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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7章 最有资格

    李道宗说,“军旅之法,最重粮草军需,由北往南征战是有些便当,就如军士身上之衣,南征只需热了脱下一件来,而由南往北可就不同了,扔一件衣物,可比运送一件衣物省事的多。”

    江夏王说的是实情,除此之外,北方开阔,马牧发达利集大军,而南方水网丘峦不利集兵,但却富稻米。北方攻入南方,仅军粮一项便可就地筹措,南北对决殊利北方。

    皇帝道,“衣粮再足,也要有人愿意为朕穿用。”

    众臣闻之,齐齐看向金徽陛下,只有他有这样的眼界,脱开粮秣军马等细务来看待战阵征伐之事。

    “均田之法,以田固民,收取租赋只是其一,而朕则因此,从中看到了朝廷对辖民底数清晰,筹兵、征役可不致于过重,治安、追逃有迹可循,长此以往,带来的是民安心定,至于魏征、房玄龄所倡出师有名,不可黩武,也要有个前提。”

    皇帝问,“如国中百姓流离失所,与人为佃、为奴,那么大唐又有什么样的征讨,可借义师之名?”

    你连自己的百姓都不予尊严,又去哪里组建义师?

    又有哪个奴隶,愿意为了主人的利益去殊死拼搏?他们可以为了主人的利益去暴力行抢,甚至打死平民也不顾及,但让奴隶舍命,却不可能。

    “民之趋利,如同水之走低,一步有洼行一步,高山之下遂有深潭。但深潭之于大海,差得太远!朕与众位若是随波逐流,船总有行不下去的时候。”

    水一步步流向低处,及有高山相阻,能出则出,不能出则聚之成潭,潭满则溢流为害。而自古以来,治水者能够看到大海的,唯大禹是也。

    于志宁道,“陛下,微臣与陛下相较,臣是小潭,而陛下堪比大海!”

    赵国公、江夏王爷、樊伯山及两位亲王低头沉思,慢慢体会。

    皇帝再慢慢开导,异常的耐心,看得出,他十分在意手下几位重臣的向背,因而他的话也是由心而发。

    如果朝廷在编的均田小农大量出离,成为租佃者,便与南朝时、大量困于赋役的逃亡民户、投附于权贵们的庄园相类似。

    “大批耕农成为佃客,府兵无所出,再有战事,是要让朕去募兵?募兵饷钱由哪里出?日常轮番无以为继,边镇募兵难道要旬月一散?地都没了,这些兵散去何处?散不了,必然常居一镇,朝廷无钱供养,蕃镇便会取利于当地之民,如若外兵尾大不掉,民怨沸腾,列位的荣华便如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赵国公一阵体寒,默不作声。

    金徽皇帝展望的一幕也是长孙无忌不愿意看到的。

    大唐行至今日,兵强马壮,战果辉煌,但养兵却花钱甚少。

    战事一了,府兵各归本土,农闲时由各地军府集中训练操演,以障军力,当然是省事、省钱得很。

    长孙无忌暗想,看来自己也如同行一步、看一步的溪水了。但,金徽皇帝若是伸手到自己的衣袋中来掏土地,赵国公心疼啊。

    皇帝说,南朝诗舞升平,历来为人羡慕,但坐拥良田千顷、豪奴万趾的,必然动用权私逃避兵役、力役,沉租重赋绝非手握三亩薄田的平民能够担负。

    大唐立国以来,大的战事多集中于北方,南方则小打小闹多一些,一旦稍有增赋,南方在富庶的表象之下,民力则一点不高于北方。

    皇帝问,“贞观十八年伐高丽,先皇赦令江南道造船,因输绢一事,民怨及于剑南,想必列位都记得吧?”

    当时,金徽皇帝还刚刚就任西州别驾,半道上便被先皇派去剑南平乱,这个事情在座的谁都记得。

    皇帝道,“每有大事,你我君臣依靠的还是在册的有地农户,因为底数清楚,组织有据。而那些富者千方百计隐瞒部曲、田亩,只为少出赋役,富而不利国者,于我大唐长远社稷与万民何益?”

