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孙大人的府上出来时,华灯初上,兴道坊的大街上人流涌动,谢金莲跟在高峻和李婉清的身后走着,不声不语。
在长孙大人的府上,她和李婉清是严格按着高峻的吩咐去做的,包括用那几页证言包裹了两块火烧、把它弄得皱皱别别,言语和神色间暗示她们与柳姐姐之间的争妒之意。
但是,高峻自作主张要带长孙润去西州,她就不明白了。难道仇人之子一事无成不是更好,怎么还要主动提出来要带他去磨练?!
谢金莲认为,侯将军的仇已经没有人关心了,她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失落。
高峻走着走着,忽然站下来看着谢金莲,她比以往显得更年轻些了,也更添了些妩媚之气,额前有两绺头发翘着,面色细腻,但垂着眼皮不瞧他。
李婉清说,“姐姐你怎么了!”
谢金莲尴尬地笑着摇摇头,同样不看李婉清,但她感觉着在夜色之中,自己的眼框有些潮湿。只听高峻低声地对她道,“金莲……因为甜甜、因为你们我才不能乱打,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说我是先顾死,还是先顾活?”
谢金莲终于抬眼去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李婉清连忙伸手去给她擦。
高峻说,“你也不想想,长孙润一事岂是敢轻率的?他本质不错,我拉他去西州,如果他变好了、被高尧所喜那是更好。变不好,离她不是更远了么?也许那时他就另有心仪之人了……总之我不能轻信什么,只凭这几页证言是不行的,但是相信每个人的所行,总有最恰当的结果在等着他们……”
在街边的一家门面很大的玉器店,高峻领着二人进去,给甜甜选了一件雕工精致而且价格昂贵的白玉挂件,只比阁老所赐的金锁小上一圈儿,在坊门关闭前,三人回府。
晚上的时候,谢金莲的心情果然好了起来,反过来为自己在街上任性的表现感到了难为情,自己是谁?应该先想什么?大事自有峻去料理,自己怎么能本末倒置去影响他?
高峻的胸膛火热,爱抚却极轻柔……像拂过冰河的春风,让河岸潮湿起来……几欲泛滥……
早上,他们去给阁老请了安,又说了会儿话,然后从那里出来。高峻说,“给甜甜的这块玉锁、还有祖父给的四块金锁都是要开光的,我们去求无谷道长。”
西州别驾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让清心庵的住持很是奇怪,听了他们的来意,住持连忙叫请无谷。但别驾说,我们有求于道长,正该走去见她才是正理。
于是有道姑领着他们再往后边来见。
这一次无谷道长哪里也没有去,她见到这三人时有些吃惊,连忙用拂尘掸了座榻请三人坐。高峻说明来意,又对领他们来的道姑说,“小道长就去忙你的,不必麻烦。”
小道姑就明白了,躬身退出去再也没回来。无谷有些惶惑,脸上透出一丝不安,见西州别驾环顾她的住处,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话。
这是一间十分朴素且陈设简陋的住处,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高峻并不急着开光之事,几句话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小子上次来时,便看出道长一定是见过我的,道长不必相瞒,请直接告诉我。”
无谷平静地回道,“高大人,我以前不认得你,是你多想了!”
“如不认得,道长怎么会在我们第一次来时,便那样死死地盯住我的脸来看?呵呵,出家人一向是光明正大,从不躲躲藏藏的,但那日道长却躲在其他道长们的身后,在十数人中也算是唯一的异样,若说不识我,我不信。”
道长说,“那是我凡心不灭,有好奇心做怪,惭愧了!”
高峻道,“在下看,头一次道长匆匆离去,住持并未发话,但道长一转眼就不见了,好奇之人岂会这般行事?”
别驾微微笑着说,“我看道长的住处干净而整洁,一定是个洁身自好之人。即便对一个人好奇,也断不会那样偷偷看人,更不会明知我们要到后边来看望,还躲到满是灰尘的杂物间里去。”
无谷身子不被人察知地颤了一下,内心慌乱。高峻又问,“我猜道长一定与我们高府有些瓜葛,或者你就是从高府中来。道长,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日死死盯了我,你是不是在看我额前之痣?”
“……是……”无谷恢复了平静,“高大人仕途顺畅、屡建功勋,与此痣大有来头。正所谓‘男儿有志!’因而我才多看了高大人几眼。别驾大人,你不要多想,我与高府无甚牵扯。”
“可是道长一定看出这颗痣是假的!我得微功可不是凭着此假痣,而是凭着与人不同的一颗心!”谢金莲和李婉清一直说不上话,此时也愣症着、看到高别驾无声地解了袍子、衬服,把胸膛裸出来。
无谷十分惊愕地看到,在别驾胸肌发达的左边处,赫然有一块心形的胎记!她再也把持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望着高峻问道,“峻儿呢?那么峻儿呢?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就是他,一别这么多年,谁敢说我胸前不能再生出个心形印迹!”
无谷摇着头、语无伦次地道,“你、你别骗我了,你们一个额前有痣,另一个胸上有心形的胎迹,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他呢?”
“道长是谁?”
无谷道长哽噎着道,“我、我是你们的母亲!你们是双胞胎啊!”
高峻身子摇晃、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谢金莲和李婉清也是如闻炸雷,她们只是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扶住他,再忙着把衣服、袍子给他披上,然后随着高峻一下子跪倒。
“他呢……”无谷不动,喃喃地问。
“母亲!你既知我是你儿子,为何不问我,只问他?”
无谷恍回神,擦着眼泪道,“两子都关心,但你在面前,他却不在,你说我先问哪个……”
“那么我们两个谁是大谁是小呢?”
“我生你们时,痛得死去活来,身边只有一个老迈的祖母,事后连她也不记得你们谁先谁后,因而取了一样的名字,但他叫峻、你叫骏……他呢?告诉娘。”
“那么我为何去了侯君集的府上,这是不是母亲只关心他不关心我的原因?”
无谷道,“非是我不关心你,而是你生下来不久,便不知被哪个天杀的盗走了,娘哪里知道你落在了谁家!我知道了……他走时去的扬州、后来又去了西州,但这次回来的却是你……他一定不在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看高峻不语,她确认了自己的判断、终于走过来,拉起高峻、谢金莲、李婉清,让他们都坐下,“也好,什么都是命,有什么好难过的!娘看到你们一家花团锦簇,也就放心了!”
她仔细地端详着谢金莲和李婉清,“多好的两个媳妇,要不是让那两三个一比,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她情急下说的是实话,也足见柳玉如、樊莺等人上次来时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谢金莲和李婉清早就这样认为,因而听了这句话丝毫也不生气,反以为婆婆有什么说什么、不隔心。
高峻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问,“可母亲你为什么到了这里,我后来听说你是故去了的!不然崔夫人怎么能进门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