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文尼亚广场是博洛尼亚一处很有名的地方,这座广场上不但有这座城市历史最悠久的喷泉,还有着几百年来一直保持最高高度的两座塔楼。
其中靠右边的一座塔楼上的大铜钟还是早年间博洛尼亚旧城拓建时,当地人用剩余的铜料铸就的,已经有了差不多500年的历史,每当城里出现各种突发事件时,人们就会敲响塔楼上的大铜钟,这时候拥有着巨大穿透力的钟声就会在城市上空鸣响,以向博洛尼亚人发出警告。
但是在1499年的8月,那口大铜钟却失职了,它不但没有发出任何警告,甚至当很多狂欢了一夜睡眼朦胧的博洛尼亚在快到中午时候才走出家门时,他们还远远看到高耸的塔楼上飘扬起了一面看上去样子有些古怪,或者说有些难看的旗帜。
布萨科其实是很想做一面中规中矩的蒙蒂纳旗帜的,只是过于仓促之下他也只能让人赶着用几块白布拼凑缝制起来做成一面很大的旗子,至于说上面的图案,布萨科对那几个找来的裁缝描述了好几次都只能是马马虎虎。
不过不管怎么说,博洛尼亚人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拉文尼亚广场塔楼上虽然样子有点丑,可绝对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博洛尼亚因为特殊的位置与梵蒂冈有着种种不可割舍的联系,正因为这样在确立梵蒂冈为教廷所在地之后的这十几个世纪当中,博洛尼亚与梵蒂冈之间的关系绝对可以说是意大利所有城邦中最亲密也是最服从的,正因为这样,每一任教皇同样也都对博洛尼亚另眼看待,这其中就有一条待遇就是对其他城邦所没有,那就还不论什么时候,作为教廷的被保护地,博洛尼亚的旗帜都可以与教廷的旗帜一起出现在任何地方。
而在博洛尼亚本地,除了教廷的旗帜之外,就没有任何旗帜能再出现在拉文尼亚广场的塔楼上。
正因为这样,很多博洛尼亚人到了这时候才察觉似乎有些什么地方出了大事,人们开始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向城中的走廊大街云集,那里是博洛尼亚的市中心。
但是让人们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却被封堵在了这条大街的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街道已经被推翻马车封得严严实实的,一些他们从没见过的奇怪士兵扼守着那些通往市政厅的要道,而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队队的骑兵忽然从他们身边肆无忌惮的冲过去,人们注意到这些骑兵与对面那些人的衣着近似,更糟糕的是他们当中打头的就举着那面放大了挂在拉文尼亚广场塔楼上的旗帜。
到了这时,很多人都已经意识到出事了,而随着有人终于认出那面旗帜的来历,博洛尼亚人瞬间陷入了恐慌之中。
凯撒的教皇军就在2天前刚刚离去,甚至有人还没有忘了教皇的儿子趁着军队在博洛尼亚暂时修整的机会,还和两个虔诚的女教徒深入探讨了一下关于教义方面的问题。
至于教皇军到罗马涅来干什么,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都能想到,结果教皇军才离开2天,蒙蒂纳人就突然如同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了,而且他们居然还占领了博洛尼亚,只要想想据说蒙蒂纳军队中有很多是来自巴尔干的野蛮人,博洛尼亚人就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担心起来。
而在博洛尼亚市政厅,很凑巧的也正上演着一出受降的戏码,只是布萨科显然就不如凯撒那么走运了,在整个受降仪式中,那些博洛尼亚市政官们不但一点不合作,很多人还露出了明显的鄙夷神色。
“将军,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的身份只是蒙蒂纳伯爵身边的一个军官”一个博洛尼亚官员傲慢的问“那么你就不是贵族了,即便你是伯爵身边的红人,虽然你的确占领了博洛尼亚,但是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是不会与你签署任何正式的投降协议的,除非是蒙蒂纳伯爵亲自到场签署文件然后向我们下达命令,否则我们拒绝听从你的命令,这是对侮辱我们的。”
