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午良连头都不回,直接挥了挥手,示意斩了那蓝田守将。
宽恕?凭什么宽恕?
秦人斩下熊威和八万楚人首级的时候、将丹阳之地的楚民屠戮一空的时候……难道就手软了吗?
大军长途奔袭,从丹水到武关,跑过了整个丹阳之地……途中竟然没见到任何一个有人烟的村落!这代表着什么?代表楚国人的鲜血!楚国平民的鲜血!
数年之前,携大胜而来的秦军肆无忌惮地闯入那些村落的时候,难道那些平民就不曾求饶吗?
楚怀王的称霸大计……说实话熊午良并不太上心。我楚国的军队,其实就是为了复仇而来!
熊午良从来不是圣母。
血债,就要用血偿!
那蓝田将军早被吓破了胆——面前这个年轻人看着年纪不大,但是杀人是真不手软啊!
两万七千秦人戍卒,转眼间便被杀了个精光!甚至还堆起了京观!
眼看着亲兵手里带血的剑高高举起,马上就要无情斩下……蓝田守将破防了,大声哭嚎:“君侯饶命啊!我不是秦人!我是巴人啊!”
嗯?
巴人?
熊午良心中突然一动……或许这个人还有用。
“且慢。”熊午良摆摆手,止住了亲兵的动作,看向那跪在地上、屎尿横流的巴人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那将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君侯饶命……末将名唤川庸,是巴蜀人,不是秦人啊!”
“末将素来也深恨秦人,只是国破家亡,一时只能屈身委效……如今愿意弃暗投明!”
“饶命!饶命啊!”
一旁的召滑也凑上前来,附在熊午良耳边轻声道:“君侯请三思,这个人或许有大用。”
巴蜀,如今也是秦国领土——秦惠文王时期,派大将司马错顺江而下,攻夺巴、蜀两国,纳入秦土。
现在巴蜀地区纳入秦国疆土的时间还不长,还算不上是正统秦人——秦国对于巴蜀地区,也以占领掠夺的态度为主——巴蜀气候温暖,稻米充足,秦国便将巴蜀地区视作无穷无尽的粮仓。
秦人经常在巴蜀征收极多的粮草,作为支撑大军征战的军粮。
巴蜀人苦不堪言,却也无法反抗,只能通过【褒水】将大船大船的物资送往秦国的陇西腹地……即便自己要饿死,交缴的粮草也绝不敢短缺。
譬如今岁寒冬,秦国各地缺粮,再加上还要准备来年开春韩魏两国有可能的进犯……宣太后从巴蜀地区征收了海量的粮草。
以至于原本未收雪灾影响的巴人、蜀人,如今饿死者甚多。
民怨沸腾。
事实上,秦灭巴蜀后,巴蜀等地的抵抗运动从未停歇……公元前316年,秦灭古蜀国,土地瞬间扩张了一倍,而负隅顽抗的末代蜀王和太子都悲壮地成了秦军的刀下鬼。
随后,秦人打算在巴蜀地区推行‘蜀人治蜀’的怀柔政策。
根据《史记战国策》记载,秦人‘贬蜀王更号为侯’——其意图在于将巴蜀地区变成秦国的‘附属国’。
结果,秦人前后设立了三任‘蜀侯’……三任蜀侯皆起兵反秦!
奶奶滴!跟我丸阴的是吧!
最后秦国实在蚌埠住了,彻底摒弃了‘蜀人治蜀’的方针,直接在巴蜀地区设立蜀郡,将巴蜀地区从此纳入中央直辖——直接由咸阳中央空降大员,以高压政策和铁血手腕治理蜀郡。
前后历经了几十年时间,巴蜀人的抵抗运动才渐渐平息。
如此民怨沸腾——或许日后可以利用?
召滑轻声对熊午良道:“以巴人的低贱身份,竟能坐稳秦国的蓝田守将一职……此人在巴蜀定然颇有地位,留下或有用处。”
熊午良心念电转,微微点了点头,再冷冰冰地看向川庸:“既然不是秦人,暂且饶你一命——若敢放肆,定要杀汝祭旗。”
川庸喜出望外,叩首不止:“君侯宽厚!君侯宽厚!末将定肝脑涂地,报效君侯宽恕之恩!”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定的死硬分子——不然也不会乖乖给秦国卖命了。如今熊午良及麾下的熊虎之师杀气腾腾,早就吓破了川庸的胆子,哪儿还敢反复背叛?
