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阳城外庆山脚下,三百余名百战老卒静静潜伏在老林深处
,这三百二十名百战老卒俱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听呼吸看伤疤观装备都可知是一等一的沙场老手而非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三百二十人或坐或立,有的轻轻摩挲着手中刀柄,有的眺望着远处的深绿,布局虽说散乱,但隐约间又暗含阵势,这种布局既可以最大程度上保持士卒体力,又能在遇袭或收到指令的第一刻拔刀冲锋,但是难就难在这种布局不能是将领指挥,必须是身经百战的老卒自发站桩补位才能构成。
其实任何一个指挥过大大小小的将领都知道,麾下最宝贵的是斥候,那些是死一个少一个的宝贝疙瘩,好的斥候更是十年难遇,有时候一个斥候带回来的一条信息就能改变一场战役的走向。而除了斥候,排在将领心中第二位的,不是重骑,也不是青壮,而是三十岁左右的百战老卒。
重骑在特定的战场上杀伤力惊人,但是这种杀伤力是拿银子喂出来的,与士兵本身的身心素质有关系,但是关系不大。至于二十岁左右的青壮,上战场全凭着一腔热血,适合打一锤定音的速战速决,但是若是拖久了,或是陷入包围,那腔热血很可能就快速冷却,导致后院失火,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那些三十岁并且经历过数场战役还能活下来的百战老卒,那才是军中的中流砥柱。这些人说英武也英武,说狡猾也狡猾,既能在冲锋的时候嗷嗷叫着做第一个扛旗的,也能在断后的时候还能沉着冷静的设下陷阱拖延敌军速度。这些老卒一般投身行伍多年,除了一身杀人的本事别的啥也不会,就连睡觉很多都是抱着刀睡,但也正因为这样,这些老卒才能撑得起一支部队的魂魄。
顾仙佛披着一身与普通士卒无二的盔甲端坐于马背之上,头盔没有带着,反而搁在马鞍上,右手带鞘的长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头盔。
落后于顾仙佛半步的,是同样披甲执锐的合阳城都尉李庆远,李庆远本来就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使得兵器更是两柄三十斤重的宣花板斧,顾仙佛没有看过李庆远在战场上的雄姿英发,但是想必这两柄板斧舞动起来,也是一个势不可挡的人形兵器。
顾仙佛停止无聊的敲击动作,拔出手里长刀三寸仔细观察一番后疑惑问道:“李都尉,这合阳城的军刀……似乎和第一代西凉刀有些相像啊。”
闲得无聊的李庆远豪爽一笑,上前半步解释道:“顾将军好眼力啊,这杀狼刀确实和西凉刀大同小异,军备制度这一方面是狄大人亲手抓的,杀狼刀的模子,也是狄大人不顾反对强行定下来的,不过经历了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也证实了这杀狼刀确实不错,既适合劈砍,也适合横削,唯一欠缺的就是直刺,不过这林子里的山贼也没能耐捣鼓到重甲,所以这点缺陷也就无可厚非了。”
顾仙佛缓慢拔出杀狼刀,屈指弹了一下光洁如水云纹层层内敛的刀身,听着这清脆回响满意笑了笑,收刀合鞘,笑道:“在西凉吃饭的家伙,若是连这都认不出来,那顾某也太无能了些,不过李都尉,我不太明白,哪怕我在西凉也听说过,这合阳城水土肥沃,百姓安居乐业,李都尉又治军有方,麾下太平营的五百儿郎个个能征善战,怎么这庆山里,还有一股接近千人的匪患?”
虽然明知道矗立在旁边的十余名斥候都是自家心腹,李庆远还是下意识地放低声音,郑重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庆山里养的可不是匪患,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啊,有他们在,咱就有理由向长安伸手要银子要装备,长安还不能不给,这次要不是因为刘郡丞,啊不,刘璜邺那事儿触了长安的霉头,狄大人也不会狠心宰杀掉这些财神爷。”
顾仙佛闻言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理,可长安那边平日里就由着你们打着这些山匪的旗号,要银子要装备?没下旨让你们剿灭这些山匪?”
李庆远嘿嘿一笑,极其不雅地伸手挠了挠裤裆,:“顾将军一直在西凉,想必也知道咱这些大老粗对待匪贼最常常采用的办法吧?”