布萨科脸色沉沉的盯着眼前这个老头,说起来他这时候真是有点忍不住想要教训一下面前这个傲慢的官员,他们居然只因为他不是贵族就如此怠慢他,哪怕是他只需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把这些人全部投入监狱。
“那么说你们拒绝投降了”布萨科有点带着坏心眼的问,他已经想好哪怕是事后遭到惩罚,可只要对面的这个官员说一个“不”,他就有借口对这些人采取严厉手段了。
“不,”那个官员果然不负布萨科的重望开口了,可不等布萨科趁机下令,那个人又继续说“我们只是不能向你投降,如果你要得到一份正式的投降协议,我建议你尽快把伯爵本人,或者是不论在身份还是地位上都能够代表他的其他人找来签署这个协议,否则我们拒绝签字,因为这”
“我知道,这是对你们的侮辱。”布萨科无奈的打断了对方的话,他这时候真有点憎恨那贵族与平民身份的差异,而且他也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有个贵族身份,否则即便是你的俘虏也看不起你。
“不过我向你们手下的那些官员不会都是贵族吧,所以他们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和我们合作,否则我会让他们知道作为占领者,我们并不比其他人更仁慈。”布萨科盯着那个官员的脸,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多少感到点舒畅,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以征服者的身份进入一座城市,可这感觉似乎不是那么好。
布萨科带着威胁的语气显然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当他要求博洛尼亚官员为他带路去检查那些不久前凯撒存放在这里的补给时,虽然透露出了明显的不情愿,可还有个官员被迫着交出了一串钥匙。
“那些东西都在城外的仓库里,”官员语调生硬的说“不过我只能给你们钥匙和告诉你们地方在哪,我无权打开那些仓库,”说完他又鼓足勇气补充了一句“除非得到瓦伦蒂诺公爵的允许,或者是经由蒙蒂纳伯爵的正式授权,否则你们没有权力占有那些物资。”
“放心,我会从伯爵大人那里得到授权,我只是提前执行他的命令。”布萨科晃了晃手里那串钥匙,说起来这些博洛尼亚人虽然有些固执,可他们这种性格倒也没有让他他太讨厌,另外派出去的骑兵带回来的消息让布萨科多少放下了心。
很显然博洛尼亚人坚持和顽固遵循的只是传统的贵族特权,至于对占领者的反抗,他们似乎就不是那么热衷了,除了一些教堂和修道院门户紧闭拒绝他们的士兵进入之外,整座城市大部分地方的人,其实是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平静接受了他们已经被占领的事实。
凯撒在博洛尼亚留下的补给主要是粮食和一些药物,至于武器反而并不多,而且根据留守仓库的人供述,除了这些物资之外,随后还会有更多的东西运到博洛尼亚,然后再运往费拉拉。
很明显,凯撒已经做好了准备为长期孤立的费拉拉提供补给的准备。
这也很容易想到,一旦费拉拉被凯撒占领就一定会成为蒙蒂纳与威尼斯的眼中钉,到那时候费拉拉的一切供给都可能会被切断,在这种时候要支撑这座城市的正常生活,就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由此可见,凯撒是从开始就打着要在费拉拉长期坚持下去的算盘了。
看着那些物资,布萨科不顾当地官员的强烈反对,不客气的当即宣布这些东西都归蒙蒂纳军队所有,然后他就带着一小队巴尔干人兴冲冲的奔赴更重要的目标博洛尼亚大学。
1088年,当整个欧洲还完全弥漫在中世纪的黑暗与愚昧当中,当乌尔班二世还在积极准备着找机会把他那酝酿许久东征野心付诸实施的时候,在距离梵蒂冈不远的博洛尼亚,一座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高等学府诞生了。
