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还真的是瞌睡了就会有人递枕头。黄友欢思来想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去处。想走,急得不得了,但是一下子找不到去处,都快要上火了。这个时期,黄友欢和过去的同学、朋友联系就比较多。其间,黄友欢从同学那儿弄到了两本影响他一生的书,一本是格雷厄姆的《聪明的投资者》,另一本是约翰·葛瑞宾的《深奥的简洁》。那时候,黄友欢才二十多岁,嘴上没个把门的,动不动就跟军队里其他人大谈“价值投资”、“量化交易”、“杠杆加杠杆”、“投机最终将由投资取代”。如果说这种思想倾向只是让人觉得他是个另类,那么,指名道姓地骂当官的贪污腐化,就要得罪人了。
2003年底,二十六军要组建一个新兵团,营里抽黄友欢带十几个老兵班长去接新兵。途经集原的萨克迪时,黄友欢瞅个空子跑了。也许,上级早就对这个异己分子不放心,黄友欢没跑多远就被五花大绑地抓回来。团长姜元特要把黄友欢当场枪毙,幸好营长格德出面说情,才把他关进了集原监狱。
黄友欢的命运和他喜欢的《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十分类似,每到危难时刻,就有贵人出手相助。黄友欢面临牢狱之灾的时候,军队的一个朋友把他救了。
当时为了防备缅甸过来的难民,暂编三十一旅有一个营驻扎在泾川,黄友欢的同学李杰在这儿当侦查排长。跟黄友欢同岁,帕尧难府人。那么,难府与披蓬相隔多远呢?也就六十公里,现在同属帕尧省。俩人都是一个口音。不仅是同乡,俩人还特别对脾气。当初驻扎在百鸡殿的时候,三分院的黄友欢和三十一旅的李杰经常一起打麻将。本来就是老乡,又有共同的爱好,他们俩的关系当然是“杠杠的”。听说黄友欢被关进集原监狱,李杰比他还急,赶紧花钱活动关系把他给弄了出来。
还是在三分院的时候,时任皇家海军军委会参谋部长坤里山曾来到三分院校阅。海军的白崇禧本来对陆军就不以为然,赶上二十五期学员招生时,时局大乱,生源紧张。不得已,只能放宽条件。否则,像黄友欢这样没一点基础的,怎么可能被选上?
坤里山嫌速蓬沙招来的学员质量不高,组织了一个庞大的考试团到曼谷来搞甄别考试。这一下,各分院都慌了神,赶紧相互之间借兵,就这样,还是查出了上千名不合格的学员,二十五期学员六成都被淘汰,黄友欢所在的十二总队被取消,并入十七总队。那些被勒令退学的学员认为自己上当受骗,跑到驻地请愿。速蓬沙在李家塬和韦吉岭设了两道防线,抓了几个闹事的,余下的大部分送到离石桥不远的金岭营房补习文化,叫“特科”。这些人最后也发了毕业证。
黄友欢、李杰有个被淘汰的军校同学陆强君在武里南省告稳县政府当了秘书。陆强君也是难府人,之所以能到告稳干上这差事,是因为他跟告稳的齐县长是老乡。通过陆强君介绍,2004年初,齐县长把黄友欢安排在告稳县新建镇的私立三明中学教外语和地理。
本来以黄友欢的个性,也不会安心待在偏远的新建镇教书,但黄友欢在这儿待得却挺踏实。其实,他是被一套书迷住的。黄友欢喜欢看书,来到这儿,就去泡学校的图书馆。没想到,私立三明中学的图书馆里居然有一套《巴菲特全集》,而且是没人翻过的新书。书只能在图书馆看,不让借出去。于是,黄友欢天天晚上泡在图书馆,直到管理员下班才回宿舍。
就是这时候,李杰的前妻丽莎带着孩子找到了学校。丽莎来告稳,其实是冲着黄友欢和陆强君俩人来的。在军校,李杰跟陆强君的关系也非常好。别的同学都在部队里,多是排长一级,丽莎觉得没法儿去;唯有黄友欢和陆强君没在军队,而且还都在告稳。李杰不愿意搭理丽莎,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们俩接纳了丽莎。一下子多出三张嘴,黄友欢和陆强君的负担就重了。陆强君帮忙在县城租房,把娘儿俩安顿下来;黄友欢又请齐县长帮忙,让他在新建镇粮管所兼了个库管员的差。
