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要后退!你们是哈密的勇士,就算是死亡,也要用胸膛去迎接!不要后退!后面就是哈密!”负责指挥守卫部队的哈密军万夫长高声大叫着,激励着为数不多的哈密军誓死坚守阵地。
这些个哈密军已经随着邵安公主坚守哈密十几天了,可以说几乎每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有一些害怕,但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这条命可以说是捡回来的,也就感觉不到害怕了。更何况,有那么多的战友好兄弟都死在了回鹘军的刀锋之下,自己不跟他们拼命,死了之后有什么脸面去见这些兄弟?
娘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跟他们拼了!所有的哈密军士兵也顾不上考虑死亡了,每一个人都坚定地守在原地,不肯后退一步,除非是倒在刀光剑影里。回鹘军每前进一步,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好样的,勇士们!你们都是哈密的荣耀,在坚持一会儿,公主马上就带着援军过来了!”哈密军的万夫长见自己的手下如此悍勇忠心,心中也是十分感动,带着这么一群兄弟征战沙场,就算是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
万夫长亲自来到第一线,和普通的回鹘军士兵拼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染征袍,已经连续砍倒了三名回鹘军的士兵。
一名回鹘军的百夫长见到敌军中有人如此勇猛,心中大为不服气,也顾不得打听他的官职,提着一杆长枪就来和万夫长单挑。
回鹘军的百夫长冲着哈密军的万夫长挺抢一刺,却被哈密军的万夫长巧妙的侧身躲开。
然后,惊爆眼球的一幕出现了,哈密军的万夫长用手臂“咔”地一声夹住了回鹘军的百夫长的长枪,然后硬生生地将其挑了起来,还没等回鹘军的百夫长反应过来,向上举刀一刺,同时一松手,“噗呲”一声,传来了钢刀入肉的声音,却是回鹘军的百夫长喉咙被射穿,彻底没了声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哈密军的万夫长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嗖嗖嗖”地三支利箭,分别插在了他的胸膛和腹部上,虽然他穿了铠甲,但这么近的距离,重箭足可以刺破他的装甲和皮肤,伤及他的内脏。
哈密军的万夫长口中喷了一口鲜血,带着满眼的不甘心和无限的眷恋,“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吭都没有吭一声。
“万夫长!”哈密军的士兵纷纷扭头大喊道。这名万夫长为人比较正直,从来不喝兵血,对士兵很不错,因此很受士兵的拥戴。士兵们见他被敌军杀死,纷纷义愤填膺,不要命的和回鹘军拼杀在一起,反正万夫长也是了,这么多人都死了,也不差我这一个小兵,大家黄泉路上有个伴,同去同去。
负责指挥入城部队的回鹘军千夫长见到自己的手下竟然射死了对方的万夫长,登时大为兴奋,吐鲁番城内能有几个哈密万夫长,这个万夫长肯定就是这一带哈密军的最高指挥官,脸上瞬间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情,立头功的机会来了,当即挥舞着战刀,扯着嗓子高喊道:“杀啊!勇士们!他们的指挥官被我们杀死了,他们群龙无首了,再加把劲儿我们就赢了!”
一听射死了对方的万夫长,冲入城中的回鹘军大为感奋,士气瞬间暴涨,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终于可以入城享受了,纷纷高声叫嚷着,使尽全身力气奋力劈杀着对面的哈密军。
哈密军虽然死战不退,但无奈对方人越来越多,士气也颇为高涨,渐渐地开始落了下风,再加上没有人指挥,无法协调进攻,防线也开始动摇起来。
就在这时,迪丽娜扎带着援军赶来了,援军中除了步兵外,还有抛石机兵和几十辆抛石机。
迪丽娜扎见城墙出现了一仗多宽的缺口,心道不好,这个缺口要是不堵上,这座城池绝对撑不过今天。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了,但看到前方和回鹘军打的难解难分的哈密军,心下又不忍起来,纠结了一下后,还是一跺脚,咬着银牙道:“抛石机,快把那个缺口给我堵上!”
