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马到比萨,这条路对诺梅洛来说已经是很熟悉了。
为了卢克雷齐娅,为了凯撒,为了教皇他一次次的往返在这两座城市之间,而每一次经历都让他对那个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的年轻人有种异样的诧异。
对于去比萨,诺梅洛多少心里有点抵触,他不认为能那么顺利的完成教皇安排的任务,虽然是卢克雷齐娅主动写信,可在诺梅洛看来,教皇实际上也是在并不得以之下才答应了那个贡布雷的条件。
虽然梵蒂冈的威严早已经不如以往,但是敢于这么明目张胆的敲诈教皇,诺梅洛还是从心底里对那个贡布雷有点敬畏。
诺梅洛相信那封信是亚历山大授意的,不过这倒引起了他的一些好奇。
因为如果真如卢克雷齐娅说的那样,那么埃斯特莱丝将来很可能会和巴伦娣的子女争夺蒙蒂纳的领主权,且不说埃斯特莱丝是否有这个权利,或者说巴伦娣是否最终能和亚历山大结婚,只是这样的安排就让诺梅洛感到很惊讶。
因为他想象不出什么样的父亲,会在自己的子女刚刚出生时,就刻意为他们安排下了将来产生巨大矛盾的隐患。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争夺继承权这种事是从来都不少见,甚至就在不久前波吉亚家就上演了这么一出闹剧,可做父母的却总是奢望自己家族当中不会出现这种事,可亚历山大的安排却让人感到费解。
诺梅洛觉得亚历山大应该是有其他打算的,至少即便是真的想让埃斯特莱丝在将来继承蒙蒂纳,他应该也为巴伦娣的子女做好了其他的打算,要不然这就太不合理也太奇怪了些。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诺梅洛感觉知道了这个才能把握住亚历山大的想法,否则就这么赶往比萨,总是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只是他毕竟是太熟悉这条路了,走起来就要顺利的多,所以不等他想通那个始终困扰他的难题,他已经到了距离蒙蒂纳不远的一个村子里。
对这个村子,诺梅洛也很熟悉,当初他带领军队去比萨营救卢克雷齐娅的时候就曾经过这里,而且他还记得在这里见到过个佛罗伦萨人。
只是那次营救却是以尴尬结束,他看到的并非是被劫走教皇女儿,而是一个纯粹看上去与情人私奔没有两样的卢克雷齐娅,这让他当时除了意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诺梅洛一边回想着过去,一边带人进了村子,他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趁着天色还早尽快赶路,这样就能在夜里之前赶到比萨。
诺梅洛在村子里到处都是污水的土路上走着,然后他就看到了个熟悉身影正迎面而来。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或许他就认不出这个好像遇到什么难事一脸愁容的人了。
可因为是在这村子,而且他又恰好刚刚回忆起那次旅行,所以他立刻就认出了那个穿着身略显肮脏的长袍,似乎旅行了很久佛罗伦萨人。
那个叫什么诺梅洛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他知道这个人似乎后来曾在亚历山大的军队里服务,这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马基雅弗利也看到了诺梅洛。
和诺梅洛不同,马基雅弗利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教皇的私人秘书。
马基雅弗利只稍微一愣就立刻迎上去,对于一个热衷于功利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能和教皇的亲信成为熟人更值得期待的呢。
马基雅弗利先是恭敬的向诺梅洛行礼,然后很正式的报上了自己如今的职务和身份。
“佛罗伦萨政务厅的政务官和外交官?”
