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因为伊莎贝拉的病情人心惶惶终日不安的巴里亚里多德不同,里斯本的这个夏天不但天气炎热,整个城市的气氛也是异常热烈的。
一旦下定决心之后,曼努埃尔的行动还是很快的,他以国王的名义命令航海事务所大批的招收船员,另外下令全力以赴建造新船。
在里斯本的郊外,大片大片的红杉林被砍伐一空,裸露的山头看上去丑陋不堪,换来的则是一个个如小山般堆起的杉木堆。
砍伐的新木材是不可能立刻制为船板的,晾晒的过程十分漫长,有些重要的船体部位需要用1~2年的时间晾晒之后的整材建造,这个过程就更加漫长。
不过葡萄牙从很早之前就拥有着对海洋的野心,恩里克王子时代留下的除了如航海事务所这样培养航海人才的学校之外,还创造了一系列的与开拓海洋有关的种种长期的规定政策。
这其中就包括要求每年必须要储备一定数量的造船用木料,所以曼努埃尔下令砍伐的树木更多的是为将来的建造的船只预备,而现在,在里斯本船厂的仓库里早年间储备下的巨量木材足够让曼努埃尔把他的计划迅速付诸实施。
让曼努埃尔高兴的是之前亚历山大许诺的那几条新船不但早在年初就已经下水入役,而且就是这几条船在亚速尔群岛与卡斯蒂亚海军的冲突中显得颇为活跃,不过据他所知这几条船还有着另外的使命,其中就包括曾经以英国船只的名义袭击了法国沿岸的哨所。
当然这件事是很秘密的,除了曼努埃尔和那些船上的当事人,甚至连他的大臣们都并不知道其中的详情,他们只知道原本在边境看好戏的法国人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而且进了8月底的时候,法国人忽然派来了一位特使与曼努埃尔见面。
虽然国王与这位法国人的会谈是秘密的,但是会谈的内容却很快就泄露了出去。
双方谈判的内容是很振奋人心的,让葡萄牙人感到意外的是据说在意大利与法军打的你死我活的贸易联盟突然和路易十二讲和了。
如果说这还不算什么太稀奇的,那么以那不勒斯女王为代表的贸易联盟和法国人签订的一系列联盟协约就彻底让整个欧洲都为之愕然。
这是一份完全出乎人们意料的协议,原本几乎打的血流成河的双方但突然放下了一切仇恨握手言和,而且法国人很慷慨的同意向贸易联盟开放包括马赛,布雷斯特,卡昂还有诸如内地的梅斯与亚眠这样的重要城市作为贸易联盟的通商城市,而法国人从贸易联盟那里得到的则是一个对拉迪亚金币的低价兑换计划。
贸易联盟许诺会在一年内完成对法国国内拉迪亚金币的平稳兑换,这个许诺无疑让已经被拉迪亚金币的麻烦纠缠太久的法国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路易十二已经决定撤军,事实上因为国内的麻烦法国本土已经有连续两个月没有为他送来足够的军资,在损失了大批的军队和装备之后,法军如今的处境并不比当初查理八世的伦巴第大败之后好上多少,甚至因为国内的种种麻烦局势更加糟糕。
蒙比利埃的叛乱让法国南方变得动荡不安,这不得不让路易十二急于尽快回国平息叛乱,同时马克西米安的威胁也让他不得不认真考虑贸易联盟递出的橄榄枝,特别是当他从贸易联盟派来的人那里听说一些德意志城邦与贸易联盟之间关系密切之后,路易忽然觉得或许和这些靠做生意联合起来的国家打打交道似乎也不错。
所以两个原本看似仇敌的对手突然就这么成为了盟友,就在所有人听说这个不由大喊“这世界变化快”的时候,箬莎已经以贸易联盟在意大利的代理人身份于路易十二在同盟协约上分别签了字。
按照这份协约,贸易联盟有义务帮助法国人摆脱如今的经济困境,而法国则要承担起贸易联盟在西欧的秩序与安全,这是一个看上去对双方来说各取所需的协议,但是稍微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个协议针对的敌人,正是已经把触手伸进了伦巴第地区的皇帝马克西米安。
也正是因为这个同盟协议,法军得以放心的从蒂勒尼安海开始缓慢撤离,甚至一些法军的后勤辎重和伤员得以从比萨撤往热那亚,这让马克西米安和威尼斯人异常愤怒,他们分别向箬莎和巴伦娣派出使者,皇帝甚至用很严厉的语气在信中警告说:“没有人能够容忍这样的背叛,虽然我自认是个还算宽宏大量的人,可这样的结果也已经彻底破坏了我的忍耐,所以如果你们不能尽快停止继续破坏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那么我会考虑亲自帮助你们纠正这个错误的决定。”
皇帝的威胁是很明显的,这不只表现在他的信中,同时他的军队也迅速行动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贸易联盟与法国人站在了一边,而箬莎则干脆宣布了所谓的“拉斯佩齐亚-帕尔马-波河停战线”宣言。
这是一个原本之前很多人认为针对法国人的行动,当初以拉斯佩齐亚至帕尔马一线为防御重点的贡帕蒂北方军团的界限如今成为了贸易联盟宣布“中立”的边界。
而在箬莎给皇帝的答复中,对这条边界稍稍进行了修改,边界的东北方被延伸到了波河南岸,按照箬莎的答复,只要法军与皇帝的军队不越过这条边界,贸易联盟将不会介入接下来的战争。