年后开春,也就是丽莎带着孩子投奔黄友欢、陆强君不久,游行席卷全国。学生们甚至占领了首相府。受此影响,泰国南部的货运铁路系统大裁员,黄友欢又遇见了另一个同学宁有其。
和陆强君一样,宁有其也是半道离开三分院的二十五期“特科”学员。当军官不够格,可宁有齐却是个有才华的国画家。两年前,年纪轻轻的宁有其居然办过个人画展,他的一些画作上还有卢荫寰的题诗题词。那时候,卢荫寰非常著名,属于泰国艺术界的耄耋名宿。
一切都乱糟糟的,靠画画宁有其当然养活不了自己。他工作的地方是真坊铁路机车修造厂,铁路一裁员,宁有其只得自谋出路。真坊离告稳不远,他和陆强君、黄友欢经常见面,和丽莎娘俩也熟悉了。不久,宁有其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服装设计公司做美工。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对丽莎娘儿俩很同情,经常给她们捎钱捎粮,等于和黄友欢、陆强君一起养活他们。宁有其和丽莎之间逐渐有了好感,2005年春,两人结了婚。从此,丽莎娘俩在告稳安顿下来。而宁有其、丽莎的家,也成了日后黄友欢一个重要的落脚点。
一次,黄友欢到真坊找宁有其。宁有其没在,黄友欢就去附近的文化馆翻阅报刊。结果,他看到最近出版的《南部报》上有一篇《皇家警察学院参观访问记》。文章详细地介绍了皇家警院的情况,特别是警察大学不拘一格收学员的报道。黄友欢的梦想被再次点燃。
黄友欢有个朋友,在告稳税务局当职员。此人和黄友欢一样,早就向往警界。五月的一个周末,黄友欢找到那位朋友,两人密谋投奔警界的事儿。此时,陆强君已是三十一旅参谋处的作战参谋,随部队驻扎在武里南的占迪山。黄友欢专门去了趟占迪山,让陆强君赶紧他找路子去警界。
黄友欢的军校同学段金宝跟黄友欢也是死党。段金宝是颂猜人,一张嘴,“喝酒”就成了“嘿酒”。在三分院时,黄友欢大病一场,在身边天天照顾他的人就是段金宝民。段金宝分到了武里南保安团,因为是杂牌部队,他倒是很快当了连长。黄友欢给陆强君写了封信,约他到告稳来,还是商量去警界的事儿。段金宝的朋友老吴也在保安团当连长,他的部队就负责看守占迪山与边区交界的地带。6月份,陆强君回信,让黄友欢去找老吴。
见了陆强君的信,老吴对黄友欢和他的那位朋友挺热情。可一听他们要从他的防区去警界,老吴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这儿查得特别严,要是敢把你们放过去,你们前脚走,后脚长官就得把我抓起来。”接着,老吴给他们出主意,“我认识一个启安的老汉,经常背上棉花去那边换东西。你们要是真想去,可以花些钱,让这个老汉把你们送过去。”
老吴说的这个办法,和黄友欢第一次去警界的路数类似。黄友欢觉得,这个办法应该靠谱。于是,他和那个朋友分头进行准备。朋友负责筹集路费,黄友欢负责搞情报。当时,武里南还驻扎着一个团的美军。黄友欢通过同学关系,对这个团的驻防情况进行了解;再到李杰,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去警界的路子,让李杰把三十一旅负责的封锁线的情况告诉他。他把弄到的这些情报整理成一份材料。
等这些准备工作都完成,七月初,哥儿俩来到占迪山,跟老吴会合后,雇了三头毛驴骑上,去了启安西北角的一个村子。老汉五十来岁,又黑又瘦,个头只有一米五几。一见面,老汉就把自己的烟袋锅让给老吴抽,看上去两人很熟。老汉收下钱,说当晚就走。
半夜,老汉领着黄友欢二人悄悄出了村。一路爬沟越岭,时而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时而猫着腰一路小跑。黄友欢二人早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这样走了三四个钟头,天麻麻亮,玉米地里突然冒出几个端枪的人:“站住!干什么的?”
