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阴,高阳里,荀家。
荀爽正在厅中为二荀讲论经义。
荀家二子,荀或虽是年幼一些,可言谈之间文采斐然,见解独到,言语之时更是神采飞扬,令人心折。
加上荀或一表人才,平日里又喜以熏香熏染衣物,即便是第一次相见之人,也会对这个少年郎高看一眼。
【鉴于大环境如此,
也就难怪何颙当日说他荀或有王左之才。
非止何颙一人如此言语,凡是见过荀或之人,都言此子日后当有大名。
而与荀或相比,荀攸则是显得寻常了不少。
虽也是一表人才,只是有荀或在前,且颍川之人向来喜爱品评人物,两人自然会常被人拿来比较。
加上荀攸讷讷不善言谈,在喜好高谈阔论的颖川文士之中自然不受喜爱。
故而坊间常有大荀不如。
此时荀或辩经已毕,重新跪坐下来。
荀爽笑着点了点头,「阿或之言有理,公达可有说辞?」
荀攸摇了摇头,「攸无所言。」
「你们叔侄二人倒真是半点也不相似。」荀爽笑道,「昨日我收到了一封庐江卢植送来的书信,这可不是常见之事,你们猜猜他信中所言何事?」
荀或略一沉吟,「卢公海内名儒,文武兼资,如今又是以朝廷大义而往,想来对付那些南蛮叛军并非难事。那书信所书,定然不是为了对付南蛮之事。莫非是为了那个与卢师同行的弟子?」
荀攸沉默不言。
荀爽将两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随手拿起身侧的一份帛书,交给两人翻看,「阿或所言,虽不中,却也不远矣。」
「这个卢子干,平日里无事之时也不曾见他有过半封书信往来,如今为了这个弟子,倒是让他费了一番心思。」
卢植的来信之上,除了叙旧之外,更多的是言及了刘备在阳泉之事。
倒是不曾添油加醋,只是将事情平铺直叙而已。
可其中凶险之处,哪怕只是写在信上,也足以让人看出其中的杀机。
「好一个刘家雏虎。」荀爽叹息一声,「看来当日公达所见不差,这个刘备确是个人物。短短时日,倒是真被他做出了些事情来。」
「你们说卢植此信是何意?」
「想来是希望咱们为这刘备扬名,只是此事竟会出在卢公身上,到是着实有些出人意料。」荀或看完书信,将信交给荀攸。
如今世上谁不知卢植刚直不阿,从来不徇私情。
「攸也是如此看。」荀攸也是点头道。
荀爽一笑,「好啊,难得他卢子干开口,咱们就助他卢植一助。」
颍川之地,文脉汇聚,而颖阴荀家更是文脉之首。
他荀爽只要言语出口,对某人评论一番,要不得多少时日,便能传遍关东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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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雒阳的大道上,有数骑奔驰。
正是自庐江北返的卢植几人。
原来当日卢植平定南蛮叛乱之后便已然上书请辞。
他的志向本就不在此处,自然也不会贪恋这郡守之位。
如今得了朝中的批复,他便带着刘备等人昼夜兼程,返回雒阳。
「玄德可还记得当日我所言要帮你扬名之事?」
卢植勒马休整之时,转头回顾。
「不知卢师何意?」刘备一脸不解。
「当日我曾给颖阴的荀爽去了一封书信,信上写了些你在阳泉之
事。」
卢植并未多言,可刘备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谢卢师。」
他也知道要卢植这般人做出这种事情来有多不容易。
于有些人而言早已习以为常的寻常事,却是许多人即便是身死也不愿触碰的的底线。
卢植望着远处田地之间的景致,只是叹了口气,「玄德,莫要忘了当日咱们于广武山上初次相见时你所谈及的志向。」
刘备沉声道:「备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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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阴的边界之处,有故人久侯。
今日只有荀爽与二荀。
策马而来的卢植等人翻身下马,迎向正在路旁等待的荀爽三人。
「你卢子干真是好大的威风。要知在这天下,来往能让我相迎的人不过一手之数而已。」荀爽笑道。