更何况——蓝田失陷、覆军两万七千……就算能重新回到秦国的庇护下,他也绝对活不成了。
秦法——无端败军者死。
既然回去就是死,川庸以后只能老老实实给楚人当狗咯。
“我军要进攻咸阳,你在前面带路。”熊午良简单地对着川庸吩咐一句,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爬犁。
和外面的天寒地冻比起来,爬犁里面真是温暖如春呐。
熊午良撂下爬犁的帐帘,随手倒了一点热水来喝,暖一暖因为寒风而有些僵硬的身子。
钟华则细心地冲着身边两个亲兵努努嘴示意一下,那两个亲兵立刻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将川庸牢牢‘保护’起来。
川庸不敢怠慢,发挥出了十成十的积极性,在两名手握短剑的军士监视下,老老实实地为楚军指路……
七千精锐军士,奔着咸阳方向狂飙!
……
秦国,咸阳。
这一冬天,对秦国来说可着实不太好受——宣太后、魏冉忙得脚踢后脑勺。
筹备粮草、征募兵员、解决白起麾下八万大军的辎重问腿、派使节和韩魏反复扯皮、打探韩魏军队的动向……可把宣太后和魏冉忙活坏了!
倒是嬴稷,还比较清闲,只是坐在王宫之中,呆愣愣地拄着下颌,每天都安静地遥遥眺望远处的宫墙。
他在等待。
苦苦地等待。
等待少上造白起,能将那个令嬴稷日思夜想、食不甘味的熊午良带回咸阳。
盼君归,盼君归……
茶饭不思,食不甘味啊!
“大王,太后请您过去一趟。”正当嬴稷魂游天外之时,有内侍前来传信。
嬴稷闻声收回迷茫的眼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他简单答应一声,便起身前往宣太后那边。
却说嬴稷进入大殿之中,正看见宣太后和魏冉坐在一起,二人似乎正在说什么好笑的话题,以至于宣太后此刻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快活。
嬴稷轻咳一声,拱手:“儿臣见过母后、见过舅舅。”
宣太后抬起头来,冲着嬴稷随口招呼一声:“稷儿来了啊,快过来罢。”
嬴稷走过去,宣太后递给前者一封信件,笑意吟吟:“稷儿,打开看看。”
“这是嬴卓写给你的信。”
那信分明已经拆开过了……嬴稷一时间感觉热血上头,太阳穴凸凸直跳,分外愤怒——嬴卓写给我这个王兄的信,你们二人凭什么先拆开看了?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
嬴稷对于熊午良的事儿瞒了很久,足足瞒了两年!直到最后实在招揽无望,才对着宣太后和盘托出……当然让执掌权柄、乾坤独断的宣太后嗅到了一丝难言的味道。
稷儿这是想亲政啊,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是吧。
这可得看好了!
从那以后,嬴稷身边的侍卫换了个遍,像是这种信件也要先交到宣太后和魏冉手里验看……嬴稷无能为力,也只能含怒接受。
再想想当初熊午良在酒肆中一语中的——芈太后和魏冉,不会让嬴稷轻易亲政……
熊午良,果然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嬴稷的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将所有悲愤的情绪压在心底,嬴稷的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的色彩,慢条斯理地打开嬴卓寄来的信件……
嬴稷一目十行地看着信,而已经看过信的内容的宣太后则在旁轻声笑道:“这个嬴卓,真是女生外向。”
“上一次本后派出黑冰台刺客,这个小妮子便阻拦了一次。”
“这次秦楚两国正交锋,这嬴卓居然还写信过来恳求——说是等到秦国打败了楚国之后,不要害了曲阳侯熊良的性命云云……”
“这小妮子,留在那芈良府中大半年之久、舍身保护熊午良的性命、如今又写这样一封信来求……以本后来看,分明是喜欢上了那个曲阳侯。”
魏冉也笑得很开心:“姐姐说的是。”
虽然魏冉脸上笑得灿烂,其实心里连连发狠——饶熊午良一命?
扯淡!
若真让熊午良活着留在秦国、当上了大秦丞相,那我干啥去?
给该死的芈良小儿当副手吗?
可笑!
秦军对楚军有绝对的优势——开春之后,白起必定会生擒熊午良回来。
到时候自己再不惜代价用些手段,定要在熊午良到达咸阳之前,便将他杀死在路上!
宣太后对魏冉的阴狠心思并无察觉,仍然笑道:“既然公主卓有这番心思,那熊午良也确实堪称人杰……”
“等开春白起擒回芈良之后,不妨便将公主许给那曲阳侯——一来成全了公主的心意,乃是一桩美事;二来也能将熊午良牢牢绑在我大秦的战车之上。”
宣太后越想越乐呵——
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招呢。
将公主许给熊午良,还愁他以后不给我大秦卖命吗?
魏冉脸上笑得僵硬,嘴里还在连连称是。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大声呼喊:“报……前线紧急军报!”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