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南发生爆炸之时,范永斗闲庭信步般躲进了里屋。随后而来的爆炸气浪,将厚实的窗户纸吹得千疮百孔。
窗外不停闪动的火光,透过窟窿射进了屋内,犹如一团团鬼火在跳跃。而范永斗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脸上忽明忽暗。
城东大火,城南爆炸,哼哼,想必今夜大同城会乱成一锅粥。如此一来,还有谁会想到,我真正图谋的,乃是大明皇上朱由校呢?
皇上的行为做事风格,虽然很多时候让人看不懂。但有一点,恰恰是可以被自己利用的。朱由校的责任心之重,实属罕见。一个连幼儿开蒙之书,都要亲自审核的人,会对大同今夜所发生之事不闻不问?浑水不仅可以摸鱼,还能用来杀人。
城东安排的杀手,仅仅是给皇上的餐前小点而已。即使胡豹儿一击不中,那么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将会等待着皇上。就是不知道皇上喜不喜欢。
想起自己多日来的谋划,正在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实,范永斗便有些按耐不住。他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古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之举,今有我范永斗名动天下之功,今日不成功便成仁。朱由校,你必须死…
范永斗又踱步到窗前,神色严肃地看着一片混乱的大同城。城北大门忽在此时发出了一声巨响,范永斗回头一看,瞳孔猛地缩成了一团,双手随即死死抠住了窗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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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侧头看了看城内的动静,又用余光瞄了瞄王家兄妹,心里充满了疑惑:王家的仓库里怎会有如此多的火药?为何负责监视的人,从来没有发现过异常?难道这批火药早就在仓库里了?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朱由校揉了揉鼻梁,他实在难以找到合理的理由,去解释种种疑问。爆炸发生之时,王家兄妹惊骇而恐慌的表情,绝非刻意为之。难道说,他们也根本不知情?这不可能啊…
此时,紧紧关闭的北城门又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刚刚出城的那个大同将军又回来了,身后还亮起了无数火把。见此情形,朱由校愣住了,这个将军到底要干什么?我艹,看这身装束,这将军竟然是个副总兵!!!
副总兵右手按下剑鞘,左手“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向着洪福楼一指。城门火把后,铿锵的刀甲撞击声轰然响起,无数全副武装的士兵涌了出来,将北门挤得满满当当。看这规模,没有八千也有上万!
见这些大同兵迅疾地向洪福楼猛扑过来,卫队士兵顿时慌了神。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了朱由校,一个个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让朱由校一时六神无主,呆若木鸡。这些士兵要干什么?难不成他们要杀皇上?现在已经无处可逃,难道自己这五十人要对抗眼前的大同边军???
这时,另一阵轰鸣声从街口传来,却是无数逃难的百姓,向着城北大门飞奔而来。见到城门大开,早已被今夜乱象吓破胆的百姓,如同洪水一般冲向了正在包围洪福楼的大同边军。
此时一声金锣响起,副总兵声似洪钟地怒喝道:“边军结阵,阻拦乱民,敢有冲阵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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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迅带着队伍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一条缝出来,却发现卫队门口挤满了闹哄哄的大同驻军,而另一侧则是怒目而视的皇家卫队士兵。双方你推我搡,嘴里呵骂不断。
钟迅‘哎’了一声,情急之下便带着人上去,想要把这些大同驻军推开。正在火头上的大同驻军那里肯干,顿时便有另一拨人过来将钟迅拦在了外面。
这时卫队营地内,一阵火枪轰鸣响起,卫队门口霎时鸦雀无声。钟迅从人缝中看见,手持大刀顶盔掼甲的猛如虎,威风凛凛地站在营地正中,身后是严阵以待的百人火枪队。两个蒙古小王爷,也各率亲兵严阵以待。
“皇家卫队听令,敢有冲击卫队营地者,杀无赦!!”猛如虎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前来骚扰卫队的大同边军,此刻早已慌了心神。他们原本就觉得,这些所谓的宣府卫所兵很不简单,其行为做派根本就不像普通卫所兵。
但碍于上官命令,他们不得不一再冲击卫队营地。如今被猛如虎这一声断喝,惊得大同边军不自觉地,齐刷刷看向了队伍中一个瘦削的中年军官。
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明白几分的钟迅,一个猛虎扑食,将中年军官按倒在地死死压住。随后便有卫队士兵上前,将此人牢牢捆好。
