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骤然而又猛烈。
天地间都朦朦一片,即便是巍峨的宫城,恢弘的殿宇,也好似被隔绝开来,越发的看不真切。
延绵不绝的雨滴,落在琉璃瓦上发出哗哗声响。远处是雨水组成的密布,近处的屋檐下,则是汹涌的瀑布。
倾盆大雨之,一人跟着举伞的太监,来到奉天殿门前。
虽头上有伞,可肩膀已沾上雨水,绣龙袍服的裙摆也有些狼狈,更莫说那双官靴。
屋檐下,伞撤下去,人影抖抖,身上水花分散。
“可是燕王世子?”殿内,一红袍太监迎出来。
来者正是朱高炽,眼前这个太监的面容有些陌生,他不敢托大,“正是,公公你是?”
“奴婢朴无用!”
原本的奉天殿首领太监王耻因为行为不检,如今正在浣洗局唰夜桶。所以原本负责朱允熥起居等事的朴无用,便提拔上来。
“原来是朴公公!”朱高炽不卑不亢的笑道,“我奉旨来见皇上!”
“您稍等,奴婢这就给您通传!”说完,朴无用的身子,再次转身进去。
朱高炽看着朴无用的背影寻思,“这位奉天殿的大太监,可看着客气得紧。说话时眼神也不看你,就是笑,既得体又谦和还谦恭,倒不似先前那位,有股子趾高气昂的劲儿!”
他心里正想着,里面传来声音。
“皇上口谕,燕王世子觐见!”
朱高炽忙整理下衣服,快速的擦去衣服上的水渍,微微躬身,迈步进去。
~~
“臣朱高炽,叩见皇上!”
朱允熥正盘腿坐在榻上,手捧着一份奏折看得入神。
“唔!”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头也没抬,开口道,“王耻,给燕王世子搬个凳子!”
“谁?”朱高炽一愣。
却见旁边的朴无用不动声色的应了,缓缓搬来一个圆凳。
“看来先前那位,在皇上心里份量颇重,不然皇上不会不经意间叫错!”朱高炽心道。
这时,朱允熥放下奏折,揉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劳累,“去,传旨让户部工部的人来候着,朕一会要见他们!”说着,目光转向窗台,看着滂沱大雨,轻轻微叹,“哎!”
见状,朱高炽想想,开口道,“皇上可是担心,今年的雨水太大,伤农?”
闻言,朱允熥转头,笑着点头,“难怪皇爷爷当年说,你是聪明伶俐之人,听朕说话,就知道朕担心什么!”
这场雨下了有几天了,而且看样子最近几天也停不住。正是盛夏时节,万物生长。洪涝,不可不提前防备。
“皇上谬赞了!”朱高炽笑笑,又道,“臣看来,这几日的雨水,下的是够凶的。除却洪涝之外,还要担心暴雨过后,酷日当空,引得时疫!”
朱允熥看看他,“把你放在京,屈才了!”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才干,藏是藏不住的。朱高炽短短一句话,就显示出目光的长远,考虑事情的周全。
但这话,朱高炽却不敢接嘴。
和朱允熥这位新君相处久了,他也多少了解一些对方。遇到问题,若是一味的藏拙,装糊涂,反而会惹得对方生厌。
可他自己,要明白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份。
“不光是京畿有雨,整个直隶入夏之后都雨水不断!”朱允熥继续说道,“zj那边,也是接连数日暴雨,听说比京畿这边下的还大。”
“倘若真有洪涝,哪怕是一丁点儿,也必有百姓受灾,生活困顿!”
朱高炽起身行礼,“皇上怜悯天下万民,是天下人的福气!”
说着,笑笑,“臣,不过臣说句不当的话。皇上本就政务乏累,不应太过忧心。咱大明这么大,南北幅员万里,旱涝之灾,不在南就在北........”
“你这话不对!”朱允熥打断他,“有人也说过这话,大明这么大,保不齐哪就闹灾,闹灾是正常的。但朕看来,说这话的人,非蠢即坏。当皇帝的,做官的,若是都这么想,那不是苦一苦百姓的混蛋吗?”
“臣失言!”朱高炽忙道。
“不过,你方才的话里,那个咱字用的很是妥当,咱大明,咱们的大明!”朱允熥继续笑道,“诸藩王皇孙之,朕高看你一眼,就是因为你心,存有公义,有家国天下之心!”
“臣,不敢当皇上夸赞!”朱高炽行礼,心却忽然破口大骂,“我他妈谢谢你,你高看我,你高看我把我扣在京城当人质?我他妈求求你看不上我,把我放回北平吧!”
“知道朕叫你来何事吗?”朱允熥又笑问。
“臣愚钝!”朱高炽站着,君臣奏对的模样,不敢做。
“听说你整日窝在府里?”朱允熥笑道,“朕虽不许你回北平,可在京,你可以随意走动呀!”
“我走你姥姥个脚!老子不出门你说老子,老子要是整日出门溜达,说不上你给老子穿什么小鞋!”