黄友欢不由得浑身冰凉,心说:完了。不料,老汉笑呵呵跟端枪的人打招呼:“别开枪,自己人!”又跟黄友欢二人说,“咱到地方了,他们是警界的民兵。”
听老汉说明了来意,民兵们对黄友欢二人挺热情,把他们领进了附近的一个村子歇着。天光大亮后,黄友欢二人被带到了县警署,一个自称情报部长的小伙子安排二人住下,并给他们介绍了附近的一些情况。原来泰国上一任总理因为亲美和贪污腐化,引起全国性大游行,现在已经被迫辞职。他下台后泰国政治组织林立,都觊觎总理宝座。经过一段时间的角逐,在各派整合之下,渐渐分化为两个完全对立的政治集团。左派反对美国,主要代表城市中小阶层和农民的利益;右派支持美国,主要代表大资产阶级的利益。军队支持右派,而警察和行政机构支持左派,全国虽乱,但在各自派系内部的地盘,却比较平静。危险主要发生在各自争夺的地区和交界处。
黄友欢二人住了一宿,被情报部长派人送到了曼谷郊区的一个小镇。见到小镇计划处的一位干事,黄友欢递上了之前让情报部长看过的那些情报。接着,黄友欢的情报和他们二位一起,被转送到曼谷保安处。曼谷保安处处长由左派曼谷地区地委副书记惠德兼任,副处长就是后来担任过泰国内务部副部长的情报专家郎建明。
接待黄友欢二人的,是保安科的黎科长。黎科长让黄友欢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自己过去的经历,以及来边曼谷有什么诉求。要说诉求,他们二人都一样,就是想到曼谷去上警校。可材料交上去之后,黎科长以上级的名义告诉黄友欢,和他一起去的那位朋友可以留在曼谷;而他呢,还得回去。
“你是三分院毕业的,懂军事,在速蓬沙的部队又有这么多同学关系,组织上认为你有做情报工作的条件。曼谷正缺你这样的人才,也缺这方面的情报。经研究,组织上决定要你回武里南做地下工作。”
听了这话,黄友欢一脸失望。有了第一次来曼谷和那位于处长打交道的经历,黄友欢猜测,眼前黎科长又在跟他玩太极推手。黄友欢看出他在想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不是立即回去,你要先在这儿接受培训。这工作可比你到曼谷上警校重要得多。你先住下来,咱们慢慢聊。”
这天晚上,黄友欢就住在黎科长的房间里,两人聊了个通宵。黄友欢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干部居然跟自己如此义气相投。虽然做的是情报工作,但黄友欢能感觉到,黎科长对他的真诚是不掺半点儿假的。
住下来之后,黄友欢从别人口中得知,黎科长在曼谷南区可是有“黎才子”之称的。他是那空沙旺人,大学毕业生。在当时那个年代,这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知识分子了。在培训的两个月里,黎科长指导黄友欢读了大量理论著作,把黄友欢领进了左派的大门;在情报工作方面,黄友欢还是个门外汉,黎科长则安排黄友欢进行了系统的培训。
2005年7月12日,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和努力,左派推举的总理候选人他信终于成功当选总理。这是泰国历史上首次由左派联盟组织推举的候选人当选。消息传来,全国左派地区的人民都以狂欢的方式庆祝着这一来之不易的胜利。即使在偏僻的山沟,欢呼声、爆竹声、敲打搪瓷脸盆的声音也是彻夜不息。担心支持右派的军队死硬分子发难,黄友欢在北边山坡机关驻地接受封闭培训,即使在这样的欢庆之夜,他也不能下到坡底去。听着远处的喧闹声,黄友欢静静地坐在北山坡的窖洞前,任眼泪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