但是任何一方如果越界,那么贸易联盟将不得不干预这场可能会对自己的利益造成破坏的战争。
不过让所有人都注意到的是,箬莎似乎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蒂勒尼安海沿岸的那些港口,这样一来,法国人完全可以一边迅速把滞留在意大利中南部的法军撤离这块对他们来说名副其实的伤心地,一边又能通过这些港口从意大利中南部得到足够多的补给。
如果可能,他们在意大利北方的战争甚至不需要依靠来自本土的后勤,这不但大大缩短了法军的后勤供给线,必要时候他们甚至可以直接从热那亚出发,沿着那条所谓的“拉斯佩齐亚-帕尔马-波河停战线”向他们的敌人后方推进,而不必担心整个右翼可能会遭受到的威胁。
这当然让马克西米兰暴跳如雷,他把他的首席宫相叫去狠狠的训斥了一顿,按照当时在场的一些人偷偷透露的描述,皇帝甚至很不客气的指责首席宫相是个“叛徒和卖国贼”。
这样的严厉指控让科茨察赫因为觉得受到了侮辱愤而辞职,然后这位前宫相大人就卷起铺盖拍拍屁股离开了维也纳。
只是皇帝并不知道,科茨察赫的马车刚刚离开维也纳城就立刻调头驶向了北方,在那里,奥格斯堡的富格尔家已经敞开大门盛情欢迎这位前宫相大人的到来了。
总之法国人在意大利没有捞到什么便宜,可仔细想想吃亏也不大,路易十二甚至还和已经赶到帕尔马的斯科普见了面,对于这位刚刚上任的帕尔马伯爵,路易十二颇为礼遇,因为他知道也许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要和这个亚历山大在北意大利的代言人打交道了。
不过这其中也有让路易十二很恼火的事,在比萨发生的战斗中,大批加泰罗尼亚佣兵的出现让法王无比愤怒,他觉得这是斐迪南背信弃义的直接证明。
很显然斐迪南一边用撤出意大利交换法国人停止对伊比利亚的干预,一边却又派出大批加泰罗尼亚佣兵支援贸易联盟,虽然法军在意大利的失败并非完全归结于加泰罗尼亚人的参战,但是如此肆无忌惮的背弃协议让路易十二对斐迪南憎恨到了极点。
更重要的是,路易十二在得知英国人对法国沿岸发出威胁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那对双王夫妻和他们的英国亲家一起搞的鬼。
所以当王后派人来向他提出也许应该再次考虑干预伊比利亚时,路易十二几乎没有用多长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曼努埃尔见到法国人的使者时,已经是果实累累的9月,桂花树的香气在里斯本的街头飘荡,这掩盖住了街上那些令人不快的恶臭味道,也让原本因为修建大教堂而尘土飞扬的城市多少显得不那么让人觉得匆忙而又充满期待。
法国使者带来的消息有两个,这其中最让里斯本人津津乐道的,是法王提出的一桩虽然还没有成立,却颇为让人期待的婚约。
虽然现在还没有儿子,不过路易十二希望他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可以赢取一位葡萄牙的公主,作为回报,他愿意为如今的纳瓦拉国王的儿子做媒,同样可以与一位葡萄牙公主联姻。
对这个建议曼努埃尔还是很有兴趣的,只要想象一下他的一个女儿可以成为法兰西未来的王后,而另一个女儿可以成为纳瓦拉的王后,他就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不错,更何况法**队如今给予他直接的帮助。
曼努埃尔对于这个建议的考虑时间也很短,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如何尽快摆脱玛利亚。
玛利亚已经不可能成为卡斯蒂利亚女王,而原本用来维持葡萄牙与西班牙关系的这场婚姻也随着他的儿子米格尔的死陷入了绝境。
不过让曼努埃尔下定决心的还是亚速尔群岛的海上冲突,这让他意识到与西班牙为了争夺新殖民地已经无法避免发生激烈的矛盾,那么在这个时候在身边有一位那对双王夫妻女儿的王后,就显得太过不合时宜了。
这甚至可能会动摇国内贵族们对他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曼努埃尔把恩里克的女儿胡安娜公开接进了圣若望城堡。
这个明显的举动迅速让他在国内的声望几乎达到了顶峰,葡萄牙人知道,他们的国王这次要来真的了。
进入9月之后还有另外一个让曼努埃尔既意外又欣喜的消息,卡斯蒂利亚旧都托雷多的贵族议会突然宣布承认胡安娜为恩里克四世的血亲后代,这种公然于伊莎贝拉做对的举动不但扫除了他迎娶胡安娜的最后障碍,而且也让他看到了卡斯蒂利亚内部已经无法掩饰的激烈矛盾。
同样是9月,在纳瓦拉王国与卡斯蒂利亚分界的埃布罗河北岸开始陆续出现大批法军。
这支军队是原本驻守在比利牛斯山北边的一支法军,这支军队翻越比利牛斯山不得不扔掉了大批笨重的装备,所以当他们抵达埃布罗河北岸时,这支法军不得不借助纳瓦拉军队的帮助才勉强有了落脚的地方。
可即便是这样,这支法军的出现还是引起了巨大的影响。