心如此骂,面上却越发的惶恐,开口道,“臣不是不出门,臣喜静不喜动!”说着,顿了顿,“再者说,臣是长兄,要给兄弟们做表率。若臣整日出来闲逛,家里两个小的,兴许就要闹出花来!”
这话,让朱允熥一笑。
燕王藩邸的眼线来报,朱高炽哥仨每天在家里大眼瞪小眼,闲得屋脊兽,从早上吵到晚上。
随后,朱允熥缓缓从炕桌上抽出一份奏折,轻轻放在桌角,“看看吧!”
朱高炽瞬间后退几步,“不敢!”
“你爹的奏折!”朱允熥看着他说道。
朱高炽猛的抬头,犹豫片刻上前,小心的拿起奏折,打开一看正是他老爹燕王的字迹。
“臣棣谨奏,臣开春之时本应进京朝见皇上,然臣自去岁辽东之战,愈发体弱,染得风寒,一病不起。卧床休养数月,蒙皇上圣恩,不予计较。”
“今臣已大好,想起新君登基,臣身为藩王尚未觐见,惶恐不已。现辽东安,无战事。臣请奏皇上,许臣进京,觐见天颜,并叩请太上皇圣安!”
“伏乞,臣朱棣不胜惶恐之谨奏!”
一瞬间,朱高炽只觉得手都有些抖,“爹要进京了?”
“爹终于要进京了!”他脑飞快的运转,“他若进京,就是对皇上低头,认错。到时候不知皇上是否会把我们爷四个放回去?这么多年的芥蒂,是磕头认错,认输就能摒弃的吗?”
“你父亲要来了!”朱允熥缓缓端起茶杯,“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他妈能怎么看?我说不想让他来,好使吗?”
“你丫不带这么挤兑人的!”
朱高炽心大骂,可面上却显得越发惶恐。
双手捧着奏折放好,然后跪地叩首道,“皇上御极天下时,大明诸王除却臣父,楚王,宁王等俱在!”
“论齿,臣父为太上皇四子,天下藩王仅次于晋王,不来朝恭贺,委实不妥。”
“如今臣父身子已经大好,进京觐见乃是臣子的本份,自是该来!不但要聆听圣训,而且还要看望一下太上皇他老人家!”
闻言,朱允熥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这小胖子还真是个说话带坑的阴损蔫坏之人,明明说的是他爹燕王的事。他话里话外,把楚王和宁王都给带上了。这是在提醒朱允熥,我爹进京来认错。还有两人,没有来你这新皇上这拜码头呢。
“古往今来,圣心仁厚莫过于皇上!”朱高炽又道,“臣父有错,皇上你念及骨肉亲情,不愿苛责.........”
“行了!”朱允熥笑着打断他,“你呀,不用说那些好听的,朕知道,其实你心里骂朕呢!”
顿时,朱高炽心猛的一颤。
叩首道,“臣万万不敢!”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不管怎么说,你父亲愿意来是好事!朕也没有伸手去打笑脸人的道理,你说的对,毕竟是自家人。”说着,看看对方,“你是聪明人,这话朕跟你说,你回头说给你父亲说!”
“毕竟是自己家人,但自己家人..........你父亲这次来,朕先不见!”朱允熥喝口茶,继续开口道,“你去迎,先回你们的住处休息两天,你们父子商量下,见朕的时候,要说什么,做什么。”
“见老爷子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说着,放下茶碗,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记住了,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
“臣,叩谢圣恩!”朱高炽后背一阵阵发冷。
“记住,机会难得!”朱允熥再次郑重的说道,“朕,没那么多耐心,总是把精力放在这些事上!家国天下,不知多少比这还重要的事,明白吗?”
一时间,朱高炽有些不解。
“如今大明朝兵戈臣服四方,威名远播天下,各番邦无不臣服。边疆一日比一日安稳,听说前几日漠南的北元余孽都上表称臣了。你这皇位金刚钻一般稳当,哪还有什么比收拾这些藩王更重要的事?”
仿若能看穿朱高炽的心肠一般,朱允熥再次开口说道,“天下看似太平,可依旧暮气沉沉。一二十年之后,或可达到所谓盛世。然,过后必又是盛极必衰的轮回!”
说着,叹口气,“你也是读过的书的人,扪心自问史书上所谓的盛世,到底是君王和士大夫的盛世,还是黎民百姓的盛世?”
“朕所求的,可不是昙花一现的盛世,而是代代相传的盛世!”
这话,让朱高炽更加摸不着头脑。
见对方不明所以,朱允熥也就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他的心,这世上没人能明白。
“就这样吧,你父亲进京时你去接!”朱允熥又拿起奏折,说道,“然后你们父子合计一下,以后怎么别让朕再挂着这些事!”
“臣,遵旨!”朱高炽只觉得眼前的皇帝越发看不透,恭敬的退出来。
朱允熥则是缓缓的看着奏折,“臣,铁铉谨奏,臣在zj,开始收网,杀人!”
~~~
大年初一,神偷给位拜年。
祝大家,虎年行大运,虎虎生风。
耶!
/75/75245/24849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