中年军官死命挣扎着喊道:“老子是千户,你们这帮驴日的…”千户一句话未说完,大好头颅便飞到了半空,颈中热血喷洒了一地,在冰凉的地面上冒着丝丝热气…
钟迅将刀上鲜血一抖,指着大同边军厉声喝道:“敢有违命者,杀!”在卫队士兵的怒目之中,大同边军抬着千户的尸体,灰溜溜地没入了夜幕之中。
围观百姓早已作鸟兽散溜之大吉,一个个心里带着巨大的问号:皇家卫队?难不成皇上来了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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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空荡荡的卫队门口,猛如虎心头一松,便觉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傅山大惊失色,丢下手里的火枪扑了过来。
猛如虎紧闭双眼脸色蜡黄,一滴滴冷汗,正顺着他的额头脖颈往下流淌。傅山轻轻揭开了他的盔甲,不由得皱着眉头‘哎’了一声。
钟迅急忙凑过来一看,两行热泪便涌了出来。猛如虎腰肋的伤口,因为被盔甲压迫已经崩开,伤口处的绷带早被鲜血浸透。
这时,猛如虎忽然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嘿嘿’笑了两声:“你们哭个球,老子…老子死不了。这大同城里的细作,怕是已经知道大公子的身份了,快去救皇上,快…”
钟迅噙着眼泪点点头,猛地站起身来:“皇家卫队听令,留一个小旗驻守营地。其余小旗分成八队。城东范记粮行,城南福安药铺,城西永兴商号,城北永固铁铺各去一队。店内所有人无论男女,一律押解到卫队营地,所有货物全部查封。
布日固德,阿尔斯楞,你二人各率两队及所属亲兵。布日固德你负责去城南失火之处,盘查可疑人等。阿尔斯楞,你负责通知城外卫队封锁大同交通要道,并追踪可疑线索。斧钺队全体都有,跟着我出发!!”
猛如虎又睁开了眼睛,气喘吁吁地说道:“嘿嘿,钟迅这小子就是比俺厉害,啧啧,说的头头是道。我说,傅山,你小子可不能再用河蚌粉糊弄俺了,记得,用皇上给的上好珍珠。那玩意儿可值…”一句话没说完,猛如虎便晕死过去。
傅山怒道:“妈的,要死的人废话还这么多。来人,把他抬屋里。快!!”
随后便有四个士兵上前,抬着猛如虎向屋内疾走。傅山一路小跑紧紧跟着,扯着猛如虎的耳朵不停说道:“大个子,千万别睡啊,睡了就真醒不过来了。兄弟,千万要撑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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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洪福楼外,面对边军闪着寒光的枪尖,逃难的大同百姓没能再前进一步。眼看着大火开始蔓延,不少百姓捶胸顿足,更有不少人认命般的往地上一坐,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副总兵看着哭闹的人群,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大军执行军务,敢有阻挠者,杀无赦。城内遭此大难,尔等不思协助官府救灾,反倒弃城而逃。若他日蒙古来犯,尔等岂不是要拱手献城?本将再说最后一句,都回去,不然的话,休怪本将心狠手辣。”
见百姓依然不肯离去,一些个胆大之人反而趁机继续逼近,大有冲破军阵之势。副总兵高高抬起右手,面色严峻地说道:“众军听令,逼退乱民。鸣金为号,杀…”
“住手,”忍无可忍的朱由校从隐身处站了出来,高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下如此军令?”
副总兵见一个身着军服的年轻人,自洪福楼隐蔽处出现,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同样身穿胖袄军服之人,心里微微一动:难道是…
“吾乃大同副总兵渠家祯,奉总兵之令在此执行军务。你又是何人?竟然阻挠本将?”渠家祯说完,手指左右摆动了一下,大同边军便一拥而上,将朱由校等人团团包围。
朱由校丝毫不惧,他原地负手而立,神色威严地扫视一圈后,傲然说道:“大明天启皇帝,朱由校!!”
渠家祯眉头一紧,不由的将朱由校打量了一番。心里虽疑惑万分,却依然不为所动地反问道:“皇上?你可有凭证?”
闻听此言,朱由校暗暗叫苦:此次出来慌忙,连玉玺都没带。口说无凭啊,渠家祯要是信了才有鬼。嗯,不对啊,我去总兵府时,身上也没带玉玺。代王怎知我就是皇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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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洪福楼上的范永斗,将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悄悄扒开窗户纸往下一看,只觉左心一阵狂跳,似要蹦出胸膛:皇上怎会这在里?那胡豹儿杀的又是谁?这渠家祯来此地,又所图为何?难道是…
见朱由校距离自己不过五十步开外,范永斗眼冒血丝紧咬腮帮,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右手。屋内黑衣人将弓弩火枪,悄悄伸出了窗口,瞄准了朱由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