负责指挥抛石机队的千夫长一听这个命令,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惊讶和不解的神情,他感觉这个平时足智多谋的邵安公主此刻肯定是忘了什么,立即提醒她道:“可是,公主殿下,我们的人也在那里啊。”抛石机做不到完全精确,这个时候要是抛石块,不仅会砸死敌军,自己人也无法幸免。
这个也是迪丽娜扎刚才纠结的地方,但她现在已经释然了,如果不及时堵住这个口子城内所有人都会死,杀自己的同伴固然不对,但这是为了救更多的同伴,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这么做了,大不了以后多给些抚恤就是了。
迪丽娜扎面色一寒,瞬间似乎是有一块万年冰山袭来一样,让周围的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冷颤,目光凌厉地看着负责指挥抛石机队的哈密军千夫长,喝道:“你没有听见本公主说什么吗?让回鹘人进来,我们所有人都得死!这些人都是哈密的勇士,哈密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勋的。”
负责指挥抛石机车队的哈密军的千夫长愣了一下,但随后还是忠实的执行了迪丽娜扎的命令,因为他知道,他别无选择,正如迪丽娜扎所说的那样,等到回鹘人杀进来,城里的人都得死。
但是无论如何,向着挡在自己前面的正在拼死奋战的袍泽动手,总是会让人有很强的负罪感,尤其是前面的那些哈密士兵用难以置信的眼光回头看过来时,更是让这位负责指挥抛石机车队的千夫长的内心犹如针扎一样疼。操作抛石机的哈密士兵,每发出一块巨石,内心都会受一次煎熬,但他们不能放弃,只能咬着牙继续向缺口跑去一块块巨石。
“放!”“填装!”一辆辆抛石机的指挥官用沙哑的声音高喊着他们早已驾轻就熟的操作口号,只是声音都已经颤抖,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哭腔。
迪丽娜扎美丽的双眸中也有两行清泪滑落下来。在哈密援军的支援下,城墙上的缺口终于被抛石机抛出的巨大石块给堵住了,与此同时,无数的回鹘军和哈密军的将士也被永远的埋在了地下。
所有的哈密军将士都冲着那个缺口深深地鞠了四个躬,每个人都肃穆庄重,没有人有一丝丝的儿戏与不敬,因为那里埋葬着被他们亲手杀死的友军。
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吐鲁番城里的哈密军将士又坚守了一天,然而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已经崩溃了,尤其是今天城墙被回鹘军挖塌了以后,他们知道回鹘军一直在四处刨城墙,今天挖塌了一处,明天又会挖塌第二处、第三处,难道没一处都要让士兵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堵吗?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
哈密军的军心已经开始浮动起来,许多人都开始私下议论着这座城该不该守以及为谁而守的问题,说白了就是在商量着投降,更为严重的是,许多高级将领也开始有了这个心思,见到自己的手下议论这件事不仅不加以制止,反而刻意纵容,有的甚至还参与讨论。
这些事自然而然地都传到了迪丽娜扎的耳朵里,说实话她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十分理解,毕竟他们孤军坚守城池已经十几天了,已经到达极限了,援军却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任谁心里也会有想法。
这些哈密勇士能帮她坚守城池这么多天,说实话她的内心还是很感激他们的,其实她也已经没有信心了,她虽然号称智将,但是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仗打到这个份上,她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说实话,要不是为了朱楧,她也会同意投降,反正黑的儿火者贪恋她的美色,肯定不会杀她,她大不了就当自己死了,任她折腾就是了。
但是,那个人却偏偏在此之前走进了她的生命里,走进了她的心里,让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让她还选择继续坚持。
还是那句话,我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今生不能够嫁给你。
迪丽娜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暗地对自己说道:不管你什么时候能赶来,我仍然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我会对得起我们之间的感情,就算你赶来时只是收获了一具尸体,我也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你,那具尸体坚持的了最后一刻,她到死都是清白的,到死都在等你。
而现在,要想坚持下去,最重要的是要稳定军心,迪丽娜扎稳定军心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开会。
迪丽娜扎将城内所有的军官全都集中到了一起,包括平时根本见不到她的十夫长这样的小官,反正仗打到这个份上了,这些军官也都伤亡过半,没剩下多少人,都集中到一起,也不嫌拥挤的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慢慢地吐出,似乎在释放自己承受已久的巨大的心理压力,迪丽娜扎环视了一眼诸将,用十分和气的语气说道:“今天本公主召集诸位前来,是商量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请大家畅所欲言,不必有所顾忌,不管说什么,本公主都绝不会怪罪。”
众位将官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不少人已经猜到了公主今天开会的目的,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心中还是难免略微有一丝惊奇,听公主这语气,她是打算放弃了吗?还是故意在引蛇出洞?
