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风不会冷。
我离开了“璀誉堂”,却时不时地会回头去看。
心想着光头和木头也许会怪我不仗义,丢下他们跑了。可是龙王山女鬼的事情,有他们两个在,解决不难。但瞎眼老头的事情,很难……
没有再纠结,我离开了夫子庙一条街。
看了看时间,快要12点了,出租车都不好打了。可好在有24小时营业的春燕姐。
掏出了手机,我给春燕姐去了个电话,让她来接我。
目的地很明确,‘大林村’。
十几分钟后,春燕姐的出租车停在了我的面前。我上了车,和她有说有笑的。
一边开车,春燕姐一边也问我:“帅锅,龙王山女鬼的事情你解决了?”
我笑了笑,说:“呵呵,解决了。有木头和光头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这之前被女鬼逃跑后,我曾拜托春燕姐帮忙找懂卜算之术的大师,也就将龙王山女鬼的事情告诉了她。不过我没想到,春燕姐对此十分好奇。
她问我:“帅锅,那女鬼什么来路呀?跟我说说呗……”
我问她:“你对鬼的事情这么好奇吗?”
春燕姐说:“我不是和你说过嘛,我开出租车就是为了听故事。听人的故事,也听鬼的故事……”
瞧着春燕姐那张永远笑着的脸,我摸了摸头,和她讲:“这故事悲伤,你真的要听吗?”
春燕姐说:“越悲伤越好听呀!”
见此,我只好说:“行吧,那成全你……”
故事简单,一深宅大院中的小姐,整日看着高高的围墙,想着自己会嫁给怎样一个人。
她的命运早就注定,是女诫,是三从四德,是父母点头后由不得自己的拜堂成亲。
她唯一期盼的,就是一年一次的元宵节。因为只有这元宵节,她才能走出深宅大院,同着族中长姐们一同去赏花灯,猜灯谜。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在元宵节遇上一良人。一见倾心,厮守终身。
她不想像族中的长姐们一样,嫁给一个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人,去过那潦草的一生。
她本不该有这种奢求,奈何自己的丫鬟淘气,偷偷买了本《西厢记》,让她明白了何为爱情……
元宵节,年年都有,小姐未等到那一见倾心的良人,却已经到了要出阁的年纪。
她仿佛逃不过自己的命运,终是要嫁给一个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人……
她劝慰着自己,也许自己的夫君会是良人,也许自己的夫君会给自己不一样的生活。至少,别像族姐们的生活一样,是家中摆设,不是心上物……
小姐,要嫁人了,日子定在了下月的某一天。
她不曾见过未来夫君是何模样,只听偷偷跑过去看的丫鬟讲,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小姐点了头,她无法拒绝父母的媒妁之言,但也宽慰了,至少未来夫君是个读书人。
只是,小姐不曾想到,她会在定亲后遇上那远房表亲。
小姐应该叫他一声表哥,小姐只是见过他一面,却只是那一面,心中欢喜了。
表哥,也是个读书人,来金陵城是赶考落了榜,暂时的借住。
父亲夸赞表哥是天生读书的材料,中榜是早晚的事,其实内心之中根本看不上表哥。
也许吧,家道中落的表哥,怎入得了父亲的眼。
父亲为自己挑选的乘龙快婿,是中了榜,位列三甲,赏进士出身的真正可造之材。
但这些,在小姐看来,怎比得上那一眼。
表哥的模样,已经刻在了小姐的心中。那温柔的声音,那陌上如玉的相貌,不正是自己所爱慕的吗?
一封信,由丫鬟偷偷传给了表哥。先是讨论诗词,再是讨论戏曲,终是在夜间相见,许了终身。
小姐不悔,只恨与表哥相见恨晚!
她收拾了珠宝,背着行囊,让表哥带着自己趁夜私奔!
表哥表现出了胆怯,毕竟自己的父亲是当朝三品,真带着自己走,真的能走得了吗?
小姐哭泣了,说再不走,就只能看着自己嫁人了。
表哥终是答应了,要将许下的山盟海誓兑现,不让小姐后悔心身相许。
丫鬟放了火,小姐与表哥,趁乱逃出了深宅大院。
只是,七日后,他们便被捉拿。
即使小姐以性命相逼,即使小姐拿出了所有的珠宝,但管家和捕快却丝毫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打算……
小姐归了家,一切如常,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自己的丫鬟不见了,是丢进枯井中,永远地封了井口。
自己那当朝三品的父亲,不愿丑事外出,可也要给乘龙快婿一个交代!
表哥,被乱棍打死,就当着小姐的面,逼着她亲