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科宫和之前亚历山大来时没什么区别,依旧是幽静中透着舒适,当走进用青木板隔开的围墙时,似乎外面世界的纷纷扰扰就都变得不存在了。
亚历山大站在花坛中间的石子路上,一直向前看去可以看到白色大理石建成的房子的轮廓,院子里通向大门的拱形廊亭和典型罗马时代的三角形门柱让这座宫殿透着一股远较如今很多地方的建筑更加奢华却又更有韵味的气息。
那些矗立在小路两侧的希腊神像依旧那么整洁而又充满情趣,不过亚历山大却多少觉得这时候再看这座房子,与他之前来过的时候已经有些不同了。
他第一次走进波提科宫的时候,还是个不被别人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可如今陪着他一起走进这所房子的,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女儿。
不过亚历山大并非是为这个感到得意,他想到的其实是当初他为了激怒凯撒而让纳山佯装行刺卢克雷齐娅那件事。
大概当时的他很难想象有一天会和卢克雷齐娅之间发生这么微妙的关系,所以当时他毫不犹豫的决定利用凯撒对卢克雷齐娅的感情刺激凯撒,虽然当时他并没有真的想要卢克雷齐娅的命,但是那只是因为没有必要。
可如果有必要呢,他会不会就让纳山杀了如今依偎在他怀里的这个小女人?
亚历山大心头微微有点恍惚,他望着卢克雷齐娅的目光中不由掠过一丝复杂,她是永远不会知道,如今她正爱着的这个男人,曾经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亚力山德拉·德·米拉站在廊柱的下面,她的神色平静,岁月并没有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留下太多的沧桑,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亚历山大六世在迷恋上她的儿媳妇之后,却依旧对这个当婆婆的宠爱有加的原因。
说起来波提科宫是个很奇妙地方,教皇的女儿,教皇的情妇,还有身兼教皇情妇的儿媳妇的另一个教皇情妇,三个女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其中那对服侍同一个男人的婆媳,还是这个男人女儿的抚养人和闺蜜好友。
看到德·米拉,亚历山大就不禁想起了她的儿媳妇茱莉亚·法尔内。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现在是不是在波提科宫,不过想来她是很不愿意见到他的。
“夫人,很抱歉打扰了你们,不过我是按照教皇陛下的命令来巡视的。”亚历山大找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毕竟作为刚刚上任的城防军指挥官,他特别关心教皇家人们的安危这倒也说得过去。
德·米拉默默点点头,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似乎亚历山大就和那些院子里雕塑没什么区别。
她的目光在紧紧依在亚历山大肩头的卢克雷齐娅的脸上划过,然后微微转身。
就在亚历山大以为她就要回到房子里去时,德·米拉忽然又回头对稍微站在后面的箬莎说:“伯爵小姐,我正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不知道您是不是方便赏光?”