迪丽娜扎看着众位将领这满腹狐疑的样子,一改平日冷若冰霜的神情,微微一笑,瞬间犹如九天仙子临凡,看得哈密诸将一呆,道:“本公主言出必行,诸位不必顾虑。再者,本公主守城全靠诸位,又岂会对你等做出出尔反尔之事?”
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坐在她下面的哈密诸将纷纷不住地点头,终于有了一个胆大的千夫长站起来,向着迪丽娜扎一鞠躬,说道:“既然公主殿下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那末将也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末将以为,这吐鲁番城已经不能守了,我们在这里坚持了十几天,到现在可谓是弹尽粮绝,本来好好三万大军,现在连一万人都没剩下,而援军呢?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请问我们这是为谁而战?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他们在后方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我觉得我们已经对得起哈密了,是他们对不起我们。依末将的看法,不如,降了吧。”
此言一出,引起了众将的纷纷附和。“是啊,公主殿下,降了吧。”
“我们已经做得够意思了,此时投降,没有人会说我们不忠不义的。”
“就算是我们不投降,也只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我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忍心看着我们像羔羊一样被回鹘人屠杀吗?”
“我们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死的这么窝囊,这么没有意义。”
众将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是七嘴八舌,嘈杂一片,但是主要的意思还是投降,在这一点上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
迪丽娜扎始终微笑着听着他们发言,待到他们不说话后,才缓缓地站起来,走到诸将跟前,仍然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如数家珍的对着诸将说道:“拖阔台万夫长,昨天应该是令尊的七十大寿吧。我真是猪脑子,战事一紧张,竟然把这件事给忘到了脑后,没有亲自向你道喜,真是罪过。”
那名名叫拖阔台的万夫长身子一怔,说实话这两天的战事实在是太紧张了,他都已经忘记自己父亲的生辰了,没想到公主殿下还记得,心头不觉一暖,嘴角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机械地冒出了一句:“公主殿下……”
迪丽娜扎微微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转而看向另一名还活着哈密军的万夫长,笑着说道:“拔忽万夫长,你家的丫头下个月是不是该嫁人了?也不知道本公主能不能喝上她的喜酒,我给她的新婚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我的寝殿的柜子里放着。我已经交待侍女了,若是我回不去了,她们会将礼物送给你家的丫头的。”
拔忽万夫长从小就跟着哈密王纳忽里南征北战,是由一名小兵一步步爬上来的,他始终很感激哈密王一家子对他的知遇之恩,所以这两天守城十分卖力,前几日出城偷袭敌军的指挥官就是他,现在听见邵安公主居然还记得她女儿出嫁这件事,心头不觉大恸,铁塔般的汉子,竟然抹起来眼泪,带着一脸惭愧和一丝哭腔说道:“公主殿下,老臣真是无颜见你啊。”
迪丽娜扎微笑着摇了摇头,十分和蔼的说道:“拔忽万夫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么些年来,你为我们哈密立的功劳还少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身上一共有三处刀伤,一处枪伤,四处箭伤吧。”
这名叫拔忽的万夫长再也控制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嗷嗷地嚎啕大哭,止不住地说道:“末将该死啊,末将该死!”身为公主的迪丽娜扎对他的功劳记得如此清楚,对他的家事如此看重,他居然还动起了投降的念头,顿时感觉自己无地自容。更为严重的是,他的一个儿子娶了迪丽娜扎的一个姐姐,他的两个人女儿分别嫁给了迪丽娜扎的两个哥哥,他与哈密王之间可以说是外结君臣之义,内连骨肉之亲。哈密王室如此看重自己,自己居然不能竭诚报效,在关键时刻当起了投降派,这在古人眼里是非常不齿的。
拔忽万夫长也是个豪迈的汉子,此时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嚎啕大哭。
迪丽娜扎没有理会一直忏悔的拔忽万夫长,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一名千夫长跟前,微微一笑,道:“哲别,你是我们哈密有名的神箭手,不过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你酿的酒也很好喝,不知道本公主还有没有机会再尝尝?”
