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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4章 铁血皇族

    表面上听起来,这只是太子妃随口提一句孩子的秉性,既说的自然,也为她方才的不快作个掩饰——你看看,我也没当个事!

    但再往深里一琢磨又不止是这些,李忠像他的父亲,自然太子当然也是仁孝的、宽让的、和蔼的和恭谨的。

    那么骑在李忠身上的、马王的这两个儿子呢?是不是就有些浑帐了?还不是也像他们的父亲马王殿下。

    皇帝点头、“哦”了一声,也不像是表示认同,也许都没过过心,但崔嫣就坐不住了,因为此刻骑在李忠身上的是她的儿子李壮。

    崔嫣离席,跑过去两手掐住儿子的肩膀、一下子将李壮揪起来道,“你真是淘气,再不听话我就打你了!”

    李雄骑了那么久都没人干涉,自己骑上来就不行,李壮不干,两只脚凌空蹬着,往柳玉如那里求助,“大娘!大娘!”

    李忠这个孩子此时总算站了起来,低着头抻平自己的袍子。

    崔嫣有些急,把儿子放下道,举手道,“你看看陈王有多乖,哪像你呢,再不听话就真要打你了!”李壮还在闹。

    柳玉如说,“妹妹!你太小题大做了,只是小兄弟们在一起玩,父皇也没有发话,你不要深管!”

    她说的声音不大,但好像是对妹妹有些不满。

    崔嫣赶紧放下儿子,红着脸回席。

    太子妃笑道,“怪不得孩子们都这样活跃,原来是王嫂一直在护着,”

    柳玉如解释道,“啊,这哪算是护着呢,只是孩子太小了,小事千万不可管的过深,不然可就不好了!”

    太子妃道,“嗯嗯,有理,还是马王府开明的多!哪像太子,总是对我们说育儿须及早、小树修枝,不然大了的话再管,就有些费神了。”

    又问杨立贞道,“是不是?妹妹?”

    杨立贞是个挺伶俐的人,但也分在什么场合,此时她已听出,太子妃和马王妃两个人,正借由着孩子的事在陛下面前顶起来了,这要让她怎么说话呢!

    她只不过是吕氏到子午峪之后、马洇给吕氏挑的一个脾女,深知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根本走不出去、脑筋也跟不上趟。

    她有些吱唔,笑着看柳玉如。

    皇帝也看过来,他听出点意思来了,不知马王妃如何应对。

    而殿阶之下重新又热闹起来,李忠又爬在了底下,李壮再次上去。

    马王妃笑着说,“还是太子看得远,看一看陈王就全知道了。只是峻在家中偏偏对这类小事不大爱管,有时他去内室,与要与李雄玩这个游戏。”

    又对妹妹崔嫣略带责怪地道,“以前你这样管儿子我就不说你,但往后,不许动不动冲着孩子举巴掌。”

    皇帝很有兴趣地问,“为何前后有别,是什么理由?”

    马王妃起身,回道,“父皇,俗话说三岁看老,孩子们的天性是要伴他们一生的,像妹妹这般妄施外力强加干预,岂不是要过早磨灭他们的天性?”

    皇帝点点头,“有些道理,但我听起来就好像以前就可以。”

    柳玉如道,“以前他们的父亲只是个牧监,身为臣子当然要温良恭俭,育子须严厉些。”

    “如今呢?”太子妃问道。

    “如今,谁不知我大唐乃是铁血皇族,猛将多多?别人不说,就说江夏王谁不佩服,而陛下更是挥军横扫天下,所向披靡,从无一人敢当面列阵。我儿既然已是王子,身为妇道人家,岂能……”

    崔嫣暗道,“姐姐说得真好,放在我就应对不这样好!看来儿子不能乱打了,小子们可都是铁血皇族了!”

    太子妃打断道,“王嫂说的不错,得天下者自有强武的原因,但治天下还须……多讲仁义!”

