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外戒备森严,顾府里热闹非凡。
顾仙佛坐在堂屋里的主坐上,想伸出手去拿一旁的茶盏,摸到冰凉的触感之后才想起茶杯里的茶水在半刻钟前已经被他饮尽,只好把手再讪讪地缩回来。
清了清嗓子,顾仙佛深吸一口气故作威严,朝倚在门框上看戏的海婵沉声说道:“海婵啊,你难道不知道少爷的茶杯空了吗?还不去给少爷换一杯茶过来?”
海婵只是靠在门框上笑而不语,白皙的酒窝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欢乐。
顾仙佛只好把目光收回来,赔着笑看向自己对面。
商桃花身着一身青色把衣,把玩着一柄从夜市里花二钱银子淘来的象牙扇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冷笑不语。
上官素手身着一身米白色的粗布无缘裙,裙腰的两端分别延长一截,整条裙子没有任何纹饰,她站在商桃花左侧,一双洁白素手背在身后,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着顾府堂屋里的装饰,啧啧称奇。
徐芷瞳身着绛色纱复裙站在商桃花右侧,因为紧张一双小手紧紧抓住裙摆,偶尔抬头怯生生地看一眼顾仙佛,被发现之后又马上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盯着脚尖。
顾仙佛面对着对面的三个自从来到顾府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女子,有一种自己逛完勾栏没有结账被人追到家里的感觉。
呸,哪有这样形容自己未过门的小媳妇的。
顾仙佛暗自啐了自己一口,想到小媳妇这三个字时心理还有点莫名的高兴。
眼看顾仙佛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商桃花重重冷哼了一声。
顾仙佛顿时回过神来如坐针毡,正襟危坐了半晌发现对面三位老佛爷都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只好搓了搓手尴尬笑道:“那个……三位大早上的远道而来,应该还没有用过早饭吧,要不让伙房先做一点儿,咱吃完饭再聊?”
徐芷瞳甜甜一笑,正欲开口却发现稳坐在三人中央的商桃花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马上收住到嘴边的话语,红着脸颊重新把头低下,抓住裙摆的手又用力了一些。
上官素手则是因为她天然呆的属性,现在还沉浸在对顾府装潢的观察中,并未对顾仙佛的这番话做出反应。
又沉默了片刻,觉得拿捏得火候差不多了,冷哼一声悠然开口道:“回到长安这么多天了,顾公子生活过得挺滋润啊。”
顾仙佛搓着手,尴尬赔笑道:“不滋润不滋润,长安城里事情多,这几天一直忙着在处理各项事情,也没来得及……”
可惜顾仙佛苍白无力的辩解还没有说完就被商桃花打断,“呵呵,出了一趟远门,就从青牛村带回来一个婉约女子,昨夜又被大皇子相邀去温柔乡喝了一顿花酒,还说不滋润?”
上官素手此时也终于和堂屋里的其余四人来到一个世界,等着大眼睛看着顾仙佛附和道:“就是就是,还说不滋润?”
顾仙佛苦着脸解释道:“陆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现在她的家乡又因为我变得面目全非,我只能命府内密影把她接回来,至于昨夜吃的那顿便饭,海婵可以作证,我从头到尾就吃了一根鸡腿半根鸡翅,哪里谈得上喝花酒了,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小的冤枉啊。”
商桃花丝毫不为顾仙佛的避重就轻所动,冷笑道:“是吗?你的意思是你对那位有着救命之恩的陆姑娘没有非分之想了?”
计谋被识破的顾仙佛老脸一红,搓着手说不出话来。
商桃花冷哼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提着裙摆慢慢走到顾仙佛面前一步之遥站定,一双秋水长眸紧紧盯着顾仙佛的面庞。
顾仙佛也不知抽了什么疯,抬头竟然直接亲了上去。
商桃花根本没有料到现在正在接受审判的阶下囚顾仙佛会有如此的神来之笔,堂堂东陵娘子军首领竟然就这么被一个小贼偷袭成功了。
“你你你……”
商桃花捂着被蜻蜓点水的嘴唇接连后退三四步,脸上再也不复之前的冷漠模样,双颊绯红若桃花,捂着嘴唇只是一个劲儿的你你你却说不出话来。
顾仙佛索性破罐子破摔,站起身道:“我知道你们三个担心我,我也同样挂念你们,回到长安这么多天没有去看望你们是我不对,今天要打要罚我都认了,我也不想与你们再找些什么为国忘家的蹩脚借口,反正你们都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相信你们能理解我这个不称职的情郎,有什么话咱们吃完饭再说,好不好?”