谁也不会想到,就从那个诸侯割据,到处战火弥漫的时代开始,一座欧洲最古老的学府蹒跚而来。
几百年过去了,无数的君主来了又去,无数的名将化为枯骨,城堡变成了废墟,王冠跌落尘埃,但是博洛尼亚大学却不但奇迹般的躲过了一次次的灾难,相反还随着时代的演变更加壮大。
布萨科早就听说过博洛尼亚大学的历史,不过那都是亚历山大在闲余之际给他们讲的奇闻轶事,而对布萨科来说那些故事也的确太遥远了些,至少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走进这座号称欧洲第一学府的大门。
毕竟这里面的每个人都太可怕了,当布萨科走在学校小路上时,他甚至有种是孤身闯敌营的错觉。
“站住”
一个男人出现在他们对面,那个人穿着件略显肥大的褐色袍子,那颜色看着倒是和大学附近的那些房子外墙有些近似,他显然没带武器,不过面对几个人高马大,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个人没有露出一点怯懦的神色。
“从1185年弗德里克皇帝宣布博洛尼亚大学不受任何势力影响开始,这座学府就没有受到过任何武装人员的威胁。”那个男人目光炯炯的盯着布萨科,他的目光掠过布萨科腰间的马刀和他身后的巴尔干人,最后又停留在布萨科脸上“我们已经听说了你们的到来,博洛尼亚现在由谁占领我们不感兴趣,但是你们无权打扰这座求学圣地的安宁。”
布萨科微微张嘴,他觉得自己这个占领者真是当的太委屈了点,似乎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可以对他呵斥一番,这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副看上去就好欺负的脸,否则怎么人人都不把他这个征服者当回事呢。
“请原谅大人”布萨科无奈的开口。
可对方立刻打断了他:“是教师。”
“什么”
“我是说我是个教师,不是贵族。”
看着那人认真的神情,布萨科只能再次微微鞠躬,他这时候有点后悔把当初伯爵对于这所大学的描述急得那么清楚了,否则或许他还有勇气教训一下对方,可现在他却不敢这么做,特别是一想到要是让伯爵知道他居然敢在博洛尼亚大学校园里动武,或许被赶回阿格里守一辈子大门就是他最后的结局了。
“我想请问,来自法国的菲歇大师在什么地方。”布萨科耐着性子问着。
“你是说菲歇大师”那个教师略显警惕的看了眼布萨科,然后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你找那位大师做什么,不过你要知道他是我们的客人,所以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对他做什么无理的事情。”
“请您放心,我只是想要拜访那位大师。”布萨科露出了微笑,虽然正如这个人所说他不敢在大学里对那位菲歇大师做什么,但是只要那个法国人没有离开博洛尼亚,他就不会让菲歇趁机跳掉。
“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让你的士兵先离开这里,他们让我的学生们有些不安,”那个教师依旧固执的说,不过随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房子“菲歇大师就在那里,他现在住在布列吉特老师的家里。”
布萨科先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微微略显意外的问了一句:“布列吉特”
“对,尊敬的布列吉特老师,我们这里最渊博的法学大师,菲歇大师就是来和他交流学问的。”那个教师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请原谅,我想问一下,这位布列吉特大师,他是不是有个女儿”布萨科小心翼翼的问,说起来自从走进这座看上去就无比威严的大学,他觉得自己的胆子好像都变小了不少。
听到他这的询问,那个老师又露出了一丝警惕,他先是仔细看看布萨科的脸,然后忽然用一种略显同情的腔调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什么”布萨科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
