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浩渺的南海湖面金光粼粼,晨雾尚未散尽,阳光已迫不及待地撒了下来。一艘脚踏船摇摇晃晃地在水面摆动,不时传来少女的欢笑声。另有几艘小木船,远远地护在周围。
布木布泰和苏沫儿咬牙切齿地踩着沉重的踏板,虽然累得小脸通红额头冒汗,倒是神情欢悦喜笑颜开,蒙古可没有这么好玩的东西。
而朱由检舒舒服服地斜靠在船舱里,懒洋洋地控制着船舵。这种初代脚踏船,踩踏起来极为费劲,本王身份尊贵,还是做点劳心的事就行了。哥哥说过,女人能顶半边天…
两个少女踩得乏了,便倚在椅背上,任由小船随波漂浮。两人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湖面不时响起出银铃般的笑声。
信王随手撒了些饵料,湖中锦鲤顿时纷至而来,绕着小船上下浮沉。阳光过处,如一条金色光带闪烁煞是好看,惹得二女惊呼不已。
不知不觉,小船已经飘到了湖心处。信王收起笑容,伸手在清澈的湖水中划了两圈,甩了甩水珠道:“布木布泰,这里好玩吗?”话语虽然轻松,但他脸上却凝重无比。
布木布泰正玩得兴起,丝毫没有注意到朱由检脸色的变化,只微笑着点点头:“这脚踏船着实有趣,听孙传文说,科学院里还有更多好玩的东西。”刚说完,她便指着湖边发出一声惊呼。
晨雾袅袅的湖边小山之上,苍翠古树百花绽开之中,科学院费巨资修筑的,造型各异风格独特的三十座顶级别墅,如仙境宫廷般出现在眼前。别墅或白蓝相间,或遍体通红,或造型简洁,或繁复精美…布木布泰已经无法语言形容自己的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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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故意轻轻晃了晃小船,惹得二女再次大惊小叫极为不满,尤其苏沫儿紧紧抓住船舷,脸色煞白目光紧张,生怕掉进水里。“信王,你为何如此?你明知苏沫儿从小怕水。”布木布泰皱着眉头抱怨道。
朱由检撇撇嘴道:“放心,船翻不了,瞧瞧你们那样子。你们现在看见的这一切,都是我哥的手笔,怎么样?这还只是别墅区,科学院里会让你们目瞪口呆。”
布木布泰心里气不过,故意出言讥讽道:“听说科学院是你们大明的宝贝疙瘩,会让外族人看?你们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信王看傻子的眼神,让她心里很不舒服。蒙古人见识确实不多,可也不是没进过城…
朱由检‘切’了一声,两只胳膊搭在船舷上,眼睛望着湖面飞过的白鹭道:“你们?来京路上,你们在那个铁碉堡里呆了有一个月,里面佛郎机的工作原理搞懂了没有?你们可能都没发现,火炮射击的时候,根本不用火绳吧…
铁碉堡一共分为三层,中间以铁架为骨,充以糯米、碎石和石灰用来隔音减震,外面就是一层铁皮,但恐怕你们以为是纯精铁锻造的吧…再告诉你们,就这样的铁架子可挡重炮轰击。再说了,就算你们知道了原理又如何?能造得出来?”
布木布泰:“…”
朱由检脸色一黑道:“你们和朝廷里的那些王八蛋一样,以为我哥弄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好玩,就是为了逃避朝堂之事。但你们又几人,真正用心了解过这些东西?有谁真正理解我哥的良苦用心?除了下绊子耍阴招,还会什么?