“割韭菜?”顾仙佛一针见血,目光炯炯。
李庆远得意地点点头:“正是割韭菜啊,每隔半年一年的,咱就拉出人马来,跟山贼打一架,把那些成熟的韭菜割掉,既能送到长安换银子,又能防止养虎为患。那些小韭菜呢,就任由其慢慢成长,到了成熟的年头再割掉就是了。”
二人谈话间,一骑黑马骤然闪入老林中,顾仙佛李庆远身后担任警戒的十余斥候已经抬起了手中硬弩,待到看清来人是同伴后,对上手势和暗号,才把硬弩放下。
黑马上坐着的是个四十余岁的老谍子,相貌平平却实力不凡,外出捕鱼几乎没空手回来过,在斥候中拥有极高的威望。这老谍子先是把硬弩插入马鞍一侧,然后把马背上的一个山贼往地上一扔,朝李庆远点点头后,策马回归到斥候队伍中。
那山贼虽是生得膀大腰圆面目凶恶,但看到周围一群面目冰冷的斥候之后,心已经凉了半截,再看到手持两把宣花板斧一脸淫笑的李庆远,整个小心肝已经如坠冰窟了。
山贼下意识地奋力挣扎,但无奈之前被那老谍子一根麻绳锁得死死的,口中又塞着一块不知从哪儿顺来的破布,所以哪怕这山贼用上了昨天在刚抢来的女人肚皮上的功夫,也只是如被绑上花轿的黄花大闺女一般只是象征性地扭动了几下,急的他略显黄浊地眼球里已经充满了血丝,但口中还是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
顾仙佛轻轻扯了扯缰绳,通灵的汗血宝马灵巧地迈动四蹄来到那山贼面前。
抄起马鞍上的青龙胆向那山贼一戳,被骇得心惊胆战地山贼却没感觉到疼痛感,再定睛一瞧,嘴里的破布却被马背上那个相貌平平的将军用巧劲给挑走了。
山贼不敢呼喊,也不敢轻易开口,只能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顾仙佛表情平淡,语调平缓:“落到这个地步,说你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不为过,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若是你能配合,我可以保你不死,不过,二十年大狱,是少不了的。自现在开始,你回答一个问题,我减你一年牢狱之灾,你看这个买卖可还公平?”
在丰衣足食的合阳城投身草莽的山贼自然不是什么忠肝义胆之辈,多是在家乡犯了事或者实在混不下去的才咬咬牙跺跺脚选择这条路,听到顾仙佛一番言语,这山贼几乎是喜出望外,几乎是低声呐喊出来:“爷,就按您说的办,您尽管问,刘癞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可是黑旗中的匪贼?”
“爷说的没错,小的我是陶寨主麾下墨畑洞窟的洞主刘癞子,前年刚刚落草。”
“黑旗的匪首可是叫陶孟良?现如今在何处?”
“爷,这……这可是两个问题。”刘癞子硬着头皮点了这一句,见马背上的将军并没有动怒,暗自庆幸的同时慌忙把话题引向正途,“爷说的没错,现在咱黑旗的大爷确实是陶孟良,一年多以前吧,李将军带着兵老爷们把咱这的山头给扫荡了一遍,当时的大爷……我也忘了叫啥了……被李将军带回城中凌迟了,过了半个月,陶孟良来到黑旗落草,使得一手好刀,短短六天,就打出了自己的一个洞窟,两个月,就登上了黑旗大爷的位子,其实这也是很多老不死的没和姓陶的争的缘故,这黑旗的大爷,虽然能分最多的银子,睡最好的娘子,但是也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而且上了山就得喝血酒立血誓,除了掉脑袋以外,任何原因不得下山。这也是姓陶的能一步登天的原因吧。昨天姓陶的刚刚带领弟兄们打劫了一支镖局的车队,现在应该还睡在寨子里。”
“说说陶孟良的为人,武艺吧。”
“陶寨主……陶寨主为人确实不错,仗义,豪爽,而且也不是咱这样的大老粗,陶寨主爱下棋,据说那些老不死的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于咱这些穷命的苦哈哈,陶寨主虽说没对咱多好,但也没少咱吃的,将军这次攻山,能为陶寨主卖命的,估计不会少。陶寨主的武艺,那也确实不赖,那口大刀耍起来不好看,但那是要命的刀,和城里的花花架子不一样,这一年多来,与陶寨主喂招的汉子们,走下擂台都得修养一段时间才能下地的。”
“好,刘癞子,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黑旗后山的小路,在哪?”
刘癞子双目圆睁,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有小路?”
但这句话一出,刘癞子就自知失言,脸色阴晴不定闭上嘴巴再也不肯言语。
顾仙佛拿杀狼刀敲了敲头盔,轻描淡写道:“说了这么多了,现在再装好汉是不是晚了点?你是以为这次黑旗能在本将军的进攻下幸存下来,还是指望陶孟良最后能饶你这个叛徒一命?你今天落到我手里,这就是命,刘癞子啊,你得认命。”
刘癞子抬起头看了顾仙佛一眼,还是没有出声。
顾仙佛笑了笑,“说出小路在哪,我减你五年。”
这句话直接撕开刘癞子的外表正中他内心,刘癞子嘴唇哆哆嗦嗦地动了动,虽然没有说出什么话,但是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顾仙佛满意地笑了笑,对后面的传令兵低声说道:“拿纸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