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明鉴,县丞大人不受小老儿之案,只是因为无故致我儿于死地的,是那庄勇。”
周老爹哭诉着道,一字一句充满悲愤,却也难掩无奈。
“庄勇这庄勇是何人”烈非错环目四顾问道。
四周众人皆沉默,无人敢搭腔。
世子爷视线流转,最终锁定在一名客栈伙计身上“你说。”
心知烈非错司探身份,这名伙计面色大便,他最初依旧不敢言语,直到被烈非错无言的凝视了十数息,才抵挡不住。
“庄勇庄勇是庄丁的族弟。”嗫嗫嚅嚅,硬挤着将一句话说完,额头上已开始冒汗。
“那这庄丁又是何方高人呢”烈非错言语间讽刺意味浓厚,那名伙计听出来了,“噗通”下跪。
“大人,那庄丁是杨老爷府上的门客,小的知道的只有这么点了,求求大人,别再问小的了。”语毕,火急火燎地磕头恳求。
“大人,还是让小老儿来说吧,事到如今,小老儿没什么可怕的了。”周老爹接过话头。
“无论如何,你们先起身吧。”烈非错暗暗运转炁力,借着一股柔和之力将他托起,随即又去将他的老伴、儿媳三人一一扶起。
客栈的齐掌柜见事已至此,已不可能再将周老爹一家赶走,息事宁人,只得做个顺水人情给烈非错,让人取来椅子,供几人入座。
“大人,那杨老爷是咱们岚阳最为豪阔的富商,咱们岚阳镇上半数的产业都属于他,他于府内养了很多身强力壮的护卫,其中甚至有好几名炁修。”
周老爹开始陈述内情,一家子人泪水泉涌,一旁那盖着白布的尸体,阵阵尸臭散出,仿佛为这番不公向天悲鸣。
“小老儿家境贫寒,与杨老爷这样的富绅是八竿子打不着,莫说杨老爷,就是他府上最强的护卫庄丁庄护院,和小老儿一家也扯不上干系。”
“庄丁有一名族弟名为庄勇,他并非炁修,但生的孔武有力,经由庄丁介绍,也入了杨府做护院。”
“不久前,那庄勇于青楼吃醉酒,带着青楼姑娘去夜游,恰好那日我儿工做的晚,回家时遇见了他们,那庄勇硬说我儿盯着那女子看,亵渎了她,问我儿索要钱财,我儿自然不肯,谁知他竟然就这样将我儿打死”
说道这儿,已哽咽的泣不成声。
烈非错视线转到那停放着的尸体上,仅仅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夺走一条生命,即便是烨京那些无法无天的豪门世家,也很少做出这种事。
又哭泣了良久,周老爹才堪堪止住,他续道“小老儿怎能任由我儿如此往死,隔日便抬着我儿的尸首,去县衙报官,谁知县丞老爷说,那晚只有我儿一人,身边无旁人作证,无法证明我儿定是那庄勇打死的,因此不肯受理,将我们赶了回去。”
言语间,周老爹望了一眼他的老伴,两鬓斑白的老妪双目垂泪,神情呆滞,那双丧失一切希望的眼中,已不见任何光彩。
“我心有不甘,之后数次再告,但县丞大人每次皆以这个理由将我们打发了,直到昨日呼呼呼呼”
周老爹情绪激动,语速激烈,说的他自己气息难以为继,只得停下来喘上几口。
烈非错忽然打断他,问道“老人家,若无旁人见到那夜发生的经过,你又是从何处得知那夜真相的”
面对这个问题,周老爹长叹一声“哪里是没人见到,当夜之事见到的人不少,之后小老儿所知,便是他们流传出来的自我儿出事后,我们一家除了老伴在家照顾孙儿,小老儿和儿媳日日都外出,四处询问查访,然而当我找到那些流传之人时,个个皆说自己是道听途说,有几个甚至自称根本是瞎编的,不愿站出来作证。”
四周陷入沉默,没有人面露鄙夷,他们心里清楚,若换做是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选,因为
那可是杨家啊
“所幸老天爷可怜,小老儿这里一无所获,但我儿媳那边,她却找到了当夜随庄勇夜游的那名青楼女子,就是我们岚阳镇飘香苑的小翠。”
