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雄吉终于结束了他的讲话,日本人中爆发出响亮而有规律的掌声。
一个英国人走上讲台,开始答辩。
沈宸仔细打量了一下回到听众席的林雄吉,岁数已经很大了,头发全白了。令他有所警惕的是,林雄吉的眼神里似乎有暴戾和怨毒。
英国人发言完毕,掌声多了起来,比刚刚的要热烈。
主席用他那呆板低哑的声音宣布进行表决,而这只是过场,结果谁都能猜到。
果然,时间不大,主席的声音再次响起,“日人会的提案被否决,进行议程的下一项。”
沈宸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握到了枪把上,他感觉到不太对劲。
因为,林雄吉从听众席上站了起来。
在沈宸警惕地注视下,林雄吉登上台阶,向那个反对他提案的英国人说着什么。
那个英国人不耐烦地摇着头,然后转过脸不予理睬。
林雄吉把手伸进了大衣口袋,竟然掏出一把手枪,向着英国人开枪。
英国人摇晃着退了几步,但没有倒下,而是用惊讶的神情看着他中弹的手臂。
林雄吉掉转枪口,向工部局董事席上再次射击,但只响了一枪,另外的枪声已经响了起来。
伴随着枪响,林雄吉的后脑象是突然从内部爆炸,一团红的、白的污物狂喷而出。
只是一枪,沈宸便干净利落地击毙了林雄吉,把这家伙的脑袋打成了烂西瓜。
林雄吉开枪时,听众们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有原来与林雄吉坐在一起的日本人站起来,喊叫着“万岁!万岁!”
而几秒钟过后,巨大的反转就发生了。
林雄吉仰面摔倒,尸体顺着台阶滚了下去,留下一路令人心惊的血迹,最后象条死狗般凄惨地窝在地上。
日本人愣住了,或者说是惊呆了,而英美人却反应过来。
“你们这些日本狗杂种!”一个体格强壮的秃顶的英国佬大骂着冲进日本人坐的圈子里,挥拳就打。
被打的日本人开始还怔怔地看着这个冲过来的英国人,好象这是个疯子。然后,几个日本人开始反击。
更多的英美人喊着叫着跑过来,转眼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参加了战斗。
“先生们……”主席的声音在乱七八糟的喊叫和咆哮声中是那么无力。
沈宸一枪击毙林雄吉,快步走向董事们坐的席位。包令比他离得近,来得更快。
总董恺自威中弹,但并没有被击中要害,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神情不是痛苦,倒是一脸的迷茫。
见到包令已经扶住了恺自威,沈宸就没再上前。他大声下着命令,指挥巡捕们维持秩序,确保伤者能尽快离开,转去医院。
场内已经是一片混乱,只有一小部分人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张望,超然而傲慢的样子似乎在表示这场打斗与他们毫无关系。
但是当有人众另一边跑来打他们时,他们也卷了进去。
“日本杂种!”
“犹太猪猡!”