卢植也是笑道:「慈明无双,如何会因这些小事抱怨。」
两人相顾一笑。
荀爽看向卢植身后的刘备,「玄德倒是在庐江做出好大的事情。刘家雏虎,声震东南,如今玄德的名头在这颖阴之地也是响亮的很。」
「荀公过誉了。」刘备连忙谢道。
故友重逢,卢植与荀爽沿着一旁的陇上而行,刘备几人则是站在原地。
荀爽看向站在垄下的几人,笑道:「看来你对这个弟子寄予厚望啊,不然如何会让你般人都能破例。」
卢植抬脚将地上的土块碾碎,「莫要说我,难道你不曾对那二荀寄与希望?不过是一般道理罢了。」
他无奈的谈了口气,颇有些英雄迟暮的萧索,「慈明,你我这代人,少年之时谁不曾想着澄清天下,落得一个青史留名。」
「那时少年气盛,莫不以为自家是书中那救世的英雄豪杰。只是你我辛苦半生,世道不曾变的更好,反倒是江河日下,越来越向下走去。如今皇甫规已然离世,张奂半隐,段颎失了英雄气概,你我如今也是辗转在乡野之间。仔细想来,苦寻半生,一事无成。」
他也是看向那些正聚在垄下闲聊的年轻人。
少年之人,唯有满腔的热血,满腔的雄心壮志,自以为挽天倾者舍我其谁。
故而越有雄略,越有抱负之人,越是受不得年岁渐老,岁与日驰。
故有秦皇寻长生,汉武秋风客。
荀爽也是点了点头,「是啊,你我都老了。」
….
田垄之下,刘备倒是与二荀攀谈了起来。
荀或言谈得体,虽是年少,可言语之间滴水不漏,倒是不愧是日后那个荀令君。
荀攸则是言语极少,多是在一旁笑而不语,唯有偶尔才会开口言语几句,而所言的也多是些可有可无的言语。
刘备笑道:「公达似是不喜言语?」
「攸语迟,倒是还要请刘君见谅。」荀攸笑道。
刘备一笑,「二荀之名,备早有耳闻。不知公达可曾听过一句言语。」
「良谋须深藏。」
荀攸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眯眼,打量着刘备。
「玩笑罢了,公达莫要当真。」刘备一笑。
此时卢植与荀爽已然走下田垄,他带着刘备告辞而去。
荀爽也是带着二荀回返,只是荀攸又回头望了眼黑马之上的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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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多日,缑氏山上风光依旧。
卢植直入雒阳,刘备则是牵马返回了山上的自
家小院。
院子里,关羽正捧着一卷竹简在诵读春秋,看到高兴处,忍不住便要摸上几把新长出来的胡须。
傅士仁则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桌上的几枚五铢钱愣愣出神。
简雍盘坐在地,手中拿着一块小石,在一旁的一小块沙地上写写画画。
刘备站在门前,重重的吐了口气,虽然分别时日算不得长,可于他看来却是恍如隔世一般。
他轻轻咳嗽一声,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是朝他望来。
关羽向来视手中的春秋为珍宝,此刻却是随意将其丢在一旁,大踏步上前,给了刘备一个熊抱。
「云长,轻些,不然你兄长不曾死在南方的战场上,倒是要死在自家了,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刘备被关羽搂的实在是太紧了些,只能艰难发声。
关羽这才放开刘备,他挠了挠头,好在他本就肤色略红,倒是看不出面红。
此时简雍等人也是凑了过来。
简雍笑道:「既然回来了就不要站在门口了,快些进来,只把这里当成自家就是了,莫要拘束。」
「好你个简宪和,我不过才离开些日子,你就想反客为主不成?」刘备笑骂一声。
他在阳泉之时谋划频出,杀伐果断,却也心弦整日紧绷,无一刻敢松懈下来。
唯有此时回到院中,与故人重逢,见故友依旧,心弦骤解。
原来此心安处是吾乡,也可做此解。
他大笑一声,「走,进去谈。你们不知,我在阳泉城中可是威风的紧,出城杀敌如砍瓜切菜一般。那些南蛮之人闻听我刘玄德的大名,立刻便是逃散开去,害得我平白少了不少功劳。」
他左右看了看,一霎时,他像变回了当初在涿县时的游侠,正在暖和的日头下与身边的兄弟们吹牛扯皮。
简雍若有所思,沉默片刻,笑道:「这些都先不急,我看玄德有些累了,还是先歇上一歇,毕竟咱们当初一饮酒可是要彻夜的。」
….
