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站在台伯河边看着下面冰封料峭的河岸,冰冷的河水时不时的拍打着从岸边延伸到河面上的那层薄薄的冰层,有时候河水会覆盖冰面,有时候又会从冰下流淌而过。
略显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个全身包裹在厚实皮袍子里的男人带着个随从向他走来。
看到嘴里不住吐出道道白雾的科茨察赫,亚历山大向他举起放在一旁石头上的杯子示意了下。
“哦,在河边喝酒似乎不是那么好的享受,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宫相裹了裹身上的袍子“不过为了陪你喝这杯酒我还是愿意冒着得病的风险的。”
亚历山大笑了笑,他从盘子里拿出个小块冰块放进杯子,然后推到宫相面前:“您也许可以考虑尝尝这个,这可不是普通的葡萄酒。”
“看得出来,”宫相打量了下杯子里金黄色的酒水,端起来喝了一口,紧接着嘴里发出“霍”的一声“这是什么酒,这口味有点奇怪,不过你居然在这种天气里这么喝酒吗?”
亚历山大没有开口,而是也喝了口加了冰块的酒后,先是把刺得牙齿难受的冰块在嘴里来回倒里几下,然后用力一咽合着酒水吞进了肚子里!
“大人,您不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就和这酒一样,冰冷却又火热?”
听着这话,科茨察赫不由举起杯子看了眼里面漂着冰块的酒水,喝了一口,随即就又发出“霍”的一声,也一口咽下。
“我没想到你在尼德兰会做的那么激烈,”宫相手里把玩着杯子“你大概不会想到尼德兰发生的事传到维也纳之后都引起了什么样的震动。”
“那就请您告诉我吧。”
“我不是开玩笑,你要知道维也纳一直以来对奥斯曼人都是很警惕的,皇帝为了抵御可能会到来的入侵,不停的和所有国家打交道,这就需要大笔的钱,而你在尼德兰做的那些事,很可能让菲利普至少向维也纳少缴纳2成年底税收。”
亚历山大点点头,他倒是不能不承认科茨察赫这次的消息很灵通,因为航道堵塞而导致无法提前为趸货而造成的尼德兰的税收损失,的确已经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而这一切的背后,是几乎所有德意志城邦国家硕大的市场,向着的地中海的各个港口毫无防备的张开了两臂。
德意志人的抵抗意志是很强大的,很多城市试图阻止那些地中海商会的入侵,但是在市面一片贫乏的局面之下,抵抗只象征性的维持了几天,那些之前匆匆聚在一起准备为自己利益斗争下去的德意志商人们就被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地中海不冻港的威力在这个时候真正体现了出来,当那些北海沿岸的港口和内河航道不得不纷纷封港时,大批的货物从意大利半岛那些曲折海岸线边得天独厚的港口运入了欧洲大陆。
热那亚,威尼斯,比萨和那不勒斯,从阿尔诺河进入伦巴第,然后从支流繁茂的波河流域,再向着更北方进入多瑙河与莱茵河的广大水网地带,代替了尼德兰地区冬季贸易的一个庞大驳杂的新的贸易联盟正向着整个欧洲腹地飞快的蔓延侵蚀。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做的这么……”宫相张开两臂做了个像是拥抱的姿势“这么让人难以置信,你知道吗,当我听说那些德意志城邦的商人们被你们打得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的时候,你知道我是多么高兴吗?”
亚历山大理解的点点头,他知道宫相这么激动,固然是因为身为维也纳宫廷一份子对那些诸侯的本能反感,更重要的就是为财富的兴奋。
这场酝酿已久的巨大贸易战争,究竟会带来多大的利润呢?
亚历山大觉得也许只需要用一件事就能说明一切。
当下定决心向富格尔家以10倍信用发起借贷的时候,不论是堤埃戈还是格罗格宁都曾经担心即便计划一切顺利,可最终能赚到的钱也许也就堪堪够能够偿还富格尔家的本金和那高得吓得的利息与分红。
他们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富格尔家的人显然在答应这笔颇有风险的投资的时候,已经很狡猾的精确计算出了一个让他们感到愤怒的利息结算点。
这曾经一度让两个人为最终纯粹是为了富格尔家干活担忧不已。
但是现在看,当进入1月之后的结算出来时候,所有人,甚至包括富格尔家的人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们当初都犯了很大的错误。
那就是也许当初的投资,还有些保守了。
封港后的1497年12月,科茨察赫就接到了来自法兰克福的亲戚们因为欣喜若狂而词句有些颠三倒四的几封来信。
这些来信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我们发财了!”