箬莎的嘴唇不易察觉的轻轻动了一下,没有人知道她暗暗说了句什么,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随着德·米拉向房子里走去。
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亚历山大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德·米拉会是这么种态度,这不但是默许了两个人的独处,甚至还为了让两个人更方便些故意支开了箬莎。
这让原本以为会遭到冷遇或者是刁难的亚历山大承认,德·米拉的举动很是让他意外。
至于箬莎,除了见面时候两人相互拥抱了一下,几乎还没有机会能说上句话,现在再看着头也不回跟着德·米拉离开的箬莎,亚历山大不禁微微有点头疼。
他知道箬莎应该是生气了,这让亚历山大不禁琢磨着接下来得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哄好生气的“妹妹”了。
卢克雷齐娅显然没有察觉到身边这对“兄妹”之间的暗流涌动,痛失亲人的悲伤还让她无比的痛苦,即便是见到情人也依旧没有完全从乔瓦尼的死带来的悲哀中摆脱出来。
波提科宫旁边的花园里隐约可以看到不停走动的卫兵。
之前纳山对卢克雷齐娅的“袭击”已经让凯撒加强了对波提科宫的警卫,乔瓦尼的死就更是让这座宫殿成为了罗马被守护得最严密的地方之一。
花园中成排的灌木丛郁郁葱葱,当走进其间的小路时,就如同一下子和四周隔绝开来。
亚历山大揽着卢克雷齐娅慢慢走在小路上,6月末的傍晚带着阵阵热气的晚风吹起了卢克雷齐娅身上的黑色的丧服裙子,轻薄的裙摆包裹住她的身子向后飘扬,把她那双匀称双腿的轮廓完全映衬出来。
亚历山大微微放慢一步让自己落在后面,然后不等卢克雷齐娅回头从身后穿过手臂轻轻抱住了她的纤腰。
卢克雷齐娅站住了,她闭上眼睛,头微微向后仰起,倚靠在亚历山大的肩膀上,然后整个人窝在了身后男人的怀里。
“乔瓦尼之前说如果我愿意嫁给你,他可以帮我,”卢克雷齐娅说完眼泪就又流了下来“他总是想给我最好的,除了父亲和凯撒他是对我最好的,可现在他让人谋杀了,我们甚至不知道该找谁去报仇。”
“别想太多了卢克雷齐娅,闭上眼睛睡上一会,然后你会觉得的好点的。”亚历山大低声在卢克雷齐娅耳边叮嘱。
有那么一会他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也许真错了,让乔瓦尼活着大概应该更好。
但这个想法只稍微一闪就消失不见,不论是出于对波吉亚家人的了解还是现实需要,亚历山大都知道乔瓦尼活下来带来的不确定就会更多,那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亚历山大知道这么想也许有些冷酷,特别是当怀中女人湿润的泪水滴在他的肩头上时的那种温暖,更是似乎在不停提醒他,乔瓦尼的死其实是他的责任,甚至他和那个凶手没什么区别。
但是亚历山大只是低下头在卢克雷齐娅的耳边颈旁轻轻亲吻,直到听到怀中女人因为几天来的悲伤,疲惫和忐忑不安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亚历山大轻轻抱起卢克雷齐娅走到亭子里,把她轻放在软塌上,然后他坐在卢克雷齐娅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熟睡中的美人。
然后他不能不承认,之所以会和卢克雷齐娅渐渐走到如今这种莫名其妙关系的地步,固然是因为种种阴错阳差的缘故,可眼前美人的惊人美丽大概才是导致如今这种局面的根本。
至少他和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之间,不但从没有过过于亲密的关系,甚至两个人除了维持着未婚夫妻的名义,就几乎没有任何其他接触了。
尽管说起来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提出作为未婚夫应该享受的权利。
亚历山大的建议很不错,当染红了西方的夕阳收起最后一道亮光,整片大地都已经笼罩在暗蒙蒙的阴影中时,卢克雷齐娅终于从沉睡中醒来了。
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她微微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正低头望着她的眼睛。
“你一直这么看着我?”