刘备闻言一笑,吐了口气,不再遮掩身上的疲倦之色,笑道:「是啊,确实是要歇上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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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好似是做了一场大梦。
梦中他忆起了上一世的许多事,只是混杂不清,都是如剪影般飘然而过,模模湖湖看不真切。
反倒是这一世的诸多事情,哪怕已然过了多年,依旧在眼前清晰可见。
他忆起和关张以及简雍等人在酒舍里畅饮至天明。
忆起带着他们在涿县之中收伏其他游侠,意气风发。
最后是那一片桃园。
风吹而过,桃花随风而起,飘扬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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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勐然起身,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此时身上衣服已然湿透,他站起身来,重新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衣衫。
院子里,众人齐聚一堂,围桌而坐。
刘备仰头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开始给关羽等人讲起他在庐江的故事。
「话说我那日到了庐江……」
讲到精彩之处,刘备还会站起身来,以手中木快为剑,给他们演示当日是如何刺杀那南蛮贼将。
一旁几人都是听的聚精会神。
之前在涿县闲来无事之际,刘备也会给几人讲些他们从来不曾听过,更不曾在书上见过的故事。
其中有个关于姓贾的世家子的故事,即便
是连关羽这般持身极正之人,都是怒骂了一句不当人子。
此时刘备的故事已然讲完,虽是多有些夸张之处,可其中惊险之处,其实半点也不曾夸大。
此时众人一阵沉默,他们虽也听说了些东南之事,也知刘备遇了些危险,只是不想当时竟会如此危急。
良久之后,简雍最先开口,「阿备,咱们走到今日不易,你何必如此行险?按部就班,咱们也是能做出事情来的。」
刘备将方才拿在手中,当作惊堂木的木碗放下,笑道:「当时机会就在眼前,有此一事,便能省下咱们数年的功夫,哪里容得我细想。现在不是平安无事,如今看来都是值得的嘛。」
「阿备,不是我苛责你,如今聚在此处的人也好,涿县的益德他们也好,说到底都是因你一人而聚,若是你出了事情,只怕所有人都要分崩离析了。」
简雍平日极为洒脱,如今日这般语重心长实在不多见。
「宪和说的有理。」刘备歉意一笑,「日后我行事之前定然细细思量。」
两人一番言谈之后,此事便也算过去了。
关羽忽然道:「方才兄长言那周泰武艺过人,不知比羽如何?」
「幼平虽勇,终是一夫之勇,到底是不如云长万人敌。」刘备一愣后笑道。
关羽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记起一事,「说起一夫之勇,这些日子羽在雒阳之中倒是听闻了一个剑术名家,听说此人剑术无双,成名多年,只是许多年不曾动武了。雒阳城的权贵世家子,都以能与此人学剑为荣。只不过此人收徒只看资质,不论门第,所以弟子其实算不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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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雒阳还有这般人物。」刘备倒了碗酒,举碗欲饮。
「当日曾与兄长比试过剑术的史阿便是此人的弟子,此人姓王名越。」
刘备端着酒碗的手抖了抖,笑道:「如此人物倒真的该去拜访拜访。」
关羽点了点头,「兄长剑术资质好,说不得能被此人收为弟子。」
刘备摇了摇头,他心中其实另有打算。
「这些日子羽还将那太学前的石经抄录了几份,回头送兄长一份。」关羽忽然道。