而这种欣喜若狂在罗马的表现,就是当亚历山大让人把一辆满载几个装满佛罗伦的大桶的马车赶紧梵蒂冈的广场时,知道那辆马车里都装了什么东西的人们,眼睛都不禁泛起了光芒。
14000佛洛林,这是亚历山大许诺分别给教廷和亚历山大六世的分红。
看到这笔钱的时候,教皇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么快就得到了一笔即便是对他来说也绝不是笔小数的回报。
而一向到这也许只是亚历山大之前说的整个利润一成的回报,教皇甚至开始有点后悔当初答应的有点过于爽快了。
难道,一个月的时间,那个交易所赚了整整7万佛洛林?!
亚历山大六世觉得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就在不久前他恰好刚刚看过梵蒂冈一年的财政记录。
教皇很清楚的记得,1497年教廷的所有支出后的结余,是38万3000佛洛林。
这看上去似乎是笔庞大得让人眼晕的财富,但是只要稍微想想梵蒂冈在整个基督世界征收的什一税就会知道,这么一笔结余在庞大的教会税收的支撑下,又是多么微不足道。
可现在,只一个月,交易所就向教会缴纳了整整7000弗洛林!
亚历山大还记得教皇看着那些装满金币的大桶的眼神,那是贪婪而又狂热的,那种狂热就如同是在看早已经心仪许久的美人,也像是一个人饥饿了很久之后,终于得到一桌丰盛菜肴之后的样子。
亚历山大那时候甚至相信,如果当时给他一份需要用鲜血签名的魔鬼契约,亚历山大六世也会毫不犹豫的在上面签字画押的。
“宫相,我想您知道我和福格尔家之间的协议,我会帮助他们得到匈牙利的铜矿,不过他们也要向我提供足够一笔足够多的费用支援。”
“你是要用那笔钱供养那些热那亚人,是吗?”
亚历山大瞥了一样科茨察赫,他并不奇怪科茨察赫是怎么知道他和罗维雷家之间的协议的,在罗马就没有秘密可言。
“是的,当初他们曾经同意支持我建立一支军队。”亚历山大点头之后压低声音对科茨察赫说“大人我想您也知道,如果我能拥有一支这样的军队,那对我们大家所有人都是有利的,我可以用这支军队保护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科茨察赫这次没有忙着会带,他盯着河面微微已经下垂的眼角轻抖了抖,然后回头看着亚历山大:“伯爵,我听说你在尼德兰准备开辟一个新的港口是吗?”
“对,叫鹿特丹,”亚历山大并不否认“当然这些还有些太早,您知道格罗格宁虽然已经在那里开始做准备,但是要想要真正建成一座港口,也许需要的时间是我们难以想象的那么长。”
科茨察赫默默望着亚历山大,似是在琢磨他说的有多少是真的。
随后他好像下定决心似的问:“有个问题我必须要知道,如果菲利普对你建立这个港口表示反对,你会不会向他诉诸武力?”
亚历山大的目光闪动,他知道为什么科茨察赫今天看上去似乎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了。
“尼德兰执政已经发现了您在这其中起的作用了吗?”
“这不需要刻意去发现,”科茨察赫有点恼火的说“我在法兰克福的那些亲戚已经差不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发了大财,这个时候只要想想究竟有谁能在这种时候这么走运,就不难猜出这里面的关系。”
对宫相的说法,亚历山大不能不表示承认,他这时候已经猜到,大概随着法兰克福那边的交易,或许漂亮的菲利普甚至是维也纳宫廷,都已经察觉到了科茨察赫家在这场大生意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宫相,鹿特丹是在尼德兰南方,”亚历山大小心的说“与其说那里离阿姆斯特丹很近,不如说如果继续向南那里离法国并不远,而我有理由担心法国人会对那里造成威胁,所以如果有必要,我也许会让我的军队进入尼德兰的南部,以防御法国人的入侵。”
科茨察赫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他很清楚亚历山大所谓的防范法国人的入侵实际上纯粹是个托词,但是这对他来说显然已经足够了。
他不能让在维也纳的皇帝认为自己正与和他儿子为敌的人合作做生意,但是如果是和与法国人敌对朋友合作,就是完全两回事了。
“我想我真应该为能认识你喝一杯,”宫相举起了酒杯,尽管这种喝起来味道古怪的酒有些不太合他口味,但是他还是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精光“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喝起来味道怪怪的。”
“一种蒸馏过的甜酒,”亚历山大也把酒一口喝光“不过宫相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它是怎么酿出来的。”
听了亚历山大的话,科茨察赫哈哈大笑。
亚历山大回到马力诺宫时,有点意外的看到康斯坦丁正在等着他,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康斯坦丁似乎就被老罗维雷打发出了罗马,在这之后的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虽然有几次拜访罗维雷家,压力山大都一直没有见过这位大舅子。
