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痕从房间离开,他便从蛋壳中挤了出来。
小男孩一身肉肉呼呼,站起来也才将将到姜钰腰部那么高。
他刚出来,有些畏光,那道夕阳投射在他身上,他还拿手挡了挡。
姜钰正半跪着看黑蛋,见他破壳而出愣在原地。
直到她看到那双熟悉的金色瞳孔睁开,在阳光下竖立成了一条线。
是默默没错。
虽然知道他大概率就是师父借了风生兽身体而寄魂生魄的人,但当姜钰亲眼看见,还是受到了冲击。
他适应了一会环境,便转头看起四周来。
男孩抬头看见姜钰,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小,小钰!”
他踉跄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向姜钰跑去。
尽管口齿还不够清晰,但还好的是意识十分的清醒。
姜钰一脸懵的接住扑过来的男孩,回过神来,已经下意识将背篓中的棉布裹到他身上。
“默默?”
她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不,也许你不应该叫默默,你到底是谁呢?”
男孩忽闪着大眼睛,黄金一般的瞳孔中倒映着姜钰严肃的表情,一派天真道:“我叫沈摘星。”
姜钰一喜,还想问些什么,就听见他轻快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好看?”
他裹着棉布,开心的松开姜钰,撒开脚丫子四下探索。
姜钰抓不住他,沈摘星宛如一只滑不溜手的鱼,在屋里跑来跑去,她堵了半天,才把他拦住。
“沈摘星?你现在还想得起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的事?”
他歪着头,听了姜钰的话,认真的思索后摇了摇头。
“小钰我不记得了。”
“你是不记得所有,还是……”
男孩嘟着小脸,掰着手指头:“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但是知道小钰。”
“师父让我跟着小钰,小钰能帮我。”
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为什么还记得她?
帮他?怎么帮?
完成生魄这门禁术么……
姜钰松开沈摘星,有些迷茫。
难道生魄这术法,还有让人忘却前尘的能力?可她前些日子翻查典籍并没有相关记载。
姜钰望着天真无邪的男孩在屋里新奇的到处看,眸色暗了暗,意识到这是生魄的影响。
她想起来查找的典籍中,正好有一本书上记载道:生魄禁术,夺天造化,渐生喜、怒、哀、惧、爱、恶、欲。魂魄完整者,古称完人也。
而生魄此术,非衍天之才可施,施完即施术者将受天罚;非窥得大道之人可行,行者虚遭百倍磨难,所以古今无可用者。
如今面前这个叫沈摘星的人,想来是初生喜魄,再生化形,才如稚子一般干净单纯,这便是生魄此术的逆天之处。
回想玉无痕走的时候说的话,姜钰想来,她应该是知道一些什么内幕。
纵月摘星,沈摘星?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
第二日,姜钰起了个大早,本想着去找玉无痕再问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来到姻缘桥,却被姚不治告知香主去了朝云院。
如今鱼桃寻了回来不说,金环也找到了,想来她手中事情繁复,是无暇顾及到他们。
姚不治将玉无痕实现准备好答谢的丹药交给了姜钰和相阳,笑道让他来带路送他们出去。
姜钰拿着姚不治给的丹药瓶掂了掂,笑着收下了东西。
她看了一眼相阳,见他神色无异,想来是昨天玉无痕也将好处给了他。
而李寒光,因是自己误入了海棠香国,并没有帮上忙,所以姚不治并没有给他什么,只是承诺将他一齐送出去。
李寒光一路见识海棠香国奇景,颇为感慨,心境变化,修为有些松动,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拱手向姚不治道谢。
一行人走到拱桥上,沈摘星正坐在桥墩子上,晃晃悠悠着光脚丫子。
身上穿的是海棠香国妖灵的短袍,脑后绑了条湛蓝色的发带,还有两条龙须松松散散垂在鬓边。
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红,额间还有一点观音红,活脱脱一个神仙童子的模样。
然而这个神仙童子,却毫无形象的挽着裤腿,光着小胖腿踩了一脚的泥沙。
手中捧着不知道从哪寻来的一片荷叶,折成了大碗状,捉了好些只小鱼放在里面。
他伸出手点了点水面,一时间涟漪动,青鳞逃。
沈摘星灵敏的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正巧看见姜钰走上了桥。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小心翼翼捧着荷叶大碗朝姜钰跑了两步,又怕碗中水洒了出来,停在了原地。
“小钰,你来了!”