你刚才问本王,为何要趁你们不注意摇晃小船。那是告诉你们。现在科学院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哥的心血,是真正可以改变大明命运的东西。要么和我们一条船,要么就自己早早地跳进湖里,游回岸边瑟瑟发抖。我不准任何一个人,去损害它。”
布木布泰惊讶过后,很快恢复了常色。她本就心有七窍,只略略一想,便明白信王此举的用意:这是告诉她第一条红线,以后在明朝随便自己做什么都行,但切莫学习明朝皇室之前的某些人,肆意挑战皇上的尊严。更不要与宫内大臣有勾结,否则,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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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脾气后,朱由检脸色恢复了几许红润,继续说道:“我哥平派我去四川之前,曾经安排了杨涟和左光斗,前去试探蜀王的口风。结果两人还在路上,就因为保皇还是立幼吵翻了。大明的某些人,一直想要把皇上控制在手里,甚至还把注意打到本王的身上。
后来因为奢安之乱严峻,哥哥便派我负责押运平叛物资入蜀。这是朝廷早就准备好的,与救济当时四川灾情的物资根本是两回事。可是左光斗却借口说,我哥不顾四川百姓死活穷兵黩武,很干脆地拂袖而去,留下杨涟一人苦苦支撑。
我经过西安的时候,已经听说一山之隔的广元发生了严重灾情。可当地的封王和地方官僚,竟然以各种理由阻拦我去视察灾情。后来我冲破阻碍,终于到了灾区。
你知道吗,孩童被去头去脚,挖去五腹六脏做成风干肉,挂在架子上公然售卖;一斤大腿肉,售价只要十文;还有人背后插着草标,被当做牲口拴在木桩上,随吃随宰。”朱由检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膝,那惨烈景象带给他的,远非简单地冲击可言…
布木布泰和苏沫儿死死捂住嘴巴,惊恐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信王:明朝不是衣食无忧富足无比吗?怎会发生如此之事?
朱由检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缓缓说:“我也是那时才晓得,哥哥让我去四川,就是为了让我看清楚朝堂官员的真实模样,了解民间真正的疾苦。他想让我明白,身为皇室子孙,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不是和大臣忙着吵嘴,而是让百姓吃饱穿暖,不再饿肚子!!
这也是我后来在四川的时候,与蜀王和当地官员相处很不愉快的原因。我实在难以忍受他们道貌岸然的模样。不过回京后,我哥告诉我,他本来也没对那些人报什么希望。因为那些人,根本不配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说话,无非是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布木布泰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那你为何甘愿成为棋子?皇上也看不上你?”
朱由检气色如常地说道:“你根本不了解我哥。能成为棋子,说明他觉得你还有用,如果连棋子都不能做,那他根本懒得和你说话。”
布木布泰捏了捏椅子,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如果棋子利用完毕呢?”在蒙古和她所了解的汉人历史中,兔死狗烹的事实在太多。明朝太祖,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朱由检听完也不恼怒,而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只要不窜通谋反,我哥不介意给棋子留一条好的出路。他说过,因时择人乃时势所驱,每一个人都有他所应该承担的责任。但,要记得给人家留一条后路,不能赶尽杀绝。
利益的本质是合作,而不是独享。可惜,大明朝能了解通透的人太少,都恨不得把所有好处放包里。这也是我哥,对朝堂恼怒的真正原因。
治理大明不能只依靠海瑞似的刚直不阿,还得依靠不同阶层地合作。每一个不同的阶段,利益不同,需要合作的方式也不同。动不动就卸磨杀驴,围绕身边的只会是关注利益得失的宵小之辈,没人会真正帮你。布木布泰,这番话,本王希望你好好领会。”
布木布泰点点头,低头沉思不语:这是信王告诉他的第二条红线:撺掇谋反死罪不赦,更不要妄图借助蒙古势力,做某些不该做的事。但皇上并不禁止互利互惠的事,也就是说蒙古与明朝有化解恩怨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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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见布木布泰,已经完全被带进了自己主导的话语之中,心里感到很满意,便决定进行第三个步骤,威慑。
这是哥哥昨晚告诉他的,与实力略逊的对手交谈时,一定要充分利用对手的畏惧,大棒与糖果都要给,目的就是让对手不经意间接受自己制定的规则。然后就必须亮肌肉,让对手明白,他们一直在自己的控制之中,想怎么拿捏都成。这便是阳谋的精髓,因势利导。
“你想不想知道,为何这次我哥会把你请到京城游玩?”朱由检嘴角扬起一丝怪怪的笑容,这也是跟哥哥学的坏毛病之一…
布木布泰虽然聪慧无比,从小也经历了很多宫廷阴谋。但毕竟年岁还小,很容易被人一激之下就热血上头。信王的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根本就是赤果果的挑衅。她翻了翻白眼道:“游玩?你们无非就是想强娶我为妃子,挑拨科尔沁与大金的关系。卑鄙…”
朱由检不急不慢地打开一扇小舱门,从食盒里的果盘中挑了颗奶糖扔嘴里,又把果盘递过去道:“来,你们俩尝尝,这是我哥亲手制作的牛奶糖。整个大明就只有我哥会做。”
布木布泰和苏沫儿迟疑地拿起一颗奶糖,放在鼻尖闻了闻,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亮了:这…嘴里满满都是牛奶的醇厚与糖霜的甜蜜,这糖果怎能如此香甜浓郁?
