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慈航的药当天便开始见效。两人的伤口都暂时止住了溃烂的倾向。体温也在逐渐下降。但梅琳由于失血严重,肢端已经有些坏死变黑的意思。
我追到外面去找慈航,“师叔,梅琳的肢体能不能保全啊?她还那么年轻。”
慈航回头望着我,白色的纱衣在风中飘动。“哪吒,梅琳郡主现在不是能不能保住肢体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命。还有,那位易公主,其实也很危险。”
“那,”我问,“能不能做个清创的手术,先把溃烂的肉剔掉?”
“先看一看药效。”她说,“如果三天没有效果,那就只能手术。清创或是别的。但清创以后,感染可能会更加严重。”
“不过哪吒,”她走到我面前,“关键是我现在没有手臂,连简单清创手术也做不了。”
“那怎么办?”我问,“能不能让龙女姐姐来?”
“你以为只有你这里有病人吗?你来吧!”
“我?可是,我哪会?”
“那就从明天开始学!”她一字一顿,“我已经把书带过来了。大战结束,最不缺的就是尸体。你可以先去解剖尸体。”
第二天一早,慈航便请南宫适派人领我去找几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然后当着她的面把他们大卸八块。
晚上,我回到营帐,呆呆地望着卧榻之上躺着的两位姐妹。脑子里全是七零八落的人体组织。
两人用了慈航老师的药,伤情都在好转。易丛珊的胳膊已能活动,腿虽然仍感麻木疼痛,但已经有了感觉,而且创口也在慢慢愈合。
这天晚上,易丛珊召见鲜虞部队的几位副将,当场签下了归政鲜虞君的诏令。随后以摄政的身份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令鲜虞军即刻返回易水河畔。
“摄政长公主,您不走吗?”副将问道。
易丛珊摇摇头,“你们都看到了,本公主自重伤之后,四肢已废,恐大限将至。现在只想寻一处安静所在静候上天之召唤。三坛海会公主已承诺,在我死后将我的灵柩送归易水。若此时上路,必死于路上,反至影响军心。”
一席话听得我瞠目结舌。几位副将则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都起来吧!”易丛珊淡然说道,“吾弟尚幼,就拜托各位了!”
几人走后,我扶易丛珊重新躺下。易丛珊突然对梅琳说了这样一句话:“梅琳,他们出卖了我。所以你才得手,是不是?”
我吃了一惊。梅琳无疑是听见了,但她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了这件事。
“这是真的?”我问,“那你就这么放他们走?”
易丛珊默然无语,半晌说道:“我弟弟需要他们。”
“那你真是活该!”我愤愤而出。
后来从父亲的口中,我确认了易丛珊的猜测。虽然鲜虞兵将已将参与谋划的黎国一方人员屠戮殆尽,但被俘的黎侯恭父子还是把鲜虞副将如何出卖易丛珊,并让梅琳绑走的过程合盘托出。
“那几个混蛋,就让他们这么逍遥法外?”
“别激动!”父亲安抚我,“等他们回到鲜虞,鲜虞君不会让他们活着的。我们管这些干什么?”
“可是她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弟弟……”
“谁叫她年纪轻轻,就这么贪恋权力,不知进退?”
次日,慈航又让我去给俘虏的伤兵做截肢手术。刚刚给第一个人截肢,他的血便喷溅了我一身。
但更使我不堪忍受的是心理上的折磨。当我给第七个人做手术时,前面已经有两个人因流血过多而死。
“先用你的灵识准确探知血管的位置,然后快速地下刀,结扎。”慈航说道,“不用内疚。这些人没人救治,很快也会死的。”
两天下来,我连续做了二十余台手术,累得手脚都在发抖。
三天很快过去。我跟在慈航身后,检查易丛珊和梅琳的伤势。易丛珊胳膊上的钉子眼已经缩得很小,接近愈合。但腿上的伤口依然冒着脓血,而且有恶化的趋向。
我紧张地望着慈航,用目光询问她,该怎么办?
刚刚醒来的易丛珊更为紧张,“慈航老师,”她问,“我的胳膊和腿能保住么?”
慈航仔细观察一番易丛珊的伤,然后坐下来,半天没有说话。
“胳膊没有问题吧?”我问,“腿,清创不可以吗?”
“你看一看,”慈航说道,“从她的伤口里可以看到骨头是吗?是不是黑色的?”
易丛珊听了,问道:“我的腿保不住了是么?”她向我伸出手,“哪吒,扶我一下!”
我扶她起身。她望着自己修长的两腿,虽然中间撕裂的伤口已经溃烂,但仍保持着美丽的外形。“从哪里开始切啊?”她问。
慈航望着她,“易公主,你的大腿上端虽然看起来正常,但感染已经深入骨髓。做髋离断吧!那是最稳妥的选择。”
“髋离断?”易丛珊看着我。我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胯部。
“那我是不是不能坐了,只能躺着?”
慈航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哪吒做过。你问她可不可以坐?”
我勉强一笑,“没有那么严重。习惯了,其实挺好玩的。”
“哦!”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那就做吧!”
我扶她躺下。“不能给梅琳先做吗?”她问,“我的腿没了,而她的还在。我觉得很吃亏呢!”
慈航笑了,“你的伤轻,所以给你先做。你做了,有很大希望会活下去。而她做了,仍然有可能会死。”
易丛珊吃下慈航的丹药,沉沉地睡去。我看着她那苍白而美丽的脸庞,逐渐把目光移到她露出的下身。然后用刀在她的左股骨头外侧的皮肤上切开一个人字形的切口,一直到达大腿的内侧。
翻开皮瓣,结扎血管,切断神经。然后逐条切断连接在骨盆上的十八条肌肉,最后只剩一个关节相连。
我用刀切开关节囊,露出白花花的股骨头和髋臼,切断中间连接软骨。整条腿便被我卸了下来。
我望着那白色的髋臼窝和鲜血淋漓的骨盆,有些发呆。
“快些缝合,别发愣!”慈航在旁边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