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柳城中,一个绯色衣袍的中年人正急匆匆的冲进县衙。
守在县衙门口的士卒却是习以为常,只是弯腰行了一礼。
待到那人已然不见了身影,县卒们这才敢开口言语。
「按理说这李县令到咱们县中也有一旬了,怎的行事还是如此风风火火。」一个县卒开口道。
「李县令这人不差,我看比之前那些县令都强上不少,你方才难道没见李县令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泥土?想来是又忙着去乡下田里看庄稼去了。」
「旁的且不说,单是李县令到任之后收的各种名目的税就要比之前几任县令少上不少。这你不能不认吧?」
「孙叔说的是,这李县令倒确实是个好人。」年轻一些的县卒点了点头。
凭良心说,自打这个李县令来了高柳,县里人的日子确是好过了不少。
只不过他们这些当差之人的日子与之前相比却是更苦了一些。
毕竟之前的县令虽是贪婪,巧立名目的从县中人身上收税,可从他们这里过一手,不论多少,他们总归是能漏下来一些的。
可如今换成了李县令这个清官当家做主,他们没了额外的收入,自然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他们这些小人物本就分不到几个钱,赚不得也就赚不得了。可那些能赚取大头的人,心中自然是要怀恨。
之前便听说县尉和县丞都有些不满,想来若不是顾及李县令有个清流的名头,只怕如今早就将他架空,要他独自去坐啸了。
地方之上,其实官未必斗的过小吏。
此时高柳县令李焉入了县衙,甚至来不及将身上的衣服换下,立刻转身对身后的老仆吩咐道:「去将那个送信之人请进来。」
老仆转身而去,他跟随李焉多年,知道自家主人是个急性子,故而已经早早的让送信之人等在了门外。
等他将人带进来时,李焉正在用手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李焉打量了来人一眼,见此人一身短打胡装,中等身材,瞧着颇为精明干练。
「听说你是前来为我报信?是受何人指派,送的又是个什么消息?可有信件?」李焉直接问道。
送信之人摇了摇头,沉声道:「俺家庄主姓张名飞字益德,是涿郡涿县人,我等此次本是要到去到塞外贩马,不想回返的路上遇到了些鲜卑游骑。我家家主猜测这些人可能是为高柳城而来,故而让我备道而来,提醒城中要多做戒备。」
「涿县之人。」李焉闻言沉默片刻,此人所言倒是不曾有疏漏之处,边地常有些大商人到塞外来贩马,在边地遇到鲜卑人倒是寻常事。
「我虽来的时日不常,可鲜卑历来只擅劫掠,不擅攻城。加上高柳城城高墙固,这些年鲜卑每次南来都是要从此处绕行而过。」
「如今如何会突然想要撞上来?再者若是鲜卑不曾来,而城中过于小心,只怕反倒是会损害民力。不过事情我都记下了,定然会让县中的县卒都小心一二。」李焉笑道。
报信的汉子姓张名义,这些年也是跟着张飞走南闯北历练过的,最是会察言观色。
如今见了李焉的神情,如何不知此人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所谓的记下了即便不是敷衍之语,可也未必是真的放在心上。
张义却也不曾多言,告辞一声就出了县衙。
这次张飞派他来本就是提醒一声,他能做到如此已然是仁至义尽,至于这位县令到底会如何行事,那便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马贩可以左右之事了。
更何况此人说的也有些道理,鲜卑会来袭击高柳城,也不过是他的猜测之言罢了。若是这个县令真的听了他们的言语,大张旗鼓的严防死守,可到时
却是不曾如他们所言,那此人就要承担不小的罪责。