“我是说吉娜,”那个老师难得以一副好心肠的语气开导着“吉娜不会看上你的,事实上如果你打听过就该知道,她已经公开宣布过她是不会选一个学问不如她的男人当丈夫的,不过这不是最关键的,真正麻烦的是布列吉特老师支持她这么做,所以你如果想追求吉娜,至少得夺得当年度的奖学锦标才行。”
听着那个老师的话,布萨科脸上露出了古怪。
就在刚刚不久前他被那些博洛尼亚官员们小看了,然后现在又因为没有学问被人鄙视了,再想想当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那个叫吉娜布列吉特的女学生那一脸无视的样子,布萨科开始觉得这座城市里的人,似乎对他有着深深的恶意。
佩波内布列吉特的家是一座带着个很大阳台的小楼,当布萨科来到门口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房子里的人发现他的到来后似乎有些紧张失措的那种气氛。
隔着旁边窗子玻璃就可以看到的里面闪动的身影证明了他的推测,而就在他示意身后的士兵做好准备时,房门打开,之前遇到的那个年轻女人出现在了门口。
“您好吉娜小姐,我来求见您的父亲布列吉特大师。”布萨科鞠躬行礼。
“或者说你是来找菲歇大师的对吗”年轻女人没有让开,而是看了看布萨科身后的巴尔干人“我知道自己做了件错事,这对我是个教训。”
“您不用太难过,即便是像您这样很有学问的人也未必不会犯蠢。”布萨科不知道怎么的就来了这么一句,然后他忽然觉得之前受到的“委屈”一下子就冲淡了不少。
不过吉娜布列吉特并没有如布萨科猜想的那样暴跳如雷,她只是脸色平静的看着他,然后向旁边一闪让出了道路。
“菲歇大师正在等着你,将军。”
布萨科有点无趣的走进房间,他并不担心房子里的那些法国人会袭击他,除非他们真的愚蠢到了极点,否则轻举妄动只会给他们自己带来麻烦。
在客厅里,布萨科看到了菲歇。
这位巴黎大学的未来校长和路易十二的智囊看上去神情平静镇定自若,与他旁边那几个略显紧张的学生相比,布萨科甚至觉得这位大师有点太随意了些。
而坐在菲歇身边的另一个人,则干脆就是用一种稍感兴趣的目光看着布萨科。
“我们的英雄,基督世界的拯救者来了。”菲歇站了起来,他微笑着望着走进客厅的布萨科,然后回头向他的那些学生们说“你们应该认识这个人,就是他用火炮打伤了奥斯曼的苏丹。”
几个法国人的目光中露出了诧异,虽然他们已经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但是在这种情景下见面还是让他们既好奇又紧张。
“亲爱的大师,我更感兴趣的是他以什么名义占领博洛尼亚,”旁边的老人接口说,看着吉娜布列吉特走过来陪在他身边,布萨科已经肯定这就是那位布列吉特大师了,果然这位大师接下来就给布萨科出了道难题“根据已经签署的协约,博洛尼亚做为梵蒂冈直属的领地,承认教皇为博洛尼亚至尊的也是唯一的君主,任何对博洛尼亚的入侵都将被视为是对梵蒂冈的直接挑战,将军我不知道你占领本城是经过了蒙蒂纳伯爵的命令还是你个人的擅自决定,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将军你的行为已经给你的君主和你自己带来麻烦了。”
布萨科看着对面的两位大师,到这时候他已经确定了一件事,自己和这座叫博洛尼亚的城市,还真是犯冲。
而在距离费拉拉不远的一座镇子上,当听完信使前言不搭后语的报告,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贡帕蒂也呆呆的发了好一阵愣神。
正如布列吉特大师说的那样,布萨科现在究竟是以什么理由,或是以谁的名义占领博洛尼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占领的是梵蒂冈的属地
“你都干了些什么呀布萨科,”贡帕蒂摸着脑门不住的摇头,不过只一会之后他又突然露出了微笑,接着贡帕蒂大声下令“撤退,撤到雷诺河南岸去。”
随后他向身边的随从挥了挥手:“看来我得消失一段时间了,从现在开始任何从费拉拉来的人我都不见。”
说完,贡帕蒂抓起帽子扣到脑袋上,一边向马厩走去一边嘴里低声唠叨:“上帝保佑,但愿伯爵夫人不会被这件事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