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夷陵之战中,汉军曾因为缺乏得力的攻城器械,面对这吴军的大本营只能徒呼奈何时。姜维当时便想到了马钧。
马钧在原本的历史上改良了发石车,改良了诸葛亮的连弩,终与诸葛亮一齐留下“当世巧思”的名声。
姜维早就想把马钧介绍给诸葛亮了,此前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但如今却是有了。
原来他回家的第一日,就已经发现母亲房中的织机早已不是最初笨重的那一台,取而代之的是一架体型更小,造型更为精致的小型织机。
他曾细细观摩,后来也同马钧做过仔细交流。
据马钧介绍,先秦以前,华夏子民在生产中逐步发明了简单的织绫机,织女用脚踏蹑控制繁复的织造进度。
原始的织绫机有一百二十个蹑(蹑既是踏具),按照当时操作工艺之繁复,织一匹花绫需耗时两个月左右。
后汉时期,因为丝绸之路的开辟,民间对精美丝绸的需求激增,直接引起对古老织机的改良。
这种织绫机经过多次简化,已然可以做到用五十蹑控制五十根经线,用六十蹑控制六十根经线,其效率相较于传统的织机已经有了近倍的提升。
但在马钧看来,这种简化后的织绫机依旧过于笨拙,而且十分难以上手。
他半是出于报答姜家恩情,半是出于自身兴趣,又兼五经博士一职的职事相当清闲,于是一有时间便深入到锦官工坊之中,对旧式织绫机进行认真的观察,正好家中也有一台完整的织机供他拆解研究。
他这兴趣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堪堪花了三个月时间,马钧终于将织绫机的结构一再简化,三易其稿之后,最终将之改良到了极致。
他的新式织绫机简化了蹑(踏具),改造了桄动组建(开口件),将原来的五十蹑、六十蹑统统改成十二蹑,但依旧可以织造出五十根经线、六十根经线的老机器才能织造出的奇特花纹。
经过他如此一番改进,新式织绫机不仅更加小巧精致,而且更为简单实用。
便说姜母,此前他如论如何都学不会操作旧式的织机,但只一个月功夫,就已粗粗摸得新式织绫机的门径。
她一边慢慢得学,马钧一边慢慢地查漏补缺,终在姜维回归的数日之前,新式织绫机最终定稿成型。
而此时在姜维看来,这台机器便是马钧敲响诸葛亮大门的金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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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姜维招来马钧,将打算细细述说了一遍。
马钧听得怦然心动,毕竟他背井离乡千里而来,为得不仅仅是混一个官身,更为得是能够一展胸中抱负。
他自忖武艺难登大雅之堂,才学更是因为口吃的缘故不能显现,环视自身,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便是这机关器械一道。
故而面对姜维的这一番提携,马钧不假思索,欣然应允。
待马钧离去后,姜维片刻不得闲,又铺开竹简,就着一盏油灯,将他对汉中经略的考量细细写于竹简之上,准备明日一道呈于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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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他便领着马钧再次拜访诸葛亮府。
为了让马钧的敲门砖更为直观,他甚至支使姜文到市集中雇了四名个力夫,抬着这一台全新的绫织机一同前往。
身侧的马钧一想到一会儿就要面对权柄只在汉中王一人之下的诸葛亮,又想到此事可能还会关乎自身的前程,心中实则颇为忐忑。
但他见前方的姜维龙行虎步,依旧一副淡然模样,只能暗自佩服。
于是藏于他心中的紧张,只化作对力夫的一再叮嘱:
“小心,再小心些!”
“莫…莫要磕着了……”
却诸葛亮早知姜维要来,早早地便派了童子在大门口迎候。
通报姓名后,二人便在童子的引至下,一路行至大堂。
大堂内,但见诸葛亮头戴纶巾,身着一袭宽松的家居长袍,正跪坐于主位之上修改公文。
待童子轻声通报后,姜维一扯马钧,率先发声道:
“姜维依约特来拜见诸葛先生。”
他自上一次参加过马谡、蒋琬、费祎等人在此的聚会后,知诸葛亮在家素来不喜以官职称呼,便按照当日旧习,改口以“先生”称呼。
马钧亦紧随其后,躬身行礼道:“在…在下马钧,拜…拜见诸葛先生。”
诸葛亮闻言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两人宽坐。
待落座奉茶后,诸葛亮将手中公文推至一旁,笑着寒暄了几句。
他丝毫没有因为马钧的不请自来而有所诧异,反而态度十分亲切,问道:
“德衡在蜀中已有数月了吧?住得习惯否,公事可还顺遂?”
时马钧的屁股还没沾到坐垫,闻言慌忙起身,躬身回道:“有劳…劳先生垂询,一切皆…皆是安好。”
心中却感叹道:“我与军师不过见过一次面,平日里亦不归其管辖,不想四个月后他还能记住我的表字,果真是耳闻则育、过目不忘之人也。”
又问答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寻常问候,姜维直奔主题,抱拳道:“此番前来,特意为先生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诸葛亮闻言,面色微微一沉。
他心有疑虑,便运起目力细细打量,但见姜维一脸云淡风轻,瞧不出端倪,不过马钧脸上却隐有忐忑不安之象。
见此情状,诸葛亮眉头不禁悄然皱起,心道:
“莫非姜维此次前来,是要为马钧求得晋身之阶么?”想到此处,他的心中已是有些不喜。
姜维继续道:“此物千金难求,天上地下,独此一份!先生见了,定然喜欢。”
此时,诸葛亮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笑意,只淡淡地反问道:“是么?”
他为人清风两袖,素来不以物喜;平时治理官员,也多劝诫奉公廉洁,不料眼前这个原本他颇为欣赏的少年,居然甫一见面就要送礼,赫然便是一个钻营奔竞之辈。
他向来严格执法,以身作则,正要呵斥,但转念又一想:
“察疑之政,谓察朱紫之色,别宫商之音……此子毕竟年轻,难免为谋一己之私利而奔走钻营,误入歧途,也算情有可原。吾本不倡导不教而诛,便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诸葛亮轻轻叹了口气,从案侧抽出一册竹简,颇为玩味道:“说到礼物,吾也刚好备有一件礼物,正要送于伯约,以贺你在荆州立下的大功,愿你前程似锦,鹏程万里。”
说到这儿,他扬了扬手中的竹简,表情中已是带上三分严肃。
“此为吾亲手书写的《蜀科》抄本,内著八务、七戒、六恐、五惧等条章,每每读之,莫不有发人深省之感,今日将它赠与伯约,还望你他日位高权重之时,亦需戒骄戒躁,勿忘初心。”
诸葛亮自忖这一番暗示已经十分明显,说是明着警告也不为过了,按照姜维一点即透的天资,如论如何都能听出言下之意。
哪知姜维恍然未察,上前接过《蜀科》,躬身道谢后,继续朗声道:“我等为先生准备的礼物也在门外,先生移驾一观便知!”
说罢,伸手往外一探,做了个“请”的动作。
见他如此迫不及待的嘴脸,诸葛亮的面色虽然不改,心中却已充满了惋惜,不住叹息道:
“可惜了如此一个璞玉之才…”
顿了一顿,他的心肠慢慢硬起,逐渐打定主意:
“也罢,便随他去看看。他若知法犯法,真的落在吾之手上,纵然是主公看好之人,吾也定当秉公执法,不徇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