在整个大乾的士兵,十之八九用的长枪枪杆都是用白蜡木所制作,就连长安的禁军与御林军,也不过是在白蜡木之外加包裹了一层铁皮铁丝而已,整个天下,只有东陵有银子让每一个寻常甲士都能披上铁甲,用上精铁打制的枪杆,而你,却还不珍惜。一根寻常铁枪重二十一斤半,总共所需银两为七两半,服役寿命不过四年便要回炉再造,而你这轻轻一捏,七两半的银子就至少要凭空丢一半,你是左路巡防营管带,一年俸禄是多少,不用我说吧?”
姜良恼羞成怒,手里铁枪一摆,双手握住枪身,眨眼之间,寒光闪耀的枪头便抵在了那黑衣人影的咽喉上面。
姜良双目死死盯住对方,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城牧府里装神弄鬼,有什么企图?”
“我有什么企图,都不用说给你听。”黑衣人影受制于人,却依旧不慌不忙,声音甚至比刚才还要平淡,“你在葫芦山上丢了目标,孙素会对你好言相劝;但是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他定会灭你九族。”
姜良嗤笑一声,不过还未开口,那黑衣人影便再度说道:“你不用跟我说你信不信,你信不信都不关我的事情,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手无缚鸡之力,你若是想的话,来吧,只需微微用力,便能将这杆长枪刺穿我的喉咙,下一刻,我这个装神弄鬼的小人就倒在你的脚下,以无神的双目向你摇尾乞怜,怎么样?想想是不是很痛快?”
黑衣人影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作拥抱状。
姜良面色不善,但是双目之中却阴沉不定,不知在思量着些什么。
黑衣人影嘿嘿怪笑了两声,竟然就这么张开双臂,慢慢向前走去。
枪头已经陷入了他的皮肤之中,下一刻便可以刺穿他的喉咙。
姜良双目圆瞪,下意识地便抬腿向后退去。
两人对峙,一旦输了气势,那便是输的彻彻底底了。
姜良想控制自己的双腿像钉子一样地扎在地上,但是在看到黑衣人那一双充满着疯狂与戏谑的瞳孔之后,身经百战的姜良却感觉自己双腿与双臂根本不听使唤。
黑衣人影前进了七步,姜良后退了七步。
黑衣人影还不断轻声蛊惑着姜良:“来吧,不需要你用力,只要你站在这里不动,便能杀掉一个你最厌恶的装神弄鬼的小人,这是多么划算的一桩买卖。”
姜良此时后背已经抵在了走廊里的一根圆柱之上,他额头上流出的汗水打湿了他的发梢,他呼吸凝重,双目瞪到最大,但是眼眸里透露出来的却是满满的惊恐。
“外面发生了何事?”
关键时刻,察觉到书房外面异动的孙素及时开口打断了门外的这诡异气氛。
黑衣人影终于停止了他步步紧逼的步伐,表情玩味地看了姜良一眼之后,直接推门走进了书房之中。
望着那黑衣人影消失在书房之中,姜良背靠着高大圆柱全身彻底虚脱下来,满脸虚汗,大口喘息着犹如一只被投掷在岸边的鱼。
那黑衣人进入书房之后,全身气势立即由原来的阴鸷诡谲立即变成了春风拂面,他慢斯条理地脱下身上的黑色罩衣挂在门后,向书案后面已经站起身来的孙素拱了拱手,含笑道:“玉阶见过孙兄。”
孙素立即大踏步走了过来,虽然脸上有一丝焦急神色,但是却被他掩饰得极好,他抬手虚扶起名唤玉阶的那个青年书生,关切问道:“玉阶兄风尘仆仆,来,先坐下饮一杯热茶,我这里有刚刚送来的春神猢新茶,我们共饮一壶怎么样?”
玉阶与孙素在一旁茶桌旁边坐下,待到孙素把泡好的那壶茶拿出来倒上两杯之后,玉阶方才开口:“孙兄,此时时间紧迫,在下也就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我刚刚从府衙回来,情形……与孙兄所料一致。”
孙素微微叹了口气:“具体情况如何?”
玉阶极其优雅地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小口,将其娓娓道来:“我拿着孙兄手印去了府衙,邹府令只遣了两名事郎出来,说是自己抱病在身无法见客,我向那两名事郎一一询问,姜轲确实并未带回姜流那几人,就连杜礼……也被他们放了,呵呵,那事郎说,姜轲因为丢失他们府衙的重犯,已经被他们革职查办,现在关押到府衙大牢之中,一概禁止他人探望。”
春神猢新茶那沁人心脾的味道慢慢地在书房之内飘散开来,孙素以手轻轻摩挲着前朝官窑烧制出来的上好茶盏,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总是感觉有些不对,虽然说现在的事情都在按着我们预期安排的那么发展,湛英城之中有头有脸的那些盐商除了被我们收入麾下的,其余的也被我们打压得翻不了身,但是我总是隐隐约约之间,感觉有不对之处。”
玉阶微微一怔,旋即追问道:“有何不对之处?”
孙素蹙眉,一边琢磨一边模棱两可说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是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
玉阶哑然失笑:“孙兄啊孙兄,你这是诚心要气死那些盐商啊,咱们静心准备这么久,又是受了东陵织造那边朝廷大人物的支持,你说,咱要是再不成功,这东陵的世道,是不是也就太怪异了点。”
听对方提到东陵织造四字,孙素心中的诡谲气氛被抛掉大半,双眼之中也微微泛出兴奋的光芒:“玉阶兄,你说,东陵织造的那些大人物,可都是直接为长安皇室服务的,怎么会能看上咱们这两个小人物?”
“不是看上咱们这两个小人物,确切的说,是看上孙兄了。”玉阶认真更正道,“现在盐商积弊已深,尤其是私盐猖獗,而天下私盐,十之七八都要出自东陵,这一点,朝廷对咱们这边甚是不满,算算日子,这也到了该动手去除弊端的时候了啊。”
孙素点头应和道:“没错,官盐与私盐,并非是并头前行,而是此消彼长,天下百姓就这么多,私盐每多卖出半斤,官盐就少卖出八两,这都是注定的事情,确实也到了朝廷出手的时候了。”
玉阶微微一笑,双手捂着茶盏取暖,慢慢说道:“是啊,这是朝廷出手的机会,也是孙兄扶摇直上的机会,只要能让孙兄进入长安那些大人物的视野之中,咱们离开这穷乡僻壤,那就指日可待啦。”
孙素尽力压制住心中窃喜,不过眉眼之中还是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叔父大人还有多长时间返回湛英城?”
玉阶未加思量脱口而出:“最多两天,城牧大人便能回到湛英城之中。”
孙素站起身来,脸色凝重,一字一顿道:“麻烦玉阶兄把话吩咐下去,到明天子时,务必解决战斗,案子一定要做成铁案!后天准备,迎接我那叔父大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