沈宸不知道怎么又牵扯上了犹太人,但他看见在叫骂声中,斯皮尔伯格吼叫着跳起来,扑向与英国人殴斗的德国人。
有日本人怒吼着扑向沈宸,这才是罪魁祸首,冷酷无情地击杀了他们日人的领袖。
沈宸没有开枪,而是躲开拳头,狠狠地用枪柄击在这家伙的脸上。在污血迸溅中,日本人惨叫着倒了下去。
又一个日本人嚎叫着冲过来,沈宸狠狠一脚踹了出去。这家伙立刻捂着肚子瘫倒在地,脸上又挨了一脚,几颗牙齿和着血水吐了出来。
斯皮尔伯格在混战中已经一拐一跛,却仍在尽力撕打。一个日本人从后面袭击,将他推倒在地,并用脚踢他。
沈宸抢上两步,一个侧踹,立刻将日本人的腿从膝盖处踹断。这个日本人惨叫着摔倒在地,抱着腿在地上翻滚。
斯皮尔伯格爬了起来,冲着沈宸点了点头,转身又加入战团。
叫嚣、呐喊、咒骂声中,人们象学生殴斗般乱打乱踢,暴怒而狂乱。
警笛声越来越响,更多的巡捕赶了过来,好不容易才将人们分开。
好象进行了一场拼死格斗,两边的人气喘吁吁、怒目相向,还在咒骂着、威胁着、挑战着。
大会主席还没有走,提高嗓门颤声宣布休会。
人们离开座位,从不同的出口离去。
日本人抬着林雄吉的尸体,缓缓离场。他们怒目瞪着沈宸,得到的不过是沈宸冷冷的目光。
沈宸知道,日本人恨己入骨,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完全不能奈何自己。
一个携枪杀人的暴徒,沈宸当然有权拔枪击毙。
这可不是象对76号特务般的欲加之罪,几百人目睹了林雄吉开枪,并且击伤了总董恺自威,还有一名英国议员。
当然,如果不是沈宸开枪击毙,林雄吉便有权要求在(上海)的日本法庭受审。那样的话,无论判决结果如何,他几乎都不会受到处罚。
大概林雄吉也不会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个敢断然向他开枪的巡捕,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我的肋骨断了。”斯皮尔伯格瘸拐着走过来,用手捂着胸侧,随便地坐了下来,“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沈。”
沈宸伸手草率地摸了一下,说道:“依我看,只是挫伤。当然,你还得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斯皮尔伯格呲牙咧嘴,嘀咕道:“该死的日本鬼,该死的德国佬。”
沈宸轻轻拍拍斯皮尔伯格的肩膀,迈步走开,指挥着巡捕继续清场。
……………
纳税人大会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中暂时结束,但引起的轩然大波却久久不息。
林雄吉虽然该死,沈宸虽然是正当执行公务,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纳税日人会领袖被当场击毙,还是让日本人大失颜面、耿耿于怀。
尽管日本人指责沈宸使用武力是过度行为,并提起诉讼。
但工部局警务处却由高级官员菲力浦召开了一次记者招待会,认定沈宸的行为正当合法,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同时,菲力浦在招待会上指责了日本人,并称被刺杀粗暴打断的纳税人大会将在数日后重新召开。如果日本人介时不能保证杜绝类似事件发生的话,将对进入会场的日本人进行严格搜查。
可以说,此次事件使日本人的形象跌入深谷。
哪怕是支持日本人的德国人和意大利人,私下里也觉得在大会上拔枪相向,是相当野蛮、愚蠢的举动。
……………
“林雄吉是个蠢货——”岩井英一恨恨地扔下报纸,“他以为能象英雄似的,被簇拥着走出会场;他以为这样的反击,会令工部局屈服?”
显然,林雄吉的行为是适得其反,两名伤者使工部局产生了强力反弹。
并且,这次刺杀事件给工部局一种印象,认为武力是日本人唯一懂得的语言。什么协商,什么政治解决,对日本人完全没用。
香取小忍知道这件事情,与岩井英一是相同的看法。
林雄吉确实愚蠢,他以为没有敢向他开枪的巡捕吗?
别的巡捕或许惧怕日本人,不是那种法律上的处罚,而是日本人和中国特务的报复。
但沈宸可是从来都不在乎,这一点也是日本人不太敢亲自出马对付他的原因。
能不能成功不好说,象76号特务那样接连毙命于他的枪下,颜面尽失又无可奈何,才是日本人难以接受的。
“岩井阁下,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线索。”香取小忍不想就林雄吉的事情发表什么意见,却直接说出了今天汇报的重点。
岩井英一坐回椅子,打了个手势,示意香取小忍说下去。
香取小忍露出疑惑的神情,说道:“我以学习防身技艺为名接近楚娇,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她的技艺竟然有日本柔道、空手道的影子。如果这些是沈宸所教的话,那就很耐人寻味了。”
岩井英一也是感到奇怪,问道:“能确定是沈宸所教吗?”
