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就在“老杨”向导、并十余名骑士的护卫下,马不停蹄,一路向黄泥岗方向驰去。
“老杨”外表粗豪,是个没遮拦的人,方才见了姜维神勇,心下十分佩服,一路上喋喋不休只顾着说话。
言谈间,姜维已是知道他的本名是杨千万,原是白马氐人首领,对马超极为推崇。因建安十九年时相应马超叛乱,被夏侯渊击败,遂顺势投了马超,成为马超麾下一名将领。
杨千万说完自己,又问起姜维这一身本事师承何方,座下白马神骏又是有何来历云云,一路上不管有没有回应,只是说个不停。
姜维则是见家人心切,随口应付几句,不料在杨千万看来,却自有一副高人做派,他素来以为有才者莫不有些臭脾气,即便如神威天将军马超也是如此,故而言谈中更显恭敬,倒把姜维逗了个哭笑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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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里外的黄泥岗,姜母坐在一颗大树下,杨氏、姜文、姜武在其身后服侍,马钧一脸憔悴,坐在一旁陪着姜母说话。有五名汉骑打扮的军汉,远远在周边游弋保护。
马钧昨夜跟随马岱出关救援,天刚亮就碰见了姜母一行人。见几人弃了马车,连夜赶路,虽然神色有些委顿,至少是囫囵完整,他原本十分激动,然而巡视一圈,却独独少了姜维一人。后经姜文告知,这才知道姜维为保家人脱险,竟然深入虎穴而去了。
“倒是个有担当的孝子。“这令领军的马岱十分动容。
马岱见马钧两夜未眠,眼睛红肿,当下请他陪伴姜母一行人在此等候,又留下五名军士保护。自己带上大军,匆匆向北搜寻。此行的目标是姜维,他可不希望当事人有何不测。
“也不知伯约眼下身在何处,是否平安无事。”这已是姜母第九次念叨了。
经过一个上午的休息,腹中又进了点米水,姜母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只是随着时光流逝,她对儿子的担心,却重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老夫人只管放心,伯约武艺高强,又有神骏相助,定能逢凶化吉。”马钧只能在一旁劝慰,实则他自己心中也十分忐忑。
“此事都怪我啊,非要跟着伯约一同前来。我若早早得去见了伯约早死的父亲,他也不至于为了掩护我,而被拖累。倘若…倘若…”姜母倘若了半天,后半句始终讲不出口,自责之下,胸口起伏,眼圈已是泛红。杨氏在边上也是陪着不住落泪。
姜武气闷至极,周边青草已是被他扯得稀烂。他忽得站起身子,瓮声道:“小人去前方看看动静。”边说,边快步走到一处小山岗。
黄泥岗此处本无人居住,也无详细地名,只是因为有一滩黄泥磊就的小山丘,平地隆起三丈高,也不知哪个过往行人这才给此地起了个叫黄泥岗的名称。
周围地势平坦,这个黄泥岗倒是个远眺周围景色的好地方。
姜武手足并用,三步并作两步爬到岗顶,举目往北一看,顿时惊呆。
只见远方有数骑快速向己方驰来。他有些难以置信,揉了揉眼睛,方才确定确实有一群骑士快速驰来,当先一人,不是少主姜维是谁?
“少主回来啦!”
“少主回来啦!”
他转身高声喊道。因着心情过于激动,脚下不稳,竟然从岗子上翻滚了下来,好在一路俱是泥土青草,倒也无甚损伤。他顾不得狼狈,一边高声呼喊示意,一边连滚带爬向众人跑去。
众人得了信,都是豁然起身,快步走到道旁张望迎候。
随着马蹄声由轻到重,从远至进,姜母已是按捺不住,颤声喊道:“伯约,伯约!”
姜维听到母亲呼唤,顾不得骏马奔驰正急,翻身跳落,急奔而来,伏于姜母身前,连声道:“孩儿当真不孝,累母亲担忧!”
姜母见姜维浑身是血,心头大是不忍,将儿子一把搂入怀里,泪如泉涌,口中叫道:“好孩子,好孩子。”
姜维此刻深深感受到母亲的关爱,不由得百感交集,原本有万千话语想说,胸间却有一股酸意涌起,直直灌入喉咙鼻梁,只觉口中顿时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边上杨氏早就哭成一个泪人,姜文、姜武、马钧三人也是暗中垂泪。众人经历生离死别,乍得重逢,这一番确是真情流露了。
这时杨千万也带着其余兵马赶到,只见他翻身下马,哈哈大笑,向着姜母行礼道:“老夫人,你家这位姜兄弟当真英雄了得!一个人愣是挑翻两个羌人好手,被人暗算后,还能施计反杀,我老杨可是佩服万分呐!”