看着沈摘星这个样子,姜钰还是有些不适应。
在她犹豫要不要答话时,沈摘星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来。
看着他捧着荷叶大碗,一脸求夸奖的神情,姜钰有些忍俊不禁。
她伸手接过了这只碗,问道:“这是什么?”
“桥上往南一直走,有一片荷塘,我在那边摘的叶子,在桥下捉的小鱼。”
沈摘星双眸圆圆,眼中似乎真的有星辰闪烁。
“诶,真好,我也想要。”
相阳挤上前来,微微俯身看了看姜钰捧着的荷叶大碗,羡慕道,“摘星小弟,你怎么不给我也做一个小鱼碗?亏得我昨晚上还带你睡呢。”
昨天傍晚,姜钰找到相阳将沈摘星的事情告诉他,顺便将他一起丢到了他房间。
当初还是小猫的时候他和姜钰自然能共处一室,但如今他已有了人身,实在不太适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熟悉了过后倒也融洽。
只是相阳许是在报复他还是小猫时老是凶他,一定要沈摘星与他大哥小弟相称,不然就不和他一起睡。
沈摘星不知为什么补上了喜魄,眼下正是好奇的时候,对相阳的小把戏也新奇的很,倒也遂了他的愿,喊了一声大哥。
两人居然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夜。
“这是给小钰的!”
沈摘星气鼓鼓的拍掉相阳伸向荷叶大碗的爪子,朝着相阳龇牙。
“得,不碰。”
相阳悻悻收回手,摸了摸被他打红了的地方,扭头对姜钰打趣,“这小子就是化了形也是护着你啊,可一点都没变。”
听到化形二字,姚不治才仔细打量沈摘星。
他就说怎么今天这些人里怎么钻出来了一个小孩,不仔细去看,都不知道他是化形妖灵。
除了那一双黄金色的双瞳,他的化形也太完美了,一点炁感都没有。
姚不治啧啧称奇道:“你是什么妖灵?小小年纪修为上乘,想来家中长辈定是赫赫有名。”
姜钰将荷叶大碗悄悄收起来,注意到姚不治的目光停留在沈摘星身上,她往前一步,挡住了他探究的眼神,笑吟吟的回答他。
“他只是一只风生兽,近期才化形,年岁尚小,闻香使过奖了。”
“原来如此,倒是在下眼拙了。”
姚不治不再多言,笑呵呵的收回目光,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行人继续往前。
李寒光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姜钰和沈摘星中走了一圈,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身份尴尬,有些话,还是不问的好。
几人由着姚不治带着再登上碧落河的竹船,在潺潺流水声中,离开了这片红色的森林。
南安这处码头集市依旧如刚进来时一样热闹,船只缓缓停泊在了码头侧边。
码头上来往妖灵有不找驻足侧目看他们的,但因有姚不治在,也都不敢上前。
沈摘星蹦蹦跳跳的走在姜钰前面,脖子上套着那个翠绿的玉牌,十分得意。
相阳凑到她身边,悄声问道:“这牌子隐隐有灵炁溢出,颇为不俗,他破蛋出来就带着了?”
“这块玉……我给他戴着的。”
姜钰不想说出父母的事情,把这事情含糊过去,她沉默了半晌,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沈摘星对她这块玉表现出十分浓烈的好奇和占有欲,远远大于他对其他陌生事物的兴趣。
姜钰便把玉给他戴着,嘱咐他好生保管。
师父既然提前料到她的行踪,还知道她的事情,那说不定沈摘星也是他布局之一。
也许等生魄进行到了后面,沈摘星能够帮她……
“生魄此术,本为禁术,不说我们了,就是师父师祖辈,也鲜少听闻过,实在是诡异。”
“我观沈小弟此时的状态,啧啧,赤子之诚。就算是在妖灵之中,他也是个异类。”
相阳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他拍了拍姜钰的肩膀,转头去和李寒光说话。
姜钰望着沈摘星,心情十分复杂。
忽然,从集市巷子中冲出来一道消瘦的身影,冲沈摘星扑了过去。
众人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那两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沈摘星吃痛叫出了声,压倒他的人猛的爬了起来,一把抢过了他脖子上戴的玉牌!
姜钰吃惊,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声娇喝定在了原地。
她一手抓住沈摘星,掐住了他的脖颈,咬牙切齿。
那少女恨恨的捏着玉牌,满目都是怒火。
“我娘亲的无暇之玉!为何在你们手里?!”
正是那个在竹船上与他们同坐的半妖,小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