四周不少人面上露出了然,岚阳镇这样的小地方,本就没几家妓院,飘香苑便是其中最出名的,而在飘香苑中,小翠则是名列前茅。
“我家儿媳对那小翠姑娘百般恳求,甚至在她楼下跪了一日一夜,终于令的她感动,愿意出面作证,我们随即便去寻了县丞大人,告知此状况。”
“县丞大人终于改了态度,命人去传唤小翠姑娘,谁知那去传唤之人,回来却说小翠姑娘失踪了”顿了顿,老泪再度涌出。“是我们一家害了小翠姑娘,她如今怕是早已遇害了,呜呜呜”
四周之人的心皆“咯噔”一震,他们明白周老爹说的恐怕没错,那小翠怕是被别人抢先一步灭口了。
“小翠姑娘来不了,县丞大人依旧不肯受理案子,还说我们无理取闹,判了小老儿三十大板,我儿媳看不过,替小老儿受了,若非如此,小老儿怕是已见不到大人了。”
烈非错仔细观察这周老爹,他两鬓斑白,满面岁月风霜,看年岁至少六十有五,这样的一位老人,若是挨上三十大板,大有可能一命呜呼。
“大人,事到如今,小老儿实在走投无路了,本想着寻个机会,与那庄勇同归于尽,不想却听闻大人到了我们岚阳的消息”
言语一顿,作势又要跪下,烈非错眼明手快的扶住。
“大人,求您为我儿伸冤呐”
烈非错扶住了周老爹,却扶不住他的家人,他那儿媳带着老伴与孙儿,齐齐跪下。
“求大人给民妇做主”
霎时间,一家四口泣不成声,一旁那具尸体在侧,此情此景更显悲凉。
烈非错沉默不语,他并未直接表态,而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一道清灵妙音自后方响起。
“你帮帮他们吧。”谪仙玉容不知何时以立于他们身后数丈,周老爹那番声泪俱下的控诉,无疑已被她听在耳中。
烈非错转头看着她,午后日照透过树叶与客栈窗户,半落地洒在她身上,那张谪仙容颜于光影明灭间幻彩重重,彷如仙姿。
四周众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其中不少人是初见阿秀,即刻为那张绝世容颜所惊愕。
足足愣了十数息,周老爹才反应过来,随即他示意一家老小,即刻跪倒阿秀面前。
“司探夫人开恩,求夫人为小人们做主啊”
少女的玉容顿时胀的通红,一双纤纤玉臂无措地挥舞“啊呀,你们都弄错了,我我不是他夫人”
谪仙容颜一个劲的解释,然而周老爹一家哪里肯听,只顾磕头唤着“求夫人为我们做主”。
烈非错好整无暇地看着这一幕,视线中阿秀那张谪仙玉容越见绯红如血,好似下一瞬就要炸裂开般。
终于,他立身而起,拦在周老爹一家面前“行了,你们也别纠缠我娘子了,这件案子,本官接下了。”
顿了顿,转头看向齐掌柜“掌柜的,麻烦借两个伙计,抬着这一人证随本官去县衙。”烈非错指着周老爹儿子的那具尸体说道。
周老爹一家终于露出欣慰笑容,连忙拜谢。
唯有阿秀依旧面露不满“谁是你的娘子,你们别听他胡说”
四周众人闻言,皆露出会心一笑,神情暧昧。
司探大人有吩咐,掌柜不敢推辞,即刻派了两名伙计去抬担架。
烈非错身形一动,来到阿秀面前“你留在这里,照顾好露露,记住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我怕高家人贼心不死,有可能还会来找她。”
眼见这无耻淫贼如此下令般的语气,阿秀本欲出言反驳,甚至讥讽,但他言及露露的安危,阿秀只好压下怒火。
“我我知道了,我会照看好露露的。”
“嗯,那我去了。”烈非错非常干脆,转身就走。
“哦,早去早”阿秀本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但话未尽,她察觉自己接话的语境语气非常暧昧,简直就像话本上那些新婚燕尔的小妻子与丈夫依依话别一般。
“好,我定遵循娘子嘱托,早去早回。”镇南王世子把握机会,又吃了一记豆腐,随即不给阿秀任何反击的机会,一个闪身出了客栈,领头开队。
半个时辰后,县衙内堂。
有自烨京而来的上差出面,且这位上差刚还从地头蛇县丞大人手里,抢了一半的人力,此时此刻,整个岚阳县衙,谁敢犯这位的威风。
甚至原本一县之尊的县丞大人,在听说司探大人自前门到来,并且带着周老爹一家时,连招呼都不打,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从侧门溜走了,还托词去点算府库。
周老爹这桩屡告不得的冤案,因为由司探大人领进门,终于被县衙受理了。
烈非错安坐内堂,前来告状的周老爹已经派专人护送回去,此刻他正在琢磨该怎么办这个案。
于之前入异象司的测试不同,这个案子本身的疑点不多,办理起来难度并不大。
少年思考了一会儿,他决定齐头并进,首先便是将嫌犯传唤到场。
“洛捕头,一会儿带上一对人马,去把庄勇传来。”烈非错吩咐道。
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极其简单,只需跑跑腿的工作。
然而,此刻伺候在侧的洛捕头得此命令,却面露难色。
“大人,传唤庄勇之事,还请大人再考虑考虑。”
“杀人夺命,罪行明朗,况且我只不过是传唤他来问案,而非拘捕定罪,何须考虑。”烈非错言语间有些意外,他意外的是见过自己那般表现之后,身旁这洛捕头既然还敢对自己的吩咐表露抗拒。
“大人,这些小的都知道,但那庄勇可是庄丁的族弟。”洛捕头语气极为慎重,甚至都不掩饰内中那一丝丝恐惧。
“怎么,庄丁的族弟便可以无视县衙的传唤了”烈非错眉峰一挑。
“大人,那庄丁他可是杨老爷的护卫啊。”洛捕头依旧苦口婆心,语气万般恳切。
烈非错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侧过脸来,斜睨着洛捕头“那杨老爷,便是岚阳的县令”
“这不是。”洛捕头支支吾吾的回答。
“哦,原来他连县令都不是便是县令本人犯法,依旧要受国法制裁,更何况那姓杨的并不是县令,更何况还只是那姓杨的一个护卫,更何况还只是护卫的一个族弟”
言语一顿,斜睨洛捕头的视线灼灼如烈,炽燃九天。
“你倒地在怕什么”
如此一声质问,问的洛捕头哑口无言,他足足愣了十息,才默默低下了头“小的明白了,这就出发。”
洛捕头默默无声地退出,他的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但又好似少了点其他。
目送洛捕头即将离去的身影,少年内心忽然浮现一事“等等,你去之前替我知会一声,让他们将历年的罪案宗卷送来,我要查阅。”
“是,大人。”
高府,内厅。
“表弟,你不是说最近需要避嫌么,怎么这会儿你反倒主动来我这儿了”高夫人望着眼前突然到访的县丞,言语间透露深深不解。
“别提了,我之前在县衙坐堂,突然得到回报,说那小子接了一桩案子,正自县衙正门而入,我着人一打他,才知他随行的竟然是周老头一家,那时我才知那小子所接的竟然是周老头的案子,当下我便找了个借口,从侧门离开了。”县丞娓娓道来。
高夫人并未即刻反应过来,她沉思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所谓的“周老头”是谁。
“周老头的案子哦,是庄勇那事,怎么,那小子竟然接下了那桩案子么”高夫人言语间非常意外。
“看来是如此了,想来那周老头各处求告无门,最终不知从哪儿得知他的消息,找上了他。”
县丞语气哀叹,然而高夫人此刻却面露振奋之色。
“这好啊,表弟,我们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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