“一直在看,”亚历山大笑了笑“然后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亚历山大的话卢克雷齐娅有些诧异,她今年17岁,尽管已经有了一次历经3年的婚姻,但是一直以来独自住在波提科宫的她,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忘了还有个丈夫。
甚至即便真正成为乔瓦尼·斯福尔扎的妻子后,她也完全没有经历过这种让她不知所措的事情。
爱情,对卢克雷齐娅·波吉亚来说其实是个陌生得让她连尝试一下都缺少好奇心的东西。
可现在,看着坐在身边只是低头望着她的年轻人,卢克雷齐娅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以前从没碰触到过的奇妙情绪。
和与乔瓦尼·斯福尔扎在一起不同,甚至与被亚历山大劫持后两人之间突然产生的那种让她心悸,却又异常吸引着她想要不住品尝的刺激暧昧不同,那是一种暖和得让她觉得即便是吹在脸上的晚风都变得温柔起来的奇妙感觉。
卢克雷齐娅想要坐起来,可因为亚历山大的手臂穿过她的身子拄在她身子左侧而无法使力,她就抬起右手手想要推开他,但是却被亚历山大轻轻攥住。
“我答应你,”亚历山大附下身在卢克雷齐娅耳边小声说“我会抓住凶手,为了你也为了乔瓦尼。”
当他说这话时,亚历山大明显感觉到了卢克雷齐娅的身体微微一颤,一瞬间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慌,因为紧张她的手不禁用力,以至被亚历山大握住的右手指甲刺在了他的手背上。
亚历山大认真的看着卢克雷齐娅,当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慌张后,他不禁暗暗摇头。
很显然,即便是在如同与世隔绝的波提科宫里,卢克雷齐娅也应该已经听说了关于凶手的种种传言,或者说作为波吉亚家的一份子,已经渗入血液中的那种对阴谋和背叛的敏锐,已经让她察觉到了什么。
“相信我,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亚历山大说完这句后没再继续说下去,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就没了意思。
亚历山大六世是真的要找到那个凶手吗?或者说他是真想知道是谁杀了他的儿子,然后就如他说的那样,要亲眼看看那个人脸?
如果那个人是他不希望看到的呢?
或者并非是他想要见到的呢?
或许,亲手谋杀了乔瓦尼的凶手,与某个背后策划这场谋杀的人之间,亚历山大六世更愿意只看到前者?
压力山大意识到亚历山大六世选择由他来担任这个罗马城防军的指挥官,除了因为他是少数没有嫌疑的人中的一个,还有个原因,就是大概也没有人愿意担任这个如今可以说是烫手山芋般的职务。
想通这个的亚历山大不能不在心里暗暗感叹老狐狸的不好对付,同时他也开始为即将面临的困难有点发愁。
特别是等到凯撒回到罗马,大概这种困难就更明显了。
即便是顶着个谋杀亲哥哥的嫌疑,可所有人都知道随着乔瓦尼的死,凯撒势必已经成为了波吉亚家族中唯一能继承家族权力的人。
卢克雷齐娅是女人,而杰弗里之前的种种表现已经让人们知道那就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熊孩子。
这种情况下,还会有谁甘冒着得罪着凯撒的风险去为一个死人追求公道?
或者说,乔瓦尼的死其实让很多人暗中拍手称快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为他的死操心?
那么接下来一切的难题就都变成了亚历山大的。
找一个什么样的凶手才能让教皇“满意”?
或者挖掘到一个什么样的阴谋才能让人觉得“配得上”乔瓦尼的死?
亚历山大双手探到卢克雷齐娅的身下轻轻一托,把她从软塌上抱起来。
因为腰上的力量,卢克雷齐娅的上身不由微微向后仰去,她已经发育完好的胸部让她的身子瞬间向上弓起了一道迷人的弧线。
17岁依旧稚嫩却又因为身为新寡而成熟的身躯散发出诱人的魅力,亚历山大觉得原本凉爽的花园里忽然变得燥热起来,他再次微微用力把卢克雷齐娅抱到地上站稳,然后用肯定的语气对她说:
“放心,我会抓住凶手的。”