朱由检见两个少女的下手速度不自觉就快了许多。心里对哥哥的说法更为佩服:女人对于甜食的抵抗能力,基本为负。要是有小龙虾和啤酒的话,很多女人就愿意和你秉烛夜谈探讨人生…话说这小龙虾和啤酒又是什么鬼东西,我咋没见过呢…
朱由检打开食盒第二层,里面有两兄弟今早上才弄的香脆炸鸡。往嘴里扔一块,嗯,嘎嘣脆:“此等雕虫小技,只是我哥神鬼莫测的手段之一。分裂你们和努尔哈赤的有组织犯罪团伙,才是我哥真正的大手笔。且听听本王细细道来。”
信王带着得意的神色,闭着眼睛伸手往食盒里一捻,嗯,空的??睁眼一看,就见布木布泰已经抱着装满炸鸡的果盘,往嘴里猛塞,含糊不清地说道:“既然被你们抓来了,我也不会想着逃跑,说说吧。我洗耳恭听便是。苏沫儿来尝尝,好好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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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摸了摸鼻子,对王女有了更深的认识,吃货一只…不知道是神经大条呢?还是真的临危不惧…他打开食盒第三层,在王女热切的眼神中,拿了杯冒着冷气的酸奶酪出来,用小勺子挖了一勺往嘴里一放,满脸惬意…哥做的冰激凌就是好吃,嘿嘿,馋死你们…
朱由检舔了舔勺子,慢悠悠地说:“我哥分裂科尔沁和努尔哈赤,一共分三步走。第一,击败林丹汗后,皇兄只是让人守着承德进行防守。为的就是让科尔沁和努尔哈赤,因为争夺土地的问题心生间隙,这是必然发生的事,三方都能看明白;
第二,利用互市,故意多给科尔沁一点点物资。但对于努尔哈赤,是进行全面封锁,片瓦不得出关。为的是让双方,因为物资分配心中裂隙加大,怨恨更深。听说,努尔哈赤以武力威逼,抢夺了你们不少的粮食和药材,精铁更是一张铁皮都没留给你们。
第三,就是把你劫掠到大明。努尔哈赤生性多疑暴佞凶残,如今在重压之下,只会怀疑你们已经名正言顺地投靠了我大明。至于科尔沁为了把你们抢夺回去。损失了四五千兵马这种事,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科尔沁台吉,现在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布木布泰长久紧悬的心弦,“嘣”地一声断掉了。朱由检缓慢地话语,如同一把钝刀,将她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慢慢割去。她原本以为,明皇是借此来要挟科尔沁。自己怎么也算一枚重要棋子,至少可以给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
但谁知道在明皇的计谋里,自己的生死根本不重要,他根本不需要与科尔沁有什么实际联系。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就只是一颗随风小草,可以任人蹂躏。她再也无法伪装坚强和镇定,连串硕大的泪珠从眼眶里翻滚着落下,很快就连成了一条线…
好容易想透了这一切的苏沫儿,不停安慰着痛哭的王女,愤怒地看着朱由检,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干巴巴地说到:“你们…明朝皇上…好残忍…卑鄙…和草原的狐狸一样,长生天会惩罚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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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大哭不止的王女,朱由检心里荡起一层涟漪,心中升起一丝不忍。他明白,自己其实和布木布泰一样,都是争斗的牺牲品。哥哥早就变了,心思之深,谋虑之远,用计之毒。那里还有以前的半点影子。
朱由检有点害怕现在的哥哥,因为他似乎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并且全力推动这件事,往有利于大明的方向发展。而且往往采取看似毫不关联的手段,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等到最后一切水落石出,众人才明白原来如此,但一切已无力更改。怎能不令人胆寒…
刚刚告诉布木布泰的三点理由,只是外人能够看到的,而更深层的谋虑,哥哥昨晚上也坦白地告诉了他:
第一:安排自己迎娶布木布泰,是告诉天下不安分的部族,与明皇室和亲欢迎,要打奉陪。而且,这个打,将会用努尔哈赤的覆灭来证明,什么是亡族亡种!!!什么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第二:与科尔沁今后必然的紧密联系,会因为科学院的几件物品,而令全天下眼红。当所有人奔着草原而去的时候,会发现占据草原的不是皇上的军队,就是科尔沁的蒙古铁骑。只有河套地区还能插手,而这时,哥哥就正好利用利益为诱饵,全力开拓河套…
第三:今后愿意跟随哥哥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个庞大的利益联合体需要一个保证。而自己迎娶布木布泰以后,就注定只能成为利益的参与者,而不能成为分配者。这给了所有明眼人一颗定心丸,自己应得的利益不会旁落,更不会被卸磨杀驴。
虽然这些话从哥哥嘴里亲口说出来,让自己感到很不舒服。但在四川的遭遇让他深深明白,哥哥这么做的苦心。有什么事比大明的安危更重要呢?自己身为皇室一员,自然需要为这个目标而牺牲。他也很感谢哥哥,选择现在的苦口婆心,而不是在日后刀斧相加…
自己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哥哥自然不会觉得理所当然。于是哥哥把一块很大的蛋糕切给了自己,那就是蒙古草原的牛皮、牛奶和羊毛…科学院早就开始制作相关产品了。如此想来,当个有钱的王爷也没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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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崩溃的布木布泰,认命似的捶手顿足,她知道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蒙古草原的各种明争暗斗,女人总是最大的牺牲品,像个礼物般被送来送去。自己以后变成什么样?今天侍奉了信王,明天又会是谁?自己的孩子会连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吗?…
有时候,同病相怜的人总是容易同情心泛滥。朱由检知道是时候给颗甜枣了,否则这小女子真的会变成傻姑娘:“不是木头,哭什么呢。走,跟本王回屋里去,有话对你说。如此阳光灿烂的日子,别浪费了。”
苏沫儿一惊,横在两人面前,带着哀求的口吻道:“信王…你…不要着急…小姐还没有做好准备。我…我愿意…”
朱由检诧异道:“这种事需要准备?你愿意又有什么用?劳资不稀罕。这事必须得和不是木头一起做。”
布木布泰将忠心的侍女拉倒一边,这是她在明朝唯一的亲人,她不会让苏沫儿遭受无妄之灾。她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道:“信王,该我做的,我一定做到。只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说”,朱由检有些不耐烦了。他还等着知道科尔沁有多少牛羊呢,这可都是钱啊,白花花的银子。
“以后别把我送给别人,我只愿意侍奉信王一个人。”话到最后,布木布泰语气异常坚定。她决定了,如果信王不答应,就立刻跳湖明志…
“为何要把你送给别人?你当我傻子啊,这么漂亮媳妇儿上哪儿找去。我今天是把你当成一家人,才给你说这些话。你乱想什么呢。”朱由检很诧异。随后一拍脑子笑道:“额,怪我刚才没把话说明白。我是想问你,想不想发财,顺便也给科尔沁莫大好处?”
布木布泰小脸一红,羞死人了,原来信王根本不是那么个意思。但发财两个字对她有很大的吸引力,尤其是能带着科尔沁一起发财。她擦去眼角泪水道:“信王,您这话是真的?”
朱由检站起来哈哈大笑,负手身后,用很认真很男人的口气说:“废话,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把外面的钱往家里搂,才是真手段。男人骗自己婆娘算什么本事。”
布木布泰忽然觉得这个小公鸡…自己未来的丈夫,好像也不像开始那般惹人生厌了。顿时破涕为笑,赶忙转身抹掉鼻涕泡儿,让自家男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而苏沫儿则奇怪地发现,小姐的眼睛里,好像冒出了几朵桃花,见了鬼了…
信王满脸堆笑,心中洋洋自得:哥说得对,作为皇室一员,我们也许无法选择自己的老婆是谁,但可以选择怎么重新追求自己的老婆。如何让老婆对自己死心塌地,这可是真正的技术活…看来本王还有点天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