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八七年二月十五日。在前代天子刘宏死后,朝廷礼官以最快速度将“灵”作为他的谥号敲定。
谥法说明,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乱而不损曰灵;好祭鬼神曰灵;极知鬼神曰灵;不遵上命曰灵;德之精明曰灵。
而前代天子的“灵”,很明显是“不亲成名”以及“乱而不损”两个含义。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好词。
当然,因为天子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跳起来抗议。为自己更换一个更好的谥号。当然的当然,或许就算天子真的跳起来抗议,礼官们还是会坚持己见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都有风骨……至少在面对大规模死亡之前,他们都有风骨。而很明显,天子刘宏既不是金、元、清那样的异族统治者,也不是好像朱元璋那样,挥起屠刀杀死数万官僚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铁血英雄。
所以士大夫们非常的有风骨。
……
当然,这个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立储事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灵帝的灵堂上,仪式结束后,大将军何进便迫不及待的说道:“那么,诸位……”
“——等一下!”眼看着这一幕,一旁的蹇硕急了——
他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何进,就这么简单的立刘辩为天子:
“先帝有旨意在此!”
他一边这样喊,一边掏出了圣旨——虽然情况与之前所想的不同,关键时刻刘玄德这家伙竟然掉链子了,但是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要上——
然后遭到了嘲笑。
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一众臣僚,毫不犹豫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何进粗鲁的上前两步,从蹇硕手里抢过了圣旨。看了两眼,然后面色一变——真的!他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紧接着,何进便对着他高喊:
“竖阉,你敢假传圣旨?!”
听何进这样喊,蹇硕一下子愣住了:
“什,什么假传圣旨?!——这上面明明——”
“——速速让开!”
蹇硕想要抗辩,然而何进完全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否则的话,老夫要你的脑袋!”
“你,你,你……”
蹇硕看看周围,左右两侧——却发现诸臣无论忠奸,竟都对此视若不见。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他这样喃喃自语着,不过何进已经没搭理他的意思了。
“滚开!竖阉也想插手国家大事!?”
在狠狠地一脚,将蹇硕踢开之后,何进再次愉快的向一众臣僚说道:“诸位,你们觉得,应该立谁为新天子啊?”
“皇长子刘辩,身为先帝长子,继承大位分所应当!”
“然也,皇子辩为正宫所出,应当继承大位,为新天子!”
“由皇子辩继位!”
“皇子辩,皇子辩!”
……
在一众文武诸臣的大声喊叫中,被何进一脚踢翻,捂着肚子的蹇硕忍不住的哭了出来:“呜呜呜……陛下,陛下啊,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吧……您的这群大臣啊……”
他大喊大叫着。不过就算喊的再大声,那些大臣么也只当做没听见。
在一片欢呼声中,在唯一一名宦官的哀嚎声中,年仅十一岁的刘辩被他的母后,如今的太后何氏拉着手,进入了灵堂。
就在天子刘宏面前,一众大臣纷纷向着略显不知所措的少年天子拜倒下去。
——虽然正式的登基大典,要等到一个月之后。不过现在已经可以确认,不出意外的话,这位看起来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年,就要成为汉室天下的主宰者了。
至少是名义上的主宰者。
“臣等叩见陛下!”
数以百计的文武群臣,低下了他们的头,一齐向全新的天子行礼,再之后是短暂的安静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蹇硕的哭声显得格外刺耳。
……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再之后,当天夜里。
蹇硕几乎气急败坏的,大汗淋漓的在房间里踱着圈子:“这样的话,先帝所托该怎么办呢?!
而且,倘若皇子辩继位,何进掌权,难道能饶了我吗?!不行,不行!”
也就是在他这样嘟囔的同时,小黄门赶忙跑来。在他身边耳语了两句。
“呼……”
听到这消息之后,蹇硕松了口气。
“快请。”
“用不着请,我们来了。”
说着这话,以赵忠、张让为首,十常侍鱼贯而入。
“蹇硕,你叫我们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吗?”
“当然!”