此时张义已然走出门来,直奔城门处而去,如今此处的事情已然了结,他自然是要回到张飞那里,只是等他走到城门处却是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他的汉子其貌不扬,面色却是颇为严肃。
「幽州来人?」那汉子笑问道。
张义自然不会立刻回答,而是开口反问道:「郎君是?」
汉子笑道:「我是你家家主的故人,此处不是谈话的所在,你我换上一处。」
张义本想拒绝,此时却是已然被此人捏住了肩膀,此人手上力道极大,他一时半刻之间竟是挣脱不得。
「随我来。」那汉子笑了一声,扯着张义转入一旁一个僻静的巷子里。
「你说是我家家主的故人,有何凭证?」张义问道。
「我确实不曾见过你家家主,可凭证却是有的。」
汉子自怀中掏出一枚铜韘,张义打量了一眼他手中的铜韘,立刻跪倒在地,沉声道:「愿听郎君差遣。」
他追随张飞日久,自然知道自家家主身上也是带着这般一个铜韘,家主也曾和他们说过,日后若是遇到有此铜韘之人,那此人的命令便是家主的命令。
那汉子笑了笑,「不想此物果然有用,玄德当日倒是不曾骗我。」
眼见他提及刘备,张义对此人的身份又信了几分,只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郎君姓名?」
那汉子已然将铜韘收入怀中,闻言笑道:「河内,高顺。」
…………
送走了张义,李焉正要将身上带着泥土的衣服换下。
今日他在田间行走之时又发现了不少昔日不曾发现的问题,既然被他发现了,那自然要想法子解决。
只是还不等他脱下衣服,门外的仆人却是又走了进来,「县君,门外又有人求见。」
李焉闻言一愣,往日里他这十天半月也不见有人来访,怎的今日却是接二连三的有访客。
只是之前有了张义的前车之鉴,他自是也不敢大意,连忙让老仆将此人请进来。
来访之人自然是之前在城门处拦住张义的高顺。
「见过李县君。」高顺行礼道。
李焉打量着高顺,笑道:「不知你为何事来访?观你口音样貌,不似是高柳人。」
高顺笑道:「在下高顺,确不是高柳人,此次也是为李县君解忧而来。」
「为我解忧而来?」李焉一愣,「我有何忧患需要你帮我来解?为何我不知?」
「在下来了高柳已然有些日子,听县中人说了不少李县君的事迹,知道李县君是个难得的好官,不想李县君遭祸,故而特地前来为李县君分忧。」高顺笑道。
「方才李县君已然听过张义所言之事,不知县君打算如何应对?」
「原来你是为方才之事而来。」李焉了然般的点了点头,「方才之事我已然记下了,自会叮嘱县尉加强县中的戒备,对城中之事看严一些。高柳坚城,即便鲜卑来袭,想来也无甚可怕。」
他倒不是信口胡言,而是确是打算如此做。他虽不通兵事,可也知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高顺却是摇了摇头,「李县君想的自然不差,只是事情却并非像县君想的那般简单。县君自上任以来,可曾组织过县中县卒演练过兵事?」高顺问道。
「自然演练过,每年各亭之中皆有练兵。」李焉笑道。
「那不知李县君以为县中之兵如何?」高顺再问。
李焉本是中原读书人出身,不知兵事,只知训练之时那些兵卒看着颇为雄壮,他稍稍
迟疑后道:「县中之兵颇为雄壮,想来打起仗来也应当是好手。」
「李县君不知兵事。」高顺摇了摇头,「顺在县中呆了几日,那些县卒只是看起来壮硕罢了,可再是强壮的牛羊终究是牛羊,若是遇到了勐虎便要一触而溃。李县君若是打算任用他们来守城,反倒是拿全县之人的性命当做儿戏了。」
李焉沉默无言。
他其实心中对县卒的战力到底如何心中也是摸不清虚实,只是他此时除了依靠县卒之外也无旁的法子。
高顺自也看出了他的迟疑,笑道:「所以顺这次便是为李君相助李君而来。」
【鉴于大环境如此,
李焉重新打量起这个眼前之人,问道:「你能如何助我?」