诺梅洛有些意外的看着马基雅弗利,他倒不是奇怪与这个人会在佛罗伦萨供职,而是据他记得,这个人曾经同样在萨伏那洛拉执政的佛罗伦萨任职。
现在看来这个人不但没有受到萨伏那洛拉的牵连,相反倒好像是高升了,这倒是让诺梅洛对马基雅弗利不禁有点另眼相看了。
“应该说这一切都应该感谢蒙蒂纳伯爵。”
马基雅弗利敏锐的察觉到了诺梅洛会出现在这里的关键,如果不是要去佛罗伦萨见亚历山大,教皇的私人秘书怎么会忽然跑到这穷乡僻壤的乡村。
而且马基雅弗利也自认没有说错,他如今的一切的确可以说都是亚历山大给的,只是这其中的真正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很显然我大概是如今与比萨关系最密切的佛罗伦萨人了,”马基雅弗利故意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佛罗伦萨的老爷们认为至少我还能与比萨的官员们说上话,所以就派我来完成各种外交任务,不过这次我大概要空手而归了。”
“哦,为什么?”诺梅洛开口问,他并非纯粹是好奇,而是想要更多的知道一些关于那两座城市之间的情况。
“原因就是我之前成了的热那亚人的俘虏,在好不容易释放之后,到了这里才知道比萨的托姆尼奥已经死了。”
马基雅弗利说到这里不由露出了沮丧的神情,他的确觉得这次出使是太倒霉了,不但成了俘虏被热那亚人带着在托斯卡纳的土地上跑了个遍,之前他一直暗暗得意的为比萨解除危机的巨大功劳,随着托姆尼奥的死一下子变得一钱不值了。
更糟糕的是,他之前原本指望借用来恐吓卡尔吉诺的威尼斯人居然真的对比萨动了手,这就让的那些话不但没了功劳,如果仔细说起来,也许还会被人怀疑为是在为威尼斯人绑架托姆尼奥拖延时间。
觉得异常晦气的佛罗伦萨人不得不暂时留在这个村子里,他需要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向伯爵分辩自己之前的举动。
要知道即便他自己不说,可谁能保证将来伯爵不会知道当他和热那亚热人苦战的时候,马基雅弗利就在卡尔吉诺的军队里?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才解释,那一切也就都晚了。
原本因为这个正愁容满面的现在看到了诺梅洛,马基雅弗利的心一下子又热乎了起来。
教皇的私人秘书这个身份足以能给他一定的安全感,至少他知道以亚历山大与波吉亚家颇为古怪的关系,如果能得到这位教皇亲信的帮助,对他来说是有着说不尽的好处的。
“请原谅我有些事情不能对您说,”马基雅弗利先是稍微推诿了下,然后想了想还是继续开口“您大概已经知道关于比萨与威尼斯热之间的矛盾,在这件事上我觉得自己还是能一些比较可靠的消息。”
诺梅洛微微点点,他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消息,那么接下来要看的,就是这些消息是不是值得付出某些报酬了。
“您希望得到什么?”简单直接,诺梅洛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耽误时间。
“一次能让我与伯爵单独见面的机会,我知道以与伯爵的关系,应该是能让他答应这件事的。”
“你是说,在卢克雷齐娅宫的会面吗?”
诺梅洛敏锐察觉到了佛罗伦萨人话里的意思。
如果只是在公爵宫,这个要求就显得不那么必要了。
“是的,我想伯爵可能有些小小的误会,这或许会影响到比萨与佛罗伦萨的关系,所以我希望能得到伯爵的单独召见。”
马基雅弗利机警的没有提到这其中与他自己的关系,虽然知道这很可能引起诺梅洛的怀疑,但是他却也并不担心。
毕竟他是佛罗伦萨的外交官,要求与亚历山大秘密见面也还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
果然,诺梅洛只稍一沉吟就答应了这个要求,他看得出来马基雅弗利的话里不尽不实,不过他现在更想知道关于佛罗伦萨的消息,哪怕这些消息不是真的,可他也希望多打听一点。
“我要告诉您的,就是萨齐执政官已经与威尼斯人秘密会面,”看到诺梅洛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很关注的样子,马基雅弗利决定透露点更重要的“他们不止是为佛罗伦萨了为他们劫持托姆尼奥的帮助,据我所知威尼斯人准备向佛罗伦萨一笔数目可观的贷款。”
原本显得漫不经心的诺梅洛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看了眼马基雅弗利,用似是不太介意的声调随意的问“能说说这笔贷款的数目和具体情况吗?”