蹇硕坚定的点了点头:
“诸公!今日灵堂之事,诸公应该已经听说了吧!何进倒行逆施,违背先帝遗旨……我知道,你们对这个并不在乎——但是你们的命呢?!你们的命,你们在不在乎?!”
听蹇硕这么说,张让忍不住强笑道:“蹇硕,你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何进还能要了我们的命不成?哈哈,哈哈……”
虽然在笑,但是笑得非常勉强。就好像张让自己也知道,何进的确会杀了他们一样。
“当然。”蹇硕毫不犹豫的说:“我们和他斗了这么久,之前一直是先帝在庇佑我们,倘若没有先帝,我们每个人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被他们砍光了!
现在先帝死了,我们还活着。你们以为何进会放过我们?”
……
“就算这样,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互相对视了一下,十常侍们显得有些无奈。最后赵忠这样对蹇硕说:“我们只是一群宦官而已。倒是你,蹇硕,你麾下有上军禁军。为什么不杀了何进呢?”
“哼……”
提到这一点,蹇硕也冷哼了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原本在禁军中的威望就不够高。现在没了皇帝撑腰,不要说指挥整个西园禁军了,就算是他直属的上军,都没有太多人听他的话。
一想到这里,蹇硕又有些气急败坏的咬了咬牙:“倘若刘玄德相助的话,那就……可恶……”
心里面这么想着,表面上,蹇硕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不用担心,某家已经想好了万全的计策,一定可以将何进杀死!”
接下来,蹇硕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也就是说,由现在已经获得了太后何氏信任的十常侍他们,假借何太后的名义邀请何进入宫。
“何进虽贵为大将军,部曲众多,然而本身是个庸才。他入宫中时,自然不能带着护卫,只他一人。再接下来,某家安排心腹,在禁宫之内杀他,易如反掌!”
“嗯,嗯。”
再接下来,十常侍们互相看看,昏暗的烛光下,他们都能看到各自眼中莫名的神色。
“很好。”接下来,张让点点头:“就依此计执行!”
“嗯。”
听张让这么说,蹇硕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之前就害怕十常侍不答应。如果没有十常侍的配合的话,他的计划就无法实现。不过,幸好,这群家伙还算聪明。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这样就没问题了。”蹇硕暗暗心想。再接下来,与十常侍们一起,商量了一下计划的细节。
等一切都商量完后,这才送他们离开……
“这样就好,这样,我就可以活下去,而且是以拥立天子的大功臣的身份。十常侍那种过时的货色,再也比不过我了!”
送走十常侍后的蹇硕,松了口气之后,开始畅想起美好的未来了。
……
当然与此同时。他不知道的是,十常侍们也在畅想着愉快的,美好的未来。
虽然畅想的方向与他所想的不太一样。
在确定蹇硕听不到之后,十常侍们便愉快的开始了讨论:
“真蠢。”
“想要对抗何进?”
“不要开玩笑了。”
“杀了何进?成功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啊。”
“更重要的是,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不,不,对我们还是有好处的。”
在讨论到最后,张让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怎么能向伟大的大将军证明我们的忠诚呢?”
听他这么说,其他宦官先楞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哄堂大笑——
是的,是的。在天子死后的他们就像是丧家犬一样。既然是丧家犬就该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主人。
——他们的主人当然是天子。或者说,任何坐在天子的位置上的人,就是他们的主人。
他们坚信,总有一天刘辩会长大的,而后,他会像之前的那些天子一样,从外戚手中夺走权力。那个时候,就又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他们会因为这样的表现,被新的天子引为心腹。当然,在那之前,他们必须忍耐,以及寻找一个临时的,可以庇护他们的主人。
“——要与何进修补关系!”
“要与何氏修好关系!”
“依靠何太后!”
“这样,我们即使会失去大量权力,仍旧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而蹇硕,就是我们提供的,最好的见面礼。”
“多好啊,倘若我们真的与蹇硕合谋,那么真的可能杀死何进。但我们没有。这难道不足以表明我们的忠诚吗?”
“足够啦,足够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最后的大笑之后,计划愉快的决定了。
蹇硕与他最后一队亲信,在第二天清晨没有等来毫无武装的大将军何进,而是被数百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毫无悬念的乱刀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