听到这个消息的伊莎贝拉不得不抱病召开御前会议,她在向以贡萨洛为主的将军们一再询问之后,卡斯蒂利亚女王终于做出了一个对她来说无比艰难却又不得不选择的决定。
“我会派人和唐·巴维谈判,只要他依旧忠于国王和王室我会原谅他的罪行,”伊莎贝拉艰难的对记录会议的书记官说“这里记下来,我个人是无法宽恕他的,但是作为女王我愿意给予他一个为自己申辩的机会,这是我给他的正式许诺。”
当伊莎贝拉神情严肃的宣布这一决定时,坐在一旁的斐迪南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我为你们能够做的就只有这些,我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尊严,为的就是能够给你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那么现在告诉我我能够信任你们吗?”伊莎贝拉望着贡萨洛,她当然相信爱将的忠诚,但是对于在战场上是否能够击败法国和西班牙这两个强大的敌人,她却多少有些担心。
“我会把法国将军头盔上漂亮的孔雀羽毛给您带来,只要您到时候不会因为它们出自法国感到嫌弃就可以。”
贡萨洛乖巧的回答让伊莎贝拉不禁失笑,她喜欢这个在别人看来傲慢无礼甚至有些粗粗坯的大兵,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对她是忠诚的,这种忠诚来自贡萨洛那充满浪漫思想的骑士精神,不过更多的则是为了报答她的知遇之恩。
伊莎贝拉甚至有时候担心贡萨洛的这种忠诚因为过于强烈可能会产生不好的结果,譬如他把一切的忠诚都奉献给了她,那么将来他是否还会如对她那样效忠她的继承人。
只是现在她的确需要这种毫不保留的效忠,特别是当听说了在托雷多发生的变故后,伊莎贝拉觉得也许这种只效忠于她的忠诚,才是最安全的。
9月初,按照双王的命令,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联军在贡萨洛带领下赶赴北方,他的任务是首先把法军抵挡在埃布罗河北岸,然后伺机西进击退葡萄牙军队。
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不论是伊莎贝拉还是斐迪南都认为,法国人是否会深入干预的关键在于葡萄牙人在这场战争中的处境,如果能够首先顺利击败葡萄牙军队,那么法军自然就会撤出这场并不属于他们的战争,所以能否迅速击败葡萄牙人,成为了及时阻止法国继续干预利比利亚的关键。
对于是否能顺利击败葡萄牙和法国人,贡萨洛并不是很担心,不论是在意大利还是在克里特的战斗让他对自己训练的军队颇有信心,特别是在克里特与奥斯曼人的交战,让他得以有机会把钻研了许久的新战术运用在了战场上,而一连串的战斗让他对自己的战术显得颇有信心。
如果不是威尼斯人海上大败,他相信如今地中海东部的局势很可能完全不同。
只是在离开巴里亚里多德的时候,贡萨洛有些莫名的担心。
尽管女王已经决定与安达卢西亚叛军谈判,而且据他所知这似乎正是叛军一直期望的,可不知怎么贡萨洛总觉得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亚历山大的身影时不时的从他心头晃过,他一直坚信这个年轻人将来可能会成为他的大敌,这个念头说起来很聪明,因为当初刚刚见面时亚历山大还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而他那时候已经是名声赫赫的联军统帅。
可就是在那个时候起,贡萨洛就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们总有一天会在战场上相见,而且这个年轻人会是他一生中难得的对手。
这不只是因为正是这个年轻人启发了他创建新型战术的灵感,更重要的是他始终觉得亚历山大似乎从一开始知道这会带来什么。
这种想法很奇妙,可是却始终纠缠着贡萨洛让他无法摆脱这想想就很荒谬的念头。
好像那个年轻人是在有意促成他建立起如今正在逐渐完善的新战术,而且这一切都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带着这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念头,贡萨洛走上了通往北方的旅程。
也是在同时,教皇巡视卡斯蒂利亚教区的队伍在经过漫长的旅行之后终于到了旧都托雷多。
对于教皇的到来,托雷多大主教带领所有高级神职人员亲自出城迎接教皇圣驾,而贵族议会也派出了身份高贵的元老们。
这让教皇明显感觉到了托雷多人的热情,只不过看着那些恭敬谦卑的迎接队伍,坐在车里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对骑马陪伴在一旁的亚历山大低声说:“我想一定有人不喜欢看到我们。”
“您说的没错,”亚历山大笑容满面的看着那些远远站在路边旗伞下迎接队伍“不过请您放心,相信他们很快就不得不喜欢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