乍闻儿子遭人暗算,姜母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不安起来,口中问道:“可有何处受伤了吗?”拉住姜维,上下急切打量了一番,见到儿子确实无恙,方才吁了口气。
姜维对这个没遮拦的杨千万颇有些无语。
这厢,杨氏、姜文、姜武俱是上前来行礼。姜维拍了拍两兄弟肩膀,笑道:“临危不惧,能保得主母和杨姨安然无恙,你们两人当真长进了。”两兄弟心中喜乐,只是咧嘴傻笑。
马钧也是上来见礼,姜维转身注视着他,正色道:“此番我姜家一家五口得以活命,全赖德衡兄不辞辛劳,星夜前往阳平关送信。大恩大德维永记于心,请受维一拜!”当下双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马钧本欲上前搀扶,怎耐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阻止姜维执意一拜?只得生生受了一礼。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喃喃道:“这这…这如何使得…”
姜母上前道:“如何使不得?马先生,若非你舍命求援,我母子怎有再见之日。如此大恩大德,也受我这老妇人一拜。”当下也是朝着马钧行了个万福之礼。
杨氏、姜文、姜武见主母、少主做此行装,俱是口中诚谢,纷纷行礼。
马钧神色震动,也是躬身回了一礼。这几日虽然受了些奔波之苦,但姜维母子重情重性至此,他只觉值了。
几人又寒暄一阵,姜母忽转向姜维,正色道:“伯约,为娘知你父是因当年马超之乱而死。但今日这马超却派人救了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为娘虽是一介妇道,也知道大丈夫处事,当恩怨分明。两家往日的恩怨,就让他一笔勾销罢。若有缘得见马超,你也当好生拜谢他的救命之恩。”
姜维心下大奇,不想自己的母亲,一辈子没读过一本书,也不曾离开过故乡一日,此刻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深明大义的话来。他本就穿越而来,对于马超本无深仇大恨,当下点头应允。
细细一想,母亲必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怕日后同殿为臣,未免尴尬,故而强忍着解开心结的,想到此节,他心中又微微泛起暖意。
众人正说话间,杨千万吹了个口哨,已是将游弋的兵卒全都聚拢回来,提议道:“各位既然已经脱险,日后自有大把的时日可以相聚。此地荒郊野岭,不是久谈之处,依我老杨之见,我等抓紧赶路,争取天黑前到达阳平关,各位也好洗把脸,歇歇脚不是?”
“老杨之言在理。”姜维应道,一路上杨千万丝毫不见外,两人已是有些熟了,就以“老杨”做了称呼。
众人轰然较好,重新上马,一行人遂浩浩荡荡,迤逦南行而去。
路上,姜母问起分别后的情形,众人也是竖起耳朵倾听。姜维只是粗粗说了潜入敌后烧毁粮草,拖延羌人大军行程一事。他未免母亲担心,故而说得十分平淡。
老杨见姜维说得像流水账一般平淡如水,觉得十分不过瘾,当下一把接过话茬子:
“接下来由我老杨来说!这位姜兄弟,当真豪杰呀……”
说道遇到马岱援军,杨千万一下子来了兴致,果断发挥特长,把遇到姜维后所见所闻,包括阵前以一敌二,反计杀雅木吉、献策降服羌兵等事,一一娓娓道来。
他一直呆在马岱身边,故而前后之事知之甚详,又是个没遮拦的性子,有些地方免不了加油添醋,什么“丹顿是羌人第一条好汉,膀大腰圈,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什么“羌首雅木吉那箭法远近闻名,可以射中三百步外的老虎”,云云。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便是之前奉命保护姜母的五名兵卒,此刻也是紧紧靠拢,生怕漏了一句。
姜维见他说得夸张,生怕母亲担心,屡次打断。但这丝毫无助于减少杨千万的谈兴,姜维不由暗想:“这个白马氐人上辈子定是个哑巴。”
这厢杨千万正在口绽莲花,滔滔不绝。马钧悄悄侧脸向姜维望去,只见姜维此刻平平淡淡,浑然不像杨千万口中作下这些大事之人。
“这般宠辱不惊的性子,当真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能投靠于他,当真是自己之福。”马钧不禁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心中遂暗下决心,定要好好辅佐眼前这位磊落少年。
一行人便在杨千万一路喋喋不休中,于日落之前,赶到了阳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