    杨立贞、丽蓝等人偷偷抽了不止一回冷气,两位王妃之间看似和颜悦色的聊天,但却是代表着东宫和永宁坊、以及她们身后的太子与马王殿下。

    这个时候谁要是敢软一软,软的可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皇帝眨着眼睛在听,面带笑意,居然鼓励柳玉如再说下去。

    从皇帝心里来说,马王妃不许强施外力、管教孩子的理由有些牵强,谁敢这么面不改色地、与执着“仁义”大义的太子妃对阵?她就敢。

    但恰恰是这一点,这个马王妃真是有些像观音婢。

    不过,连皇帝都认为,柳玉如接下来的话就不大好应对了,太子妃所说的以仁义治天下,连圣人都这么说。

    柳玉如道,“即便是治理天下,也要恩威并施,只凭着仁义也是不够的,不然哪有龟兹的降而复叛!”

    皇帝胸膛起伏,猛击一掌,朗声道,“说的好,铁血皇族!朕对龟兹已经够仁义了,没有租调庸,只要几只羊,但他还敢叛!还折了朕的大将,此时再与他们讲仁义,止不定又有谁效而仿之!”

    马王妃、太子妃同时起身祝道,“父皇之言有理。”

    皇帝吩咐宫人,将马王府大公子抱到膝上来喜爱,这孩子一点都不认生,歪着头研究皇帝袍内的光亮。

    皇帝爱怜地对孩子道,“你快长大,到时要给你骑龙马。”

    ……

    出宫后,苏殷曾试着问柳玉如,“我看出太子妃有些不高兴了,当时是不是该转圆一下,比如夸一夸陈王,这孩子也是辛苦。”

    马王妃说道,“我岂不知这孩子辛苦,但话是谁引出来的?表明了她是想在父皇面前摆我们一道,说峻不如李治更适合治国,因为李治仁义。”

    樊莺恍然道,“哇,原来她的话中真有这层意思!怎么龟兹平乱不让李治去呢?去讲一番仁义的大道理,让苏伐满面羞愧,出城自杀。”

    柳玉如说,“想想武媚娘,我就更不会让她半句了,她是干什么吃的,不管好自己宫中的事,偏在本王妃面前逞能。”

    苏殷说,“她哪如你管得好啊,怎么一到了你自己这里,就不顾虑着峻铁血皇族的天性了呢?盯我们俩就跟盯贼似的!”

    柳玉如吁了口气,在承天门外说了句,“胜了一场,我们回府!仁义那可是你好我好的事,东宫都把药下到大理寺狱中去了,必欲致马王死地而后快,有什么好省着她的!”

    ……

    东宫和永宁坊马王府的人都离开后,皇帝就陷入了沉思,他承认,无论是东宫还是马王府,这两个女流中的代表人物都不是善茬子。

    皇帝岂会看不出其中真正的原因?儿子有许多,太子位只有一个。

    皇族铁血,但冷血也不可避免。他既感到无奈,也无力制止。

    李治算是仁义,对于在争储中落败的李泰、李治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压迫举动,但李泰在封地上鱼塘让人侵占、住处被鸡舍包围,却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这便是走上太子位的、不能逾越的一步,好让唯一真正的强者劈开荆棘到达高位。再想想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而柳氏与王氏之间的争斗,就像两个孩子似的在皇帝的面前开始了,可是本来,这只是其乐融融的团圆家宴。

    这又多么像往日里他的皇后长孙氏,与建成和元吉妃子们曾经的周旋!

    李建成的正妃是郑观音,偏偏长孙氏的小字叫“观音婢”。

    而郑观音身为太子妃,在争储最为激烈的时候,曾经在高祖出席的家宴上开玩笑地、当众挖苦长孙氏说:

    “只看名字,你的前生是不是我的婢女呢?”

    当时对这句话,观音婢机智地支应过去了,但她内心的愤怒却一直没忘。

    以致后来李建成玄武门失败被诛、他的儿子、妃子多被连坐,而观音婢偏偏对皇帝说,

    “放过那个郑观音,我就是想要让她活着,看着她的‘婢女’做皇后!”

    皇帝就放过了郑观音。

    而李元吉在当年的争储中,死心踏地跟在建成身后。

    建成是在位的太子,能力与功绩一点不次于秦王,又为年长,支持建成是一般人最本能的选择。

    李元吉的立场也同样影响到了他的正妃杨氏①。在皇帝身为秦王征战在外的时候,杨氏同样没少给观音婢小鞋穿。

    后来,观音婢曾在枕席间悄悄对皇帝说,“我偏要你收了杨氏,还不许给她名分,看她还有什么好跳的!”