    能富贵永久、延于子孙,赵国公长孙无忌这么聪明的人,绝不会拒绝。

    “陛下,微臣一向唯陛下马首是瞻,微臣对陛下大计体会虽不完整,但只要照做便是了,老臣绝无二心!”赵国公说道。

    “陛下无往而不胜,微臣只要笃行,别无他愿!”江夏王李道宗说道。

    初战告捷,有这两位重臣当众表态,后边事就好办了,皇帝大喜。

    “就诗书而言,朕的口味这个……一点都赶不上朕的皇后、贤妃、婉妃、殷妃,但朕却更喜欢北地犷远的风格,大漠雄关、弓刀卧雪的军旅吟咏令人心胸澎湃。难道我盛唐之音,除了南朝声色之外,还能少得了汉魏风骨?”

    ……

    君臣散场时,正是后边麟德殿罢宴之时。

    柳皇后极力挽留宁国夫人和高畅留在大明宫,说晚上要再陪她们观看长安夜景。

    但崔颖已经看出,“感业寺”三个字惹得皇后动了心思,而话却是自己说出去的,她猜柳玉如接下来有事要做了,因而婉言说不便,因为大小姐甜甜和高舍鸡还在永宁坊府上。

    皇后与贵妃、德妃等人送女客们出来,到了宣政殿外。

    正赶上皇帝与几位臣子散了场,也在殿外辞行。崔颖暗道,“可不要这个时候顶起牛来,那我就走不动了!辜负了皇帝私底下的托付。”

    皇帝见到从后边行来的这些女子,不等她们开口,便主动道,“怎么要走?皇后摆了宴,晚上朕仍有宴,将今日没到的人全要请到,宁国夫人不必走了,省得再跑动。”

    崔颖和高畅便去看柳玉如。

    皇后笑着,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地对高畅道,“母亲可以不回,但大姐必要回去一趟的,大姐不远千里从鄯州赶来,人未进城,便去感业寺为陛下看望武媚娘,又替陛下出了不少力气,总得回府中歇歇。”

    刚才还极力挽留高畅,转眼又催她速走。

    晋王李治一听,飞快瞟了皇兄一眼,心头七上八下,想不出个头绪。皇兄既然那般痛恨武媚娘,因何又背着自己使人去看她?

    皇帝一愣,发现柳玉如脸上虽然有笑,但在明媚的晴空里,分明隐着冷冰冰的秋意,知道她的醋坛子可能已经因为感业寺一事打翻了。

    在她的心里,可能认为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该与这三个字扯到一起。

    而且还是瞒着她进行的,这才要命。

    皇帝道,“都不要走,晚间再去人将郭大人、待封请来,还有代抚侯一家也要到场,我们再乐一乐。”

    晋王李治沉默无语,低头往外走,皇帝叫住他,吩咐道,“晋王、濮王也要携王妃一起来,今日议政的几位一个不能少。”

    李治赶紧允喏,但心中已经乱成一团。

    因为皇帝有命,崔夫人和高畅就不能再出宫了,只能留下。

    待议政的人都走后,皇帝笑着对宁国夫人道:“朕多谢夫人与郭大人的感业寺之行,使朕能够及早了解先皇遗妃们的艰辛,不然便是朕的罪过!”

    崔夫人再偷偷看柳玉如,她眼睛不看这边,耳朵却听着。崔夫人暗道皇帝来的快,今天就着这个话头将事挑出来,以示没什么背人的事。

    但恰恰是皇帝此举,暴露出他在意皇后有些过劲了。

    崔夫人笑道,“朕下处置国事许多,还能想着细枝末节,我与孝恪借游玩之际顺便为之,陛下不必言谢。”

    再看柳皇后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皇帝这才对柳玉如道,“朕已将前期裁下来、富余的太极宫侍者,及年长宫人派去感业寺一部,让他们从事打水、劈柴的力役,不知皇后可有什么看法?”

    皇后只对他低声哼道,“只怕陛下此举,会使有些人养尊处优、再不须劳乏,那她的夜就更显的长了!”

    皇帝道,“没事没事,朕可以再给这些人派些事情做,等晚宴时晋王等人到了,我们再议,皇后一定多给朕参祥参祥。”

    ……

    兴禄坊高府接到皇帝御旨,召代抚侯高审行与夫人刘青萍,进大明宫参加晚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在整座高府引发了强烈轰动。

    自崔颖离开高府,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了,与会的除了亲王便是重臣,请一位国子监新任的祭酒,这是要闹哪样?

