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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矫诏之罪

    在整个廷辩过程之中,王太后虽然没有说话,但她情绪的变化窦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是由不偏不倚到明显偏向一方。

    开始的时候,都还是一副公允的情态,随着情势的逆转,终归是倾倒了天平,眼看田蚡渐渐处于理屈词穷之地,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虽然想要发作,却碍于身份,怕给刘彻难堪,便干脆早早地离席了。

    刘彻自己对窦婴的为人很了解。

    他很明白,如果灌夫他没有蒙受冤屈的话,如果田蚡在筵席上没有令人不能容忍的举止,如果不是灌夫真的到了罪不容赦的地步,那么很显然,他是不会冒死当廷为之辩解的,因为他本性使然。

    窦婴虽然老迈,可他并不糊涂,他从皇上的目光读出了宽容和谅解。

    这一点很重要

    这说明事情有转机。

    他认为以皇上的圣明,自然不难听出其间的是非曲直,若是真要问罪,必定不会过于严苛。

    但几天过后,不幸降临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让他彻底绝望。

    他没有想到,王太后也不是善良之辈,竟然与当年太皇太后为救梁王一样,很是无理地演出了一场绝食闹剧,令人瞠目结舌。

    太后以死相挟,声泪俱下地数落皇上“哀家今日尚健在,你呢作为一国之君,就是如此地侮辱哀家的兄弟,一旦哀家不在了,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欺负他们呢”

    于是形势急转直下,灌夫被送上了中都诏狱,直接问了死罪,讯息传入严助耳中,令他痛苦万分,同时也淹渍了窦婴苍老的心。

    那刘彻真的想杀灌夫么

    不,他只是先定了个罪,至今没有拿定具体的主意。

    但太后并不就此罢休,她对窦婴为灌夫的辩护怀恨在心,她还认为灌夫之所以敢于骂宴,都是因为有窦婴在背后怂恿,他也脱不了干系。

    早早死去的太皇太后窦氏族系,依旧是她的针对目标。

    于是接下来,她就将屠刀举向了窦婴,寻死觅活地问刘彻要求。

    接着,窦婴就被廷尉府拿进诏狱,而审理不过是一道程序,不管窦婴承认不承认,都代表不了什么,只会被认为是狡辩,他脱不了怂恿他人、惑乱人心的罪名。

    窦婴不惧死,只是觉得就这样死去,未免太不值得了,他毕竟是受先帝与刘彻重用过的老臣,怎么可以如此稀里糊涂地定罪。

    那一刻,他萌生了绝地求生的希望,忽然想到了先帝在世时曾经给自己留了一道诏书,上面言说“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于是他连夜在狱中上书刘臣奉诏讨逆,军次荥阳,拒齐、赵乱军。

    先帝隆恩,得封魏其侯,又赏千金,臣不为私据,皆散之属,而先帝临终遗诏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此诏真切,万请皇上念及臣为大汉社稷而辩于朝,恕臣无罪

    上书很快就通过北阙司马送到了宣室殿,老好人窦婴还收获了一份帮助,本就对窦婴充满同情的包桑那天特意将他的奏折放在最前面,也就是为了让刘彻早点看到,不至于蒙冤不雪。

    而那些日子,刘彻也正因为与太后争论窦婴的命运而烦恼。

    窦婴的上书让刘彻一下子找到了事情的转机或许先帝遗诏是他说服太后赦免窦婴的最充足理由。

    刘彻立即传旨给窦夫人,要她立刻带上先帝遗诏进宫。

    可这一切都晚了,负责保管先帝遗诏的家丞忽然失踪,遗诏也不翼而飞了。

    第二天,田蚡就进宫禀奏称,窦婴的家丞说从来不曾有过先帝遗诏一事。

    这样,窦婴头上又多了一道“矫诏”的罪名

    刘彻难道会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外戚之争,要如此恶毒么

    廷尉诏狱中,窦婴正披枷戴镣,在等待着刑期的日子。

    他知道,算上今天画的,这墙上一共有一百八十道痕迹。

    对死他从来都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是这样死无其所,他决不甘心。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残辉从牢房的一角退却后,窦婴眼里滚出两行浊重的泪水,仰天长叹道“皇上老臣是冤枉的啊”

    元光三年十二月的寒风,就这么萧瑟地穿过牢狱,吹进窦婴的狱室,同时也吹乱了他蓬草一样的头发。

    他瘦骨嶙峋的手拉起冰凉的脚镣铁链,走到溅着血渍的墙边,手指在墙上画了一道痕迹,眉宇间不自觉流过一丝凄楚的冷笑“唉在这世上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灌夫被连累,都是因为我啊窦婴,你你真的罪该万死啊”

    他捶着胸膛,自责毒焰像毒蛇一样地爬过了记忆的河床。

    随着太阳渐渐西斜,那昏黄的光线投射在牢房的一角,于是斑斑驳驳地映出他刻在墙上的指痕。

    他很自责自己的不慎,为什么要用先帝的遗诏保护自己呢虽然不错,先帝在诏书中的确说过“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的话。

    并且皇上看了他的奏章后,立即就要尚书台查找遗诏,也是有意想借此说服太后。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曾替自己封存遗诏的家丞会在关键时刻背叛,背主求荣,竟然否认有这样一道遗诏。

    牢房的门响了,典狱官引着一位年轻的将军进来了,他为了在皇帝座下大红人卫青面前显得宽容,还是很恭敬地叫道“窦大人皇上特地差卫将军来看你了。”

    卫青披着一件黑色的外氅,整个脸都埋在风帽里,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大人您受苦了请受卫青一拜”

    窦婴艰难地起身回礼“将死之躯,怎敢受将军如此大礼

    哎你不是在前线对付匈奴人么怎么来这里了”

    “不大人在卫青心中,是一座山,说过回京,只不过是前方战事顺利,卫青听说大人蒙难,特地过来看您。”

    卫青说着,就把酒菜摆开,“末将奉皇上旨意,今晚与大人一醉方休,烦请阁下为窦大人卸去刑枷。”

    一切都不用说了,窦婴知道,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顿饭,遂道“请将军扶老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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