    皇帝就收了杨氏,真没给她一点名分。

    太子位的争斗岂止是在宫外,宫延之内的争斗又何止是女子们争宠,在这里更能积蓄忿恨,以致于斯。

    观音婢在最后的弥留之际,曾如释重负地对皇帝说过,“好啦!我虽然舍不得离开陛下,也得走了,是上天收我的,因为不忍见我的陛下终成暴君。”

    当时,皇帝哽噎着对皇后道,“为了你,朕何惧成为纣王!”

    在权力的血腥征途上,纣王又能往哪儿摆呢?

    两个出类拔萃的女子,就敢在他的面前直接开斗,而柳玉如几乎就是从观音婢的模子里套出来的,而且斗的更优雅。

    而马王峻……在他的勇武之下,难道就没有宽仁?皇帝可不这么认为。

    马王在大理寺狱中剑斩六证、一个活口都不留,将打败李治的最有利证人剑剑致死,在那种间不容发的情况下,这个举动才更多出自于天性。

    皇帝试问,连自己都做不到啊。

    柳玉如今日在宫中偏偏不提宽仁,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因为“宽仁”是王氏先提出来的,她只是要与王氏对着干罢了。

    皇帝一个人决定:再看看。

    他不知道要再看看什么,其实内心里早已经真切地偏向了一方,但他仍然自语:再看看,再看看,再看看。

    这可都是他和观音婢两个人共同的孩子!皇帝对自己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那就再看看。

    ……

    太子东宫。

    回来后,太子妃谁也不看,坐在那里生气。她连一直乖巧地跟在身后的陈王李忠也不看一眼,仿佛今天的耻辱都是他带来的。

    她自己没有生养,抱了一个过来,这孩子居然当着皇帝的面,让永宁坊的两个四、五岁的孩子骑了一个够!连个声都不吱!

    耻辱也是太子带给她的,令她至今没有自己的孩子。

    而往日里一直与自己争宠的萧淑妃,居然一句话都不帮腔,耻辱也让萧淑妃看去了。

    要是武媚娘今天在场,会如何呢?她可比萧淑妃懂事的多了。

    太子回来时,太子妃不无委屈地拉住他,告诉陛下召见的情形。

    她说,贞观十七李忠降生时,殿下在弘教殿宴请东宫官员,那天陛下专门赶过来,还说,“朕得此孙,与君共乐”。

    “那时陛下是多么的喜爱这个孩子,在酒席上手舞足蹈,所有出席宫宴的人都有赏赐。可是今日呢,陛下抱了李雄,对李忠都没看一眼。”

    太子妃悲观低落的情绪影响了李治,本来一切都是光明的,现在一切忽然都变了,糟的一塌糊涂。

    他本是大唐没有竟争对手的储君,上有父皇放手、下有赵国公这个亲舅舅辅佐,他只要安心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可以。

    晚上,他少见地留了下来,安抚他的妻子。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个太子、一个太子妃居然也有了这种感觉。

    马王在龟兹的大胜,让所有的知情者耳目一新,十州唐军近乎可以忽略的战损,以及近乎于全歼叛军的战绩,让大唐的兵威达到最盛。

    这样一个位居首位宰相、拥有着嫡皇子身份、且年纪又长过他的亲王,在边陲州府摔打过的履历几乎就等同于经验和能力。

    可李治除了身份还有什么?

    太子万分沮丧,他尊贵的身份,被这个出道于西州牧场的王兄,毫不留情地抵消了,剩下的竟然全都是劣势。

    看得出,赵国公对他两个外甥的态度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这一次李治的对手并不是吴王李恪,李恪不是赵国公妹妹的孩子。

    如果不得不离开东宫,他的结局能赶得上他的二王兄李泰么?

    今晚,太子在床第之间的斗志出奇的顽强,仿佛这将是他在东宫中的最后一次。他无愧于铁血皇族的名誉,不停地冲锋、冲锋,要证明给她看。

    而太子妃的心从未有过的与太子贴近,最后,她给丈夫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