一句未过门的妻子让前来兴师问罪的三个人全部都变成了大红脸,商桃花极其罕见的流露出小女儿姿态,跺脚娇嗔道:“什么男人啊,道歉也这么不讲道理。”
海婵适时过来打圆场,笑道:“好啦好啦,三位姐姐过来也是牵挂着少爷,这也是少爷你的福分,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少爷,三位姐姐若是还不出气,用完早饭以后,咱再好好收拾他一顿。”
顾仙佛走过去摸了摸徐芷瞳的秀发,轻叹一口气,道:“来吧,先与我去灵堂祭奠过父亲,有什么话我们用完早饭再说。”
顾仙佛此言一出,堂屋里气氛瞬间凝重了许多,顾仙佛也没有多作解释,带着三位美眷穿过厅堂来到顾淮灵堂,庄重地上了三炷香磕完头之后,顾仙佛又在蒲团上跪了良久才起身带着三位美眷离开。
至于他在心底与顾淮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再次回到堂屋之时,顾名已经带着三四名手脚麻利的下人备好早饭,一桌早饭虽以清淡为主,但却并不单调,琳琅满目的精致吃食看得商桃花不住的偷偷咽口水,早已把心底的兴师问罪丢到了九霄云外。
顾仙佛率先在主座落座以后,商桃花上官素手徐芷瞳三人才扭捏着坐下。顾名不用顾仙佛吩咐,便亲自去后院把早早起床在收拾屋子的陆锦帆请到堂屋里。
被顾家密影带上背井离乡之路的时候,陆锦帆心里就充满了忐忑,以她自小在田野间长大的见识,自然猜测不出权倾天下的顾淮府邸会是如此的金碧辉煌,但是她却知道一点,长安顾府与自己在青牛村杏子街上的老家是不一样的,至于哪里不一样,陆锦帆想象不出来,但是起码得能配上堂堂丞相的身份吧。
大多数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年轻人少年时都做过“白日梦”,少年梦想的或是有朝一日能跻身进高高在上的官庭然后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或是一袭白衫胯下白马仗剑走江湖。少女的情愫则简单许多,大部分都是有朝一日能觅得如意郎君,最好那如意郎君还是身世不俗,能让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从这个世界飞到另外一个世界。
陆锦帆是个奇女子但也是个凡人,在田间劳作的时候她自然也做过这种梦。
而如今这个梦终于成真了,陆锦帆然而有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虽说自己童年时不懂事向老天许诺要一个身份不俗的如意郎君,但是这个郎君的身世也太不俗了点吧?
自从来到顾府以后,陆锦帆就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她之前想象的几乎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下人吃的饭食都足够抵得上青牛县最好的客栈要一桌最好的席面,看门狗身上穿的衣服都比得上村里保正夫人的衣服,几个丫鬟走路时略带懊恼地小声议论着昨天打叶子牌的时候不小心又输掉了几钱银子,乖乖,几钱银子那可是自己与小雀儿好几个月的花销,若是省吃俭用一些,都能用的了一年了。
两个世界的巨大差距,却并没有让陆锦帆觉得自己成了人们眼中争相羡慕的贵夫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当日无心救助的那个年轻人是什么人,二者的身份云泥之别,顾公子对自己怎么样是一回事,但自己配不配得上却是另外一回事了。陆锦帆很知道这一点,所以来到顾府以后她就很忐忑,住在顾府最差的一间别院里她依旧很忐忑,被顾名笑呵呵地叫来吃饭的时候她更忐忑。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着顾名来到堂屋门口,看着堂屋里的那一桌琳琅满目的吃食和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陆锦帆心底的那点勇气刹那间便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她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施了个万福,红着脸小声道:“婢子见过少爷和四位夫人。”
还不等顾仙佛说话,商桃花便带着笑意站起身,走到陆锦帆身边抓起她因为常年在田里劳作而有些粗糙的双手,带着诚挚含笑说道:“这位就是陆妹妹吧,果然生的是一副可人模样,瞎称呼什么夫人呀,叫姐姐便好,陆姑娘的心思我知道,不过妹妹你可是想多了哦,你看在这堂屋里坐着的所有人,包括主座上人模狗样的那位,往上推二十年,大家都是泥腿子出身,谁又看不起谁?所以陆妹妹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来到顾府大家就都是一家人,来先坐下吃饭,若是小顾子胆敢欺负你,你和姐姐说,看姐姐不打的他满地找牙。”
红着脸庞的陆锦帆任由商桃花拉着把自己塞到离顾仙佛最近的那个座位中,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