那名叫哲别的千夫长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张大嘴巴,用十分难以置信的表情和语气说道:“公主殿下喝过末将酿的酒?”
迪丽娜扎微微一笑,用手向下虚按了两下,示意他坐下,然后缓缓地说道:“你忘了吗?去年年底的时候,你曾经向父王进献过几坛美酒,本公主也因此能有机会一饱口福,当真不错呢。”
那名叫哲别的千夫长显然很在意别人对他酿的酒的评价,一听到迪丽娜扎如此说,高兴地本来愁眉不展的脸上瞬间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谢公主殿下。”
迪丽娜扎冲他微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算是对他这句话的回应,然后没有跟他多说话,而是缓缓地移步到一个百夫长的跟前。
那名哈密的百夫长见到传说中的邵安公主竟然向自己走来站定,登时受宠若惊,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有些激动,也有一丝慌张地将右手放在胸前,慌忙地一鞠躬,道:“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迪丽娜扎并没有扶他,也没有说让他平身,只是自顾自地淡淡说道:“听说你来吐鲁番之前正在给你儿子盖新房,我想等我们回去房子也就盖得差不多了吧。”
那名哈密军的百夫长一时愕然,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给儿子盖新房娶媳妇儿事公主殿下都会知道,而且还专门跑过来关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回、回禀公主殿下,如果工匠不偷懒,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订的是哪家的姑娘?”迪丽娜扎微笑着关心道。仿佛他们不是置身于随时都要被攻破的危城中,而是在哈密的大街上拉着家常。
“城西头的布匹商阿尔泰家的。”哈密军的百夫长嘿嘿一笑,露出了十分得意地深情。少数民族没有重农抑商的观念,他们只是单纯的崇拜强者,能当官的是强者,能挣钱的也是强者,阿尔泰家可是哈密有名的富商,多少人都想和他联姻而不可得,怪不得这位哈密军的百夫长会这么得意。
“不错,不错。让你的儿子好好对人家。”迪丽娜扎微微笑道,随后转身离开,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但没有坐下,而是站着说道:“诸位将军,你们都是我哈密的元老功臣,有很多人是看着我长大的,论辈分,我应该叫你们一声叔叔。”
“我知道,诸位将军能帮我坚持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我也很感激你们。的确,你们做到这一步已经对哈密没有什么亏欠了,是援军迟迟未到,是他们辜负了我们。”
“我本来已经没资格再对你们提出更多的要求了,说实话,若是我没有出使肃国,今天就和大家一起出降了,那个什么回鹘的可汗我的确很讨厌他,但这也比不上你们的性命重要,我大不了就当自己从今之后死了,只留下一具驱壳。但是,上天偏偏要捉弄我,让我去出使那个人的国家,我在肃国和那个人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是的,我承认,我已经爱上他了,爱的很深很深,无法自拔。”
“所以,今天在这里,作为侄女的我,请求各位叔叔们再帮我撑一天。一天之后,如果援军赶来,那今天的事我会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诸位仍然是坚守城池有功的哈密勇士;如果援军在明天还没有赶来,那我会自刎而死,因为我无法接受我嫁的那个人不是他,到时候你们就提着我这个城中主将的脑袋去投降,相信这样一来,回鹘也会更你们更高的官职。”
“我今天说这番话,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们,而是以一个侄女的身份请求你们,请你们务必答应我,好让我的今生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