“执政官答应了什么条件现在还不知道,而且我离开佛罗伦萨的时候他们正在谈判,不过相信现在应该已经有了结果。”
对马基雅弗利的判断,诺梅洛点点头。
如果不是有了结果,威尼斯人也不会冒险潜入比萨劫持倒霉的托姆尼奥了。
“不过我知道那应该是一笔高达20万弗洛林的巨额数目。”
马基雅弗利的话终于打动了诺梅洛,教皇的秘书转过身认真看着佛罗伦萨人,然后缓缓点头说到“我会安排你和伯爵的一次单独会面,至于他是否会在卢克雷齐娅宫见你,那由伯爵自己决定。”
马基雅弗利暗暗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难关终于有希望过去了。
诺梅洛没有再继续停留,在听了马基雅弗利的消息后他觉得有必要立刻赶往佛罗伦萨,因为接下来他还要尽快返回罗马,把这个消息报告教皇。
由梵蒂冈发行的货币已经开始流通,借着对佛罗伦萨的影响,这种被称为皮赛特的金币,以精美的铸造花纹而在骤一出现就引起很多人的关注,甚至有人在拿到这些金币后就立刻收藏起来而不肯轻易使用。
这种现象显然是教皇不希望看到的,为了防止这种只收不付的出现,亚历山大六世甚至下令减少铸造工序,希望藉由降低工艺的手段让人们失去收藏的兴趣,而把金币投入市场。
不管怎么说,亚历山大六世以一种比他的任何前任都更加热忱的态度,把精力投入到了这项世俗工作当中,这就难免引起了一些非议。
有人公开批评教皇过于热衷于积攒财富,以至已经完全堕落成了一个满身世俗气息的商人,更有人直接斥责这种行为比当初他的前任买卖圣职更加恶劣。
但是亚历山大六世对这一切指责完全置若罔闻,做为知情者之一的诺梅洛清楚的知道,亚历山大六世之所以如此热衷这项事业,是因为凭借着交易所那令人生畏的敛财能力,教皇正享受着日进斗金的巨大利益。
佛罗伦萨显然是亚历山大六世眼中的一块肥肉,萨伏那洛拉的倒台让他重新能够把触角伸进这座已经久违了的城市,同时也正因为与佛罗伦萨多年的积怨,让他没有任何负担的试图从这座城市里捞取财富。
在佛罗伦萨发行货币是之前与佛罗伦萨政府达成的协议,为此亚历山大六世甚至不惜借用扶植美蒂奇家族的名义,向佛罗伦萨执政官萨齐施压。
这种施压虽然有效,可显然也破坏了教皇与佛罗伦萨可能重新修补关系的机会。
诺梅洛可以想象的到,亚历山大六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让威尼斯破坏,教皇会是如何的愤怒。
诺梅洛决定立刻启程前往比萨,他要尽快见到亚历山大然后再赶回罗马,把马基雅弗利透露给他的这个消息报告教皇。
诺梅洛在天刚黑的时候终于到了比萨。
他原本打算到公爵宫要求觐见,可在马基雅弗利灵机一动打听之后才知道,伯爵,当然还有公爵小姐和她的母亲都不在公爵宫而是在卢克雷奇娅宫。
于是诺梅洛又立刻转而前往位于河边的卢克雷奇娅宫。
刚刚到了距离卢克雷奇娅的房子不远的地方,诺梅洛就远远看到了正忙着把一个硕大的徽章往院子门口的拱形门廊上挂的几个工人。
诺梅洛仔细看了看那个徽章,他注意到徽章的底纹是比萨传统的白底红色正十字的图案。
只是和比萨徽章稍有不同的,是在正十字的右上角,有一颗颇为醒目的星星。
这颗星星四周是由道道线条预示的璀璨光芒,其中有几道光芒直接投到了比萨十字架的中心。
看着这个徽章,诺梅洛不由想起了埃斯特莱丝名字的由来。
晨星,破除黑暗带来曙光的星辰,这是亚历山大取这个名字的意义,现在看来他要让这个显然拥有深远意义的名字永远铭刻在比萨的历史之中。
诺梅洛的到来显然让卢克雷齐娅很高兴。
虽然送出那封信后就一直盼望着能尽快得到父亲的回复,卢克雷齐娅却是没想到亚历山大六世回复的会是这么快,而且还派来了诺梅洛。
对于诺梅洛的身份卢克雷齐娅当然很清楚,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父亲对诺梅洛比对她的哥哥们更信任。
这还让卢克雷齐娅猜测过,诺梅洛会不会是父亲的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子。
只是这个猜测始终没有得到过证实,而且卢克雷齐娅也渐渐觉得,父亲对诺梅洛的信任多少是和对自己兄妹是不同的。
看到卢克雷齐娅,诺梅洛露出了微笑,虽然距离上次来比萨并没过多久,但是诺梅洛还是发现了卢克雷齐娅身上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似乎变得稳重了些,或者说她对亚历山大显得更加依赖了,当她走在亚历山大身边时,她不再如以前那样如同一头活泼的小鹿,而是更像一个称职的妻子。
或是情妇?
