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烟尘从战场四周腾空而起,随着不时从头顶掠过的呼啸,炮弹向着敌人阵地的方向飞去。
炮队队官这时脸色胀得通红,他已经把所有的火炮几乎全部推到了阵地前沿。
在方阵之间的空隙中,卡斯蒂利亚人的火炮排成了一条并不连贯,可是与任何军队的炮兵相比,都要密集得多的火力线。
有些火炮甚至已经平推到了距西西里人火枪射程不远的地方,然后这些火炮就对着西西里军队开始了猛烈轰击。
只是西西里军队的线列阵型纵深要比方阵薄上许多,这就让炮弹即便落在敌人阵中,造成的伤害也就相对小上不少了。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炮队队官向着远处的西西里人大喊,又跳上一辆辎重车向对面望着,然后下达命令向正中央部分敌人展开齐射。
前面队列的士兵被迎面飞来的炮弹击中,挂着血丝的实弹掀起一片草坡继续向前滚去,接着又一下扎进后面队列当中,溅起一片模糊血肉。
同时,两只由几百人组成的方阵开始向着有些动摇的西西里阵线挤去。
锋利的长矛形成了这移动堡垒最可怕的武器,长柄斧钺上沉重的金属枝杈和月牙形的斧头也闪着寒光不住摇晃。
长矛本身分量和挥舞起来带动的沉重打击,即便没有直接刺中敌人,可砸下来时那力量也足以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同时紧随在盾牌后的火枪兵也不停的射击。
西西里人阵线中不时有人中枪倒下,而卡斯蒂利亚方阵已经纷纷越过双方之间的中线。
随着战鼓变得渐渐急促起来,方阵中的队官们大声呐喊了起来。
“持矛~”
队官们的命令声此起彼伏。
随着命令,原本如一片片树立起来的锋利丛林般的长矛纷纷向前伸去。
“准备~推矛~”
又是一阵呐喊,伴随着的是卡斯蒂利亚人方阵中士兵们的高声应和。
“大人,我们似乎要赢了。”
原因正在指挥营地高处的卡斯蒂利亚军官们纷纷松了口气,他们知道只要让自己的方阵逼近到敌人面前,胜利就将属于他们。
贡萨洛不动声色的看着战场上的动向,并没有因为似乎占了上风露出轻松的样子。
从一开始他隐约感到有些奇怪,西西里军队的表现与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虽然遭到炮击之后依旧能够保持阵型这一点让他颇为惊讶,可是自从开战之后,西西里军队却并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举动。
贡萨洛早已经过了被骑士精神蒙蔽的热血青年的时代,他希望的就是能击败敌人。
所以他当然并不想看到西西里人真的有什么异乎寻常反败为胜的手段。
但现在这个样子,却让他不由心生疑惑。
他隐隐感觉到事情应该不会这么顺利。
方阵继续向前逼近。
走在最前面的卡斯蒂利亚士兵可以清楚的看到西西里军队最前面士兵举起了火枪。
而这时即便是远在后方的贡萨洛也可以看到西西里人的举动。
他拍打腿侧的手在这一刻顿了下,才继续轻拍大腿。
只是这次他没有听到手掌落在腿甲上的轻微响声。
枪声,是从整个西西里阵线上同时响起的。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西西里人就完全被整天的硝烟包围。
而且这硝烟直接向着卡斯蒂利亚人的方阵喷射过去。
刺鼻的味道随风一下散布整个战场,因为几乎是同时射击,那猛烈的声响顷刻盖住了战场上的所有声音。
贡萨洛的手停下来了,他脚下不由向前迈了一步,可紧接着就意识到这和动作有些失态停了下来。
他可以感觉到似乎整个正在运动的战场有那么一刹那的静止,不论是否面临射击的己方部队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贡萨洛的嘴唇微微绷紧,他想到过西西里人可能会进行的猛烈反击,甚至考虑过也许会有一两个方阵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他还是被敌人超出他想象之外的猛烈火力造成的可怕杀伤惊讶得有些难以置信。
硝烟逐渐散去,可以看到卡斯蒂利亚人方阵前面一片横尸。
最前方的两个方阵甚至因为遭到了较之他们人数还要多的集火射击损失惨重。
方阵前方的两排士兵几乎全部倒下,以至后面的人因为地上到处都横躺着同伴的尸体不能继续前进,而在原地无法挪动。
但是噩梦显然才刚刚开始。
卡斯蒂利亚人方阵中开始有火枪兵纷纷回击,可紧接着换来的,就是敌人出乎意料的再次齐射。
“这么快?”