香取小忍沉吟了一下,说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岩井阁下应该是清楚的。”
岩井英一点了点头,说道:“楚娇名下的房子是沈宸住着,沈宸用车也是随便从修车行开走,楚娇的司机兼保镖和沈宸住在一起。嗯,这些确实能说明,他们的关系并不象表面上那样。”
“尽管如此,我接近沈宸依然没有太大的进展。”香取小忍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岩井英一想了想,说道:“这也急不得,以免露出破绽。还是先让中国人去对付他,成则喜,败也不影响我们的行动。”
“交大的一个分校区搬进了公共租界,离沈宸的巡捕房不远,估计是沈宸在提供帮助。”香取小忍继续汇报道:“而且,交大要迁往重庆,时间大概在今年年底。”
岩井英一的脸色阴沉下来,说道:“滇越铁路已经被掐断,交大学生要前往重庆,很大的可能是穿过交战区。这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时机,绝不能让他们为重庆效力,为帝国的事业增加阻碍。”
香取小忍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请阁下放心,我会探听清楚他们行走的路线。”
岩井英一看着香取小忍,说道:“如果不能探听清楚,必要时你也可以与他们同行。然后在路上——”
香取小忍心领神会,用力点了下头。
岩井英一突然又想到了个问题,说道:“如果从楚娇推断到沈宸,你觉得矢野向沈宸挑战,有几分胜算?”
香取小忍微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矢野恐怕没有什么把握,宫城刚玄的话,应该有六七成。毕竟沈宸是以枪法见长,即便会些武功,看起来也是杂而不精。”
岩井英一有点心动,如果能近使沈宸接受比武,哪怕只是在比武中胜出,也能大大地出口气。何况,一旦比武,要致沈宸于死地,也就不算困难。
香取小忍猜到了岩井英一的心思,说道:“沈宸是个很谨慎小心的家伙,想要他接受比武可不容易。但也不是绝对的,可以试一试。”
“怎么试?”岩井英一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还没拿定主意,宫城刚玄也受到了军纪的制约,一旦解除,恐怕会很麻烦。”
“阁下是担心宫城刚玄贸然去挑战,反倒被沈宸找借口用枪击倒?”香取小忍看着岩井英一的脸色,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在大庭广众之下,沈宸不会这么做,除非宫城刚玄象林雄吉那么蠢,自己给沈宸提供借口。”
岩井英一想了想,轻轻颌首,说道:“等我好好想想。在现在的形势下,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政治影响,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
天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少了,日本人也少了,冷冷清清。夜色昏沉黑暗,象举行葬礼般凄惨,整个世界都好象穿着丧服。
狗子懒洋洋地拉着架子车走在路上,刚刚过了卡子,这里已经是法租界,可他还是气得够呛。
摸了摸脑袋,狗子咧了咧嘴,这里被打得很痛。妈*的,日本人根本不把自己当人,伸手就打。而且,挨揍不仅白挨,还要被骂作软蛋,这让他很不爽。
“乞米戛要哇,乞要你,呀乞要你……哈哈哈哈……
一阵狼哭鬼嚎的歌声从前面传了过来,一个拎着酒瓶的日本人晃晃悠悠地走过,边扯着破锣嗓子唱着,边不时哈哈大笑。
呸,狗子啐了一口,继续向前走着。
“你的,过来。”生硬的招呼让狗子转过了头。
嘿,真倒霉,这个日本人还要找自己的麻烦?
这个日本人见狗子磨磨蹭蹭,瞪起眼睛又吼了一嗓子,狗子没办法,只好来到了跟前。
日本人象是喝多了,竟然坐在架子车的稻草上,要狗子拉他去某个地方。
狗子翻愣着眼睛,气得直冒火,后背随即被踢了一脚,“快快的!”日本人不耐烦地喝斥道。
咬了咬牙,狗子压下心中的怒火,拉车走了起来。
走着走着,狗子觉得不对劲儿,身后传来的是——
他慢慢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看,这个日本人躺在车上,鼾声阵阵,已经睡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