诺梅洛心里刚刚闪过这个奇怪念头,就立刻被他压了下去。
“诺梅洛,欢迎你的到来,”亚历山大在诺梅洛面前停下来看着教皇的私人秘书“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在昨天晚上就出发了对吗?”
“你这又是怎么发现的呢?”诺梅洛略感意外的问。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我注意到了你袍子上的泥渍,我知道昨天晚上罗马附近下了场雨,很显然你是在傍晚之前就出了城,否则你应该是能找到避雨的地方的。”
亚历山大随意的笑了笑,他注意到诺梅洛脸上出现的一丝不自然,不过却并不介意他想到了什么。
虽然看似只是稍显诧异,可事实上诺梅洛内心里的震动是无法形容的!
他想不到亚历山大居然对罗马的一切如此了解,甚至连头天晚上下了场雨都一清二楚。
这让诺梅洛感到的除了意外还有隐隐的不安,他甚至暗暗琢磨回去之后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向教皇报告。
“诺梅洛,说说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卢克雷齐娅有些焦急的问,她神态中有些紧张还有点不安,当她看着诺梅洛的时候,眼神中透露出的似是一种等待判决的忐忑。
诺梅洛倒是能够理解卢克雷齐娅这个样子的原因,毕竟这是她这18年来第一次那么不顾一切的与她父亲对立,诺梅洛甚至记得那封信里透露出的那么明显的要挟之意。
“你也许能想到,教皇对你有些失望,小卢克雷齐娅,”诺梅洛微微摇头,看到卢克雷齐娅脸上原本很激动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秘书就不由用略显责备的眼神看向亚历山大“你不该这么做的,不该让她反对她的父亲。”
“我们没有反对我父亲,”卢克雷齐娅立刻不满的反驳着“我只是想为我的女儿争取到她应有的权益。”
卢克雷奇娅的话让诺梅洛不禁苦笑,他不得不用有点佩服的眼神打量旁边的亚历山大。
“卢克雷奇娅,你所说的女儿的权益其实是在要挟你的父亲。”诺梅洛声调低沉的说。
他再次向亚历山大望去,看到亚历山大向他做出邀请的手势,诺梅洛点点头。
很多事情必须说清楚,或者说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人们之间的关系也和以前不尽相同。
以前的亚历山大只是教皇手里一颗可以随便摆弄的棋子,而不论是棋手还是棋子都很清楚这一点。
而现在,至少诺梅洛已经察觉到了双方关系的变化。
他们之间不再是下棋人与棋子的关系,当然也不是老丈人与女婿。
时而合作,时而抗衡,两个亚历山大的关系看上去很复杂。
可诺梅洛知道,眼前的这个贡布雷,如今是能与教皇分庭抗礼的人物了。
“陛下让我给埃斯特莱丝小姐带来了比萨的圣亚丁的圣骨,”诺梅洛向露出欣喜微笑的卢克雷齐娅说,然后他看向亚历山大“我还带来了教皇给你个人的一个许诺,陛下认为威尼斯对比萨的任何企图都是不能被容忍的。”
听到诺梅洛的话,亚历山大露出了微笑。
一直以来,他等待的就是这个。
“既然这样,我也正要有一个消息请你给教皇陛下带回去,”亚历山大说“我刚刚接到的消息,奥斯曼苏丹巴耶塞特二世,正要进军布加勒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