波提科宫里,德·米拉和箬莎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之间保持着一种略显诡异的沉默。
实际上在回到房子里后,德·米拉就不再理会箬莎,她开始吩咐仆人们准备晚餐,在经过了一阵忙碌之后,她似乎才想起还有箬莎这么个人。
于是德·米拉就邀请箬莎和她一起巡视起了厨房。
可惜的是箬莎很快就发现与那些她颇为熟悉的交易手段与谈判伎俩比较起来,某道菜式该如何做法却是要难得许多,以至这趟厨房巡视刚刚开始没多久,她就不得不狼狈的败下阵来逃之夭夭。
所以接下来她就只能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德·米拉娴熟的指挥着那些仆人把大厅里布置得异常的花团锦簇,这么一来之前因为乔瓦尼的死而变得有些暮气沉沉的波提科宫又显得热闹了起来。
亚历山大两人回到房子里时,正看到德·米拉在小心的用一根很长的挑杆上给桌子中间一座硕大的蜡台点火。
她的手很稳,尽管蜡台上树着很多支蜡烛,但是她总是能从缝隙当中准确的穿过去然后点亮某一支,而不碰到其他的。
看到两个人,德·米拉用带着丝审视的目光先是打量了下卢克雷齐娅,之后才又看了看亚历山大。
接着她的眉毛微微一皱。
“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洗漱一下伯爵,这样也许能让晚餐更舒适些。”
亚历山大低头看看身上肮脏的衣服微微苦笑,除了在亚历山大六世那里略微洗了把脸,他也就是在来的路上随意收拾了一下,这个样子显然已经不只是有些太过随意,甚至有些邋遢的失礼。
“亚历山大刚从蒙蒂纳来,他从出发到进罗马才用了4天,”卢克雷齐娅赶紧为情人一边解释,一边不忘说他的好话“没有人能比他更快了,这一路上他吃了不少苦。”
“看的出来。”
坐在一旁的箬莎淡淡的说。
然后她站起来走过去,不着痕迹的把她从亚历山大身边轻轻拉开。
“我想我的哥哥肯定是因为接到教皇的命令才这么积极的,”说这话的时候,箬莎修长好看的脖子奇怪的微微一偏,用一种似是在探究的神态打量着亚历山大“或者他是因为接到了某位夫人的急切召唤才这么不顾一切的赶来的?”
“我在路上见到了你派来送信的乌利乌。”亚历山大故意含糊的说。
“哦,对,那封信里有卢克雷齐娅急于见到你的消息。”
箬莎似乎没听懂亚历山大话里的意思,而她的解释让卢克雷齐娅脸上露出了些许兴奋和喜悦。这是一顿很奇怪的晚餐,各种丰富的肉食让人觉得在这样的夏天吃这么一顿饭多少有点突兀,而卢克雷齐娅时而高兴时而悲伤的变化也让这顿饭吃得有些费力。
至于德·米拉,除了做餐前祈祷时短暂的说了几句话,整个用餐的时候都是沉默的,这让亚历山大不禁有点奇怪,这么一个虽然风韵犹存可似乎性格过于沉闷的女人,究竟是怎么牢牢抓住亚历山大六世这个花花老头心的。
亚历山大的确有些饿了,几天来吃不好睡不好的折磨这时候变成了对丰盛食物的极度渴求,这让他根本顾不上似乎有些古怪的气氛,而是不停的从桌子上抓起食物放进嘴里。
这又引起了卢克雷齐娅的伤心,想到哥哥的死,想到情人一路奔波的辛苦,再想到两个人之间其实颇为渺茫的未来,卢克雷齐娅不禁再一次流了眼泪。
这顿饭就在这种时而喜悦,时而悲伤的奇怪当中结束,只是当卢克雷齐娅提出也许可以让亚历山大在波提科宫里住上一晚时,一直对两人似乎颇为放纵的德·米拉终于表示了反对。
“今天晚上不是个合适的日子。”
只这一句话,亚历山大就猜到大概教皇晚上会来过夜,这让他决定赶紧告辞离开。
直到马车消失在起伏的高丘后面,亚历山大才看不到卢克雷齐娅的身影。
只是当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箬莎时,看到的却是一张正面无表情望着远处的脸。
亚历山大张嘴要说话,却不想箬莎首先打破了沉寂。
“你回来得真的很快。”
箬莎一句话就把亚历山大想要说的话挡了回去,他愣了愣之后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
“我知道我好想有点着急了,不过,”亚历山大似乎想找个措辞解释,可接下来他的身子晃了晃,然后就一头倒在了箬莎的肩膀上“我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