贡萨洛脸上终于露出了诧异神色。
从第一次齐射显示出的威力贡萨洛已经迅速判断出,敌人那有别于厚重阵型的浅近横列应该是没有保留的同时射击。
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一次发挥那么大的威力。
但西西里人在两次射击中如此短暂的间断却让他不禁大吃一惊。
这意味着敌人可以更多次的用这种齐射给己方造成巨大伤亡。
贡萨洛身边的军官们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异乎寻常的情况,他们有人立刻向前方方阵下达命令,向敌人尽快逼近,有人则催促着要炮兵加强炮击,给西西里人造成致命伤亡。
贡萨洛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前面的战场。
看着西西里人那完全不合常理的阵型,他的心中飞快的捉摸着敌人的意图。
毫无疑问,这种在如今普遍讲究阵型纵深厚度的时代,即便是贡萨洛也对西西里人那薄得不像话的线型队列感到难以理解。
毕竟一旦逼近,只要突破阵型,等待西西里人的就只有被分割包围之后的任人宰割。
哪怕是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可以让火枪兵的射速较之对手高上许多,可这么近的距离,依旧不足以能抵挡住接踵而来的冲锋。
“命令骑兵出动。”
贡萨洛忽然开口了。
察觉到身边的传令官似乎因为意外投来的疑惑目光,贡萨洛沉声说:“他们的队列纵深太浅,只要用骑兵冲击就会混乱,这是个好机会。”
“遵命大人。”
传令官立刻转身准备离去,就在他刚一回头时,战场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而猛烈的爆炸。
伴随着爆炸的,是身后人们发出的一阵惊呼。
传令官不由回头看去,当他看到火炮阵地上到处扬起的烟尘和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碎片时,传令官不禁因为目瞪口呆停下了脚步。
“快去下达命令!”
贡萨洛的声音第一次有些急躁起来了,他死死盯着阵地上的火炮,接着猛然抬头向敌人后方望去。
始终萦绕心头的疑惑,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贡萨洛一直奇怪的没有对卡斯蒂利亚军队造成威胁的西西里火炮,在这一刻用猛烈的射击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
“是这样……”
贡萨洛嘴里低低轻语。
到了这时他才知道,西西里火炮的目标,并不是他的方阵,而是从开始就瞄准了他的炮兵阵地。
甚至西西里人对卡雷塞斯圣军的打击,也是为了吸引他的火炮予以报复。
只是这样做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很高的。
让步兵冒着被敌人炮击的损失,也依旧没有予以反击的西西里炮兵,在等待着一个绝佳的机会。
而他的炮队队官,恰恰因为对敌人步兵射击成功上了这个当。
被不停推往前沿的火炮在把敌人步兵作为消灭目标的同时,自己也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目标,看着炮兵阵地上正被炸得烟尘滚滚,似乎整片土地都好像要被掀起来的惨烈景象,贡萨洛不由发出声沉闷的叹息。
“贡布雷。”
贡萨洛木然盯着正遭受敌人火炮蹂躏的炮兵阵地,那每一声巨响都预示着炮兵阵地上那些可怜的火炮正被炸成一堆堆的碎片。
看着一门火炮粗重的炮管被击中后扭曲着歪倒进旁边的坑里,贡萨洛回头向着身边的一个军官抬了抬手。
“去准备吧。”
“是大人。”
那个军官应了声就招呼过来两个随从,要他们搀扶着自己爬上了马背。
战马在原地踏了几下步,然后才在骑士的催促中向一直在山坡上严阵以待的几个方阵奔去。
那是贡萨洛的模范军。
“有些太早了。”
贡萨洛看着远去部下的背影自语了一句,他的声调里略微有点无奈,不过随即就把这念头扔到了一旁。
虽然没有如亚历山大写下那样的论著,但丰富经验却让贡萨洛比很多人都更清楚,当在战场上遭遇意外挫折时,当机立断是多么重要。