康斯坦丁的态度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以至和亚历山大见面时,他那冷淡的态度让与他一起来的一个同伴似乎感到有些诧异。
而亚历山大很快就知道,这个穿着件当下颇为流行的两截袍的男人,就是他未来的热那亚军队指挥官。
亚历山大·德·斯科拉第,一个和亚历山大同名的军人。
“他是最好的士兵,”康斯坦丁似乎并不吝啬赞美这个人“之前他曾经参加过两次与威尼斯人的战争,一开始他还只是个盾戟队长,不过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是大队长了,到了后来他成了热那亚最好的步兵团队长。”
亚历山大有点诧异的看向这个人,他知道康斯坦丁所说两次与威尼斯战争指的应该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了,不过让他注意的是,这个人居然从一个盾戟队长成为了步兵团队长,这就不能不引起了他的兴趣。
热那亚盾戟兵是支很独特的军队。
也许是因为与米兰的长久关系,以及并不如何兴盛的守旧气氛的缘故,热那亚人始终还保持着那种中世纪时代的军事传统,和对骑士精神的执着。
这从康斯坦丁狂热而又固执的坚守着一切骑士法则就可以看出来。
热那亚的骑士们更热衷于身穿全身披挂的米兰铠甲,拿着战斗长剑或是战斧去和对人单挑,似乎那种笨拙的相互敲打才能体现出他们的勇敢和高贵的身份。
不过这种贵族老爷式的骑士毕竟是少数,平民出身的步兵才是热那亚军队数量最多,也最为普遍的士兵。
而盾戟兵和剑盾兵,无疑是热那亚军队中的精英。
这些出身平民却又多少有些家产的士兵因为家境相对富裕而能够为自己购置足够多的装备,同时他们还因为能得到更多的训练,而比其他普通步兵更能熟悉使用自己的武器,和在战场上听从军官的指挥。
只是即便如此,热那亚的贵族们普遍都不会让自己的子弟成为一个盾戟兵军官,因为对他们来说,即便是最优秀的盾戟兵,也不可能和骑士相比。
就如同那个亚历山大认识的卡尔吉诺,他也许会重视如何使用剑盾或是盾戟兵,但是他绝不会屈尊降贵的亲自指挥一支这样的军队,更不用说从一个普通队长做起。
亚历山大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叫亚历山大·德·斯科拉第的男人,他注意到这个个头不高男人有着异常粗壮的大腿和手臂,那是常年以某种方式训练才会有的痕迹。
特别是他那双手上虽然短粗却总是习惯性的微微佝偻的手指,让亚历山大意识到,这应该是双时常捏握武器的手。
“我是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亚历山大向那个斯科拉第微微致意“我想你应该明白接下来你要指挥的军队是要完全服从我的命令的,对吗团队长?”
“是的,我很清楚我应该做什么,”斯科拉第躬身行礼“不过我必须事先声明,如果您在将来要与热那亚发生战争,我就不得不退出您的军队,当然我所指挥的军队不在此列,但是我希望您到时候能允允许那些士兵自由选择他们的去留。”
“这是当然,我不会强迫任何人向他的家乡发动战争,”亚历山大点头微笑“事实上按照现在的局势看,我也许会更多的与威尼斯人发生冲突。”
“如果是那样,你可以叫上我,”康斯坦丁有点兴奋的说“我想那些威尼斯人已经快忘了上次战争给他们的教训了。”
对大舅子的兴奋并不怎么在意,亚历山大却对斯科拉第似乎颇为平静的表情有点意外。
据亚历山大所知,热那亚与威尼斯的世仇让双方即便在几个世纪之后都矛盾重重,可现在看这个斯科拉第却好像颇为冷淡。
“事实上,伯爵我更对您在不久前的罗马涅与里窝那战争中的指挥感兴趣,”斯科拉第忽然说“我注意到您似乎更注重使用步兵而不是骑兵。”
“哦,那是完全错误的,”康斯坦丁有些不快的挥挥手“要知道步兵因为行动笨拙永远只会被动挨打,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吗,不论是在罗马涅还是在里窝那,伯爵都是不得不采取防御,而凯撒的军队在里窝那据说甚至险些突破了他的防线。”
康斯坦丁说着向亚历山大看了眼,见亚历山大似乎没有要辩解的意思,他回过头向斯科拉第继续说“永远不要忘了,骑兵勇猛的冲锋和可怕的速度才是取胜的关键,想象一下如果你们是在完全旷野的地方与敌人的骑兵遭遇,你们怎么面对骑兵难以抗拒的冲击?”
“我想这就是伯爵要招募我们的原因,”斯科拉第看了眼亚历山大“公爵正如你说的那样,在里窝那凯撒几乎突破了伯爵的防线,但是最后被赶出战场的却是教皇的军队,我想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康斯坦丁的脸色微微阴沉下来,他似乎对斯科拉第的话有些不满,不过就在他要再继续开口争辩时,乌利乌忽然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进了厅里。
亚历山大敏锐的察觉到了乌利乌神态间的急迫,他向康斯坦丁两人稍打招呼之后走向乌利乌。
“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是莫迪洛伯爵大人那里派人送来的信,”乌利乌紧张的低声报告“凯撒,被人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