    最近,整座高府因为高审行一惊一乍的举动,已经跟着他上上下下颠簸了不定多少回了。

    有一阶段,这个人几乎就将高府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位想当然的、当朝首位执宰的儿子,愣是让他给鼓捣成了大唐的天子。

    一位放到哪里都亮的五夫人崔颖,愣是让他给挤兑出门,跑到郭府去了。

    那么今晚的御宴,又吹出了什么风呢?

    高审行喜不自胜,他猜测,皇帝陛下其实,一直对自己都有情面的,别的不说,皇帝上位之后,西州大都督高岷、大哥高履行的刺史之位,一直没有挪动,两人还照常的稳坐着。

    他兴冲冲地要夫人刘青萍赶紧收拾,特意叮嘱她,妆容万不可盖过了大明宫那些后、妃们,这是礼节。

    刘青萍说,“老爷你想多了,你让我盖,我也得盖得过!”

    晋王府,李治最先回到府中,这是路近的好处。

    他将晚宴的事告诉了晋王妃,让她速作准备,“把最好的给本王务必装扮起来,哼!本王就不信你会差过谁!真正无醋少酸的正经女子,夫人你最有资格!”

    ……

    在大明宫御宴上,有自认为这辈子、都不会坐在一起吃饭的人,又坐在了一起。为国捐躯的原安西大都护郭孝恪,一本正经地携夫人崔颖出席,受到了皇帝一家的出奇礼遇。

    国子监祭酒,代抚侯高审行与原来的夫人坐了面对面,两人礼貌地打过招呼,而他的身边坐着侯爷夫人刘青萍。

    赵国公和江夏王说到了请郭孝恪复出,皇帝还未说话,崔夫人出言反对。赵国公道,“陛下发话,崔夫人也不好拦挡。”

    崔颖道,“我有女儿做皇后、做着九妃,我怕什么。”

    众人哈哈一乐,不再提这件事,但都看得出,郭孝恪也无意复出。

    有太乐署乐工在两廓之下动乐,但晋王李治心中不快,想当初皇兄动声动色,极力贬损自己与武媚娘在一起,为此还亲手毁了崇文殿上好的门和书案。

    想不到他一上位,便明出大迈地对感业寺表示安抚。

    其实从皇后柳玉如的话中他已看出,其实皇帝是意在武媚娘,再看看太妃徐惠,难道敢当堂堂的晋王殿下是傻子?

    皇帝抓了个功夫,对众人道,“先皇遗妃,无不出自于官宦之家,哪一个也都是女子中出类拔萃者……”

    晋王暗道,“武才人和徐太妃当然更是!”

    皇帝道,“但她们幽居感业寺,砍柴打水,饮食自做,家人又不敢管,更有不法者对其肆意不敬,难道这便是我们对先皇的敬慕?”

    晋王道,“皇兄,你待如何?”

    皇帝道,“年老嫔妃均已去了昭陵陵宫,那里有守陵官员,她们当然不必朕多操心,但感业寺的先皇妃嫔年未及老,这就有些大大的不妥了!”

    江夏王问,“以陛下之意……”

    皇帝道,“这些人多是出自高官之家,琴棋书画哪个也不是白给,前日宁国夫人去感业寺,对幽居遗妃们的无助生活犹多感怜,已使朕自责几天了!朕因而想到,皇后所倡于太极宫开办女学,千秋之计!但教师从哪里找?每一次都麻烦朝中大臣妻子、夫人以至王妃授课,必不能长久。”

    原来,皇帝是想将这些遗妃们请回太极宫,做女学生们常年的老师。

    哪一位遗妃、遗嫔都是出自于一定品阶之上的官宦人家,而且都不白给,不说举手投足都有章法,文章诗词和待人的规矩也非常人可比。

    先皇驾崩之后,这些女子的娘家人即便再担心她们,也不敢做些提携、滋助的举动,怕担是非。

    已不知有多少人家暗地里唉声叹气、而又无计可施了。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再好不过。这么一来,这些女子的娘家,必会放心一大块、一定会感念皇帝想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