模范军是贡萨洛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可以说这支军队既是他在战场上取胜的关键,也是他赖以自保的最后手段。
但是当发现形势不对时,贡萨洛立刻果断的下达了出动模范军的决定。
前方的枪声密集不断,这让站在队列里等待了很久的乌奥莫托有些焦急。
他当然并不是急于冲上去送命,不过这种因为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而让人不安的情绪却很不舒服。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检查手中武器的乌奥莫托终于听到了熟悉的鼓点声。
乌奥莫托精神立刻不由为之一振。
和他一样,因为等得太久同样有些急躁的同伴们似乎也在这时反而松了口气。
和卡斯蒂利亚王军方阵不同,模范军方阵的正面要更加宽大。
完全由长矛兵组成的第一排士兵之间的距离异常紧密,而在方阵两端,则分别各有着一个较小的方阵做为对主阵的保护。
乌奥莫托就在这其中的一个小方阵当中。
他的任务就是尽量在远距离上用火枪给敌人造成伤亡,然后当与敌军短兵相接时,火枪兵们就迅速退入方阵后方,与方阵一起继续凭借远近火力与敌人交战。
乌奥莫托和同伴一起匆匆来到方阵靠左一侧前方的地方,从这里他可以看到整个方阵的正面和左翼。
“圣博拉孔多保佑,”一个火枪兵匆匆吻了下挂在胸前的圣徒像,然后他又好心的向乌奥莫托挥舞了下高声喊着“愿圣博拉孔多保佑!”
“愿圣博拉孔多保佑。”
乌奥莫托应了声,他把满是汗水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把挂在身侧的牛角罐往身前挪了挪。
乌奥莫托嘴里有些发苦,他的牙齿因为常年撕扯火药药包已经一片乌黑,连牙床都有些溃烂,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喜欢火药在嘴里的那种恶心的感觉。
队官们大声吆喝着,有骑兵在方阵之间来回奔跑,巨大的方阵队形随着命令在战场上逐渐展开。
乌奥莫托把弹丸塞进枪管,用通条夯实,再熟练的先是把牛角罐里的火药倒进枪槽,然后用嘴扯破药包,把另一份火药倒进需要点燃药池。
整个过程娴熟而又迅速。
“小心,不要倒太多!”
远处有队官不停的提醒着,每次战斗总有人因为把握不好药量炸膛。
不过乌奥莫托不用担心这些,他是经验最丰富的老兵,而且还很机灵的在枪上做了记号,这样就不会因为疏忽出现意外。
军旗开始移动了,整个方阵队列也跟着前进。
乌奥莫托深深吸口气,他学着那个同伴的样子摸了下胸口,不过除了一件半身甲,他并没有戴什么圣物。
“圣博拉孔多保佑。”
乌奥莫托闷闷的低声自语了句,就又深吸口气扛起了火枪。
“乌奥莫托,你还没从牧师那领件护身符吗?”旁边的同伴边走边问。
“没有,自从上次那个圣博拉孔多像替我挡了块弹片之后就没再领过,”乌奥莫托摇摇头“这大概就是上帝的意思,上帝已经多给了我一条命,一切都看上帝的安排了。”
“那你可要多做些祈祷,上帝会保……”
“砰砰砰~”
一阵密集枪声忽然传来,弹丸刺破空气的尖啸在耳畔如魔鬼的嘶吼般可怕。
乌奥莫托感觉耳朵突然一热,湿乎乎的热流就顺着脖子淌了下来。
他本能的抬手抚摸,立刻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声音出声,同时他觉得自己忽然即听不到旁边同伴的话,也听不到一侧的其他声音了。
他有点茫然的扭头看了看,见到了稍远处正向着有些混乱的队列大声吼叫的队官。
只是乌奥莫托完全听不到他在喊些什么,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个还没来得及说完话的同伴。
只是这时那个同伴正斜爬在地上,那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还活着。
乌奥莫托默默扭过头,木然的跟着队伍继续向前走。
这时他远远看到了对面一支着装颇为醒目部队。
西西里王家掷弹兵,进入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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