高顺笑道:「凭我孤身一人自然做不成什么事情。可我并非孤身前来,与我同来者还有不少我的生死兄弟,至于他们的本事如何?李县君可稍等片刻就是了。」
两人就这般坐在屋中等待,片刻之后,看门的仆人自门外飞奔而入。
「县君,县君不好了,西城城门处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伙强人,厉害的紧,守门的县卒不是对手,如今西城城门处已然被这些人占据了。县尉带人攻了几次,反倒是被这些人打的大败,县尉也被这群人捉住了。」
李焉看了高顺一眼,高顺则是朝着他点了点头。
李焉叹了口气,看来此人确是来帮他的,不然若是这高顺真是鲜卑人的同党,此时只须大开城门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县中防守之事就交托给高君了。」
「只是若是鲜卑真的来袭,不知高君有何打算?」李焉笑问道。
「李县君安心就是了,只要鲜卑人敢来到这高柳城下,定然让他们有来无回。」
…………
自打当日张飞与吕布合军之后,两人这几日已然联手对付了数支落单的鲜卑游骑,于边境处铸起了不少京观。
他们二人虽然骁勇,可手下之人到底少了些,对付落单的鲜卑人绰绰有余,可要对付那些人数众多的鲜卑人难免要显的有些吃力。
他们沿路而来,却是离着高柳城越来越近。
并肩作战,两人都对对方多了不少了解。
吕布自然是感慨刘备手下人才之盛,先有那个红面关羽,又有这个环眼张飞,武艺都未必在他之下,这张飞用起兵来喜好用险,偏偏又对地利所知甚详,沿途之上他们有几次能轻松歼灭鲜卑人,就是多亏了张飞善用地利。
吕布有此感慨,张飞自然也有所感慨。
这吕布不谈心性如何,一身武艺着实厉害,而且此人极擅运用骑兵,擅长抓住时机临阵突进,只怕极少有人能抵挡。
所以如今两人虽是有些惺惺相惜,却也同样是有些相互忌惮。
「玄德能有你和关羽相助,倒真是天大的幸事。」
这一日他们在行军之时,吕布凑到张飞的马前笑道。
张飞闻言转过头来,笑道:「奉先此言差矣,非是兄长的幸事。我与二哥遇到兄长,是我二人的幸事。若是没有刘玄德,也不会有今日的关张二人。」
吕布笑了笑,忽然道:「我听闻如今玄德在雒阳城外的缑氏山上深居简出,你在边境做下这般大事,只怕要对玄德在雒阳之事有所影响了。」
「事到临头,终归是躲不得的。」张飞笑道,「况且若是兄长在此,定然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
吕布闻言一笑,不在再多言。
他忽然想起当日在河内之时与刘备和关羽的那次相见。
所谓
情义这种东西,历来都被他们这些并州「野人」当做枷锁。
有情义便会让他们像个人,可他们本该是咆孝于荒原之上的野兽。
他打量了魏续侯成等人一眼,若是日后他真的到了危难之时,不知身边之人还有几人会跟在他身后?生死之际,这些人说不得还要在他身后刺上几刀。
吕布摇了摇头,晒然一笑,不再去想此事。他自家就是这般人,又如何能去强求旁人。
张飞忽的勒住马,原来是不远处有一骑飞驰而来。
许是昼夜兼程的缘故,那马跑到一半时一个前扑便已然跪倒在地,马上的骑士自马上翻滚而下,一时之间竟是不能起身。
张飞赶忙下马将此人搀扶起来。
此人正是当初张飞派往城中报信,此时又赶回来报信的张义。
张义大呼着喘了几口气,这才将在高柳城中之事与张飞等人详细说了一遍。
「高顺?」张飞皱了皱眉头,自家兄长确是在信上提过此人,只是为何他会出现在高柳城中。
「原来高顺在高柳城中,如此说来咱们的胜算又大了不少。」吕布笑道。
「奉先何意?」张飞问道。
吕布笑了笑,「益德是不曾见过高顺练出来的那一支步卒,我在河内之时可是看着眼热的很。」
而吕布口中那支步卒,名为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