「咱们之中反倒是你最像个读书人。」刘备苦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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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刘备早早的便起身带着关羽赶赴雒阳。
入了雒阳城,两人直奔城西的酒舍而去。
此时正是正午,酒舍里却是酒客稀少。
一半自是因酒舍不是开在城中,又地处偏僻,往日里的酒客多是些乡里的农户,此时正在田间劳作,到了黄昏之时才会热闹一些。
而另一半,则是因酒舍里坐着一个须发半白,不怒而威的老人。
雒阳城中,谁人不识段司隶。
刘备带着关羽迈步而入,此时段颎正在与陈续闲坐饮酒。
「这不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刘家雏虎吗?听闻你昨日才随卢植回到雒阳,今日便迫不及待的来了。」段颎笑道,「看来你还真的将老李的事情记在心上啊。」
刘备也不等段颎相邀,自顾自的上前落座,坐在两人对面。
「当日段公曾言,只要备有了名声,便可入此酒舍,不知段公之言如今可还作数?」刘备笑问道。
「我之言自然作数,只是我当日之言可不是要你只有这些虚名。你以为就凭你如今做下的这些事,便足以让你走上仕途不成?天真!」
「段公何意?」刘备沉声道。
「你在南边确是做下了一些事情,只是那又
如何?还能有我当初西击羌胡的功劳大?当时我的下场如何?你难道不曾听过?」
「即便你有颍川那些人为你扬名,又能如何?名重如陈蕃,还不是死于宦官之手。少年郎,诸般皆是假,唯有得陛下之心才是真。别看你如今名声已然传到了雒阳,可你的功劳未必能上达天听。」
刘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到底还是年轻,这雒阳城中诸多关系错综复杂,哪里是你一个刚入中原的边塞武夫能明白的。」段颎笑道。
「不知段公有何教我。」刘备给段颎倒上酒水。
「要对付阴险诡计,便要用同样熟知诡计之人。」段颎一笑,「我倒是可以告知你一人,此人当年为山贼所掳,报上我的名号才逃脱一难。如今此人就在雒阳城中,而且颇为不得志。若是你能让此人为你所用,也算是你的本事。」
「不知此人何名?」刘备笑问道。
「此人姓贾名诩,字文和。」
刘备又和段颎喝了几碗,起身告辞离去。
….
「你何必告诉他贾诩的消息,此子与贾诩只怕非是同路之人。」陈续叹了口气。
「我之前不是说过。」段颎望着刘备离去的背影,「他是有些像当初初入雒阳城的我的。」
「这些日子我常会想,若是当年我入雒阳之时身边能有一个贾诩,如今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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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带着关羽直奔城北贾诩所在,路上他有些恍忽。
对于要不要招纳贾诩一事有些拿不定主意。
贾诩智谋自然无话可说,可此人心性。
此时两人已然来到贾诩所居的民安里之前,两人正往里行去,刘备在心神不属之下撞上了一人。
那人身形颇为瘦弱,留着两撇短须,一副文士模样。竟是被刘备撞的后退了几步,此人身后有个高大汉子,立刻上前一步,与同样上前的关羽对峙起来。
自家有错在先,刘备连忙赔礼,「这位郎君,是我等失礼了。」
「无妨,小事而已,郎君无须放在心上。」那个短须文士笑了笑,将自家身后的汉子拦了下去。
刘备二人朝里中走去,而这两人则是朝外走去。
「子厚,来的路上我便与你说过,此地是雒阳,不是咱们的凉州,不可在此放肆。」短须文士笑道。
只是他虽是笑着言语,可身后的高大汉子还是唯唯诺诺,噤若寒蝉。
「李君,叫俺华雄就是了。」高大汉子笑道。
短须文士点了点头,「可惜此次不曾见到贾诩,可惜了。」
华雄都囔一声,「寻啥贾诩?咱们有李君在就已然足够了,那贾诩再厉害,还能比的过李君不成?俺是不信这世上还有比李君更聪明之人的。」
「人才,总是多多益善。不过这次虽然不曾寻到贾诩,可沿途探查了不少中原之地的消息,更是搭上了何苗这条线,无论如何也不算白来一趟了。」文士笑道。
此人姓李名儒,今为董卓谋主。
落子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