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崇源提到顾家时,言语中带着谨慎。
顾家作为官宦,自然就比何家这样的乡绅阶层高上一级。
宋宁很清楚,何崇源看起来有地位,那也仅限在小市民阶层中,但若是涉及到官府,那何家最多只能算是个地主阶层,无法跟顾家这样的官宦阶层相比。
何崇源继续道:“顾家的顾老太公,是宣德年间进士,曾官至山东布政使司参议,归乡之后也多有善举,而顾家老爷曾入国子学,如今在南京交友广泛,听闻如今南京鸿胪寺陆少卿乃是他的故交”
虽然何崇源自己不当官,但他说起城内官宦家族的背景关系,却是头头是道。
宋宁大概能明白,顾家曾出过进士,做到从四品的承宣布政使司参议,而现在的顾家家主也曾被举进国子监内读书。
在正德之前,大明朝国子监生的地位相对较高,很多中下层的属吏可以直接从国子监生中推选,大概相当于秀才之上、举人之下的功名。
何崇源道:“这位顾小姐倒是以前并不显山露水,不过你能得到她的欣赏,也算是你的造化,但她所提的写诗买诗之事,却值得商榷。宋兄弟你如何看待此事”
宋宁也不避讳,直接回答道:“在下并不打算接纳她的好意,卖诗之事,到底是有失文人体统。”
“嗯。”何崇源点了点头,他自己也显得很谨慎道,“若只是一般的求文赋,又或者是写一些志文,收一点润笔茶资也是极好的,但涉及到诗词之事却少有以变卖为生者。若是私下里的给予倒也无妨,但若要闹得人尽皆知,儒学署便不可能坐视不理,江南士子风气一向拘谨,还是少剑走偏锋为好。”
宋宁站起身恭敬行礼道:“多谢何兄提醒。”
何崇源马上摆摆手道:“宋兄弟也不必如此多礼,都是读书人说话也方便一些,你的诗词造诣的确是极好的,若是你能作出几首不错的诗词,其实由为兄来为你刊印也是可以的,到时无论盈亏那都是自己事,也就毋须他人插手。哈哈,你便当为兄在胡言乱语,这件事决定权还在你,只是给你一点意见罢了。”
宋宁道:“在下的确是没有卖诗词的打算。”
“不过你要维持生计,继续读书考科举,总归还是要有个营生,这为人写信之事也不能长久,你也可以考虑一些其他的门路,若你实在找不到好的途径,暗中答应了顾家小姐,其实也算是一种途径吧。”
到最后,何崇源又好像一改之前的态度,对宋宁卖诗的事情又好像有了不同说法。
宋宁其实也能理解何崇源的意思。
科举到底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清议未必能影响一个人的功名之路,但卖诗却能为宋宁带来眼下的利益,能带给家人很好的生活,又为何那么偏执
你考不中秀才,中不了举人,那所谓的清议也只是一道枷锁,还是银子来得实在。
宋宁苦笑道:“何兄实在是太高看在下了,之前所填的长相思也不过是寓情于景之下的偶得,若要以变卖诗词为生,怕是做不出任何让人称道的诗词来,又要被人耻笑。”
“哈哈”何崇源闻言也不由笑道,“还是随缘吧,有好的诗词,也可以拿来给城内的士子品评,其实连为兄都很想见你再有佳作。”
宋宁跟何崇源的交谈很愉快。
因为宋宁发现,何崇源虽然是贵家公子,但身上并没有那种架子,说话很客气,对于一些事的看法也很中肯,颇有君子风范。
宋宁毕竟初来乍到,他对于自己能认识何崇源这样的朋友也算是非常庆幸,何崇源对他的一些帮助也是实实在在的,何崇源显然也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光是这种恩情,便让宋宁觉得报答不完。
何崇源也没在他这里停留太久。
下午宋宁总算是接了一单买卖,给人写信赚了两文钱,一天也算是没白干。
宋宁看天色差不多也临近黄昏,便也不继续摆摊,毕竟他还惦记着回去抄书。
收拾好摊子,他刚回到家门口,便见到宋承孝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蹲在院子里,而老太太宋徐氏手上拿着藤条,好像又要打儿子,而宋林氏则立在旁抹眼泪,至于宋涵秀则在房间内没出来。
“祖母,怎么了”宋宁愣愣问了一句。
老太太道:“瓜娃儿,你爹的事跟你无关,进房间去读书,不许出来。”
宋宁一看这架势,大概猜想这老爹又在外面闯祸,他本来想上去为老爹说两句,但一想连事情始末都不知,上去说话那只是添乱,只能低着头进到房间。
他才刚进屋门,便见宋涵秀正趴着头在窗口的缝隙往外看,像在看一场好戏。
“嘘。”宋涵秀见他进门,做出噤声状,大概意思是不要声张。
但听宋承孝在院子中道:“娘,当时孩儿的确是不想去的,但那些友人拉着孩儿去,还嘲讽孩儿说孩儿做那下三滥的差事,孩儿拧不过便去了”
去哪了,做了什么,这让宋宁摸不着头脑。
不过宋宁看这架势,一定是没去什么好地方。
宋宁猜想:“听他这意思,是在外做工的时候被损友给遇到,拉他到了吃喝嫖赌的地方”
老太太恼火道:“说过多少次,咱宋家人虽然穷,但不能没有志气,不劳而获的事咱是不能做的,你看看你,才出去做了不到两天工,就学着人去赌坊,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
宋宁这才知道自己所猜得没错。
他心想:“这老爹一看就不是做苦力的材料,让他去渡头抗货,他能支撑几天看到有赌博的机会,那就好像猫看到鱼,很难收住心。”
老太太藤条落在宋承孝后背上,骂道:“打你这个不肖子,家里都已是这番模样,还不知收敛心性,难道让老弱妇孺跟你过一辈子苦日子你还不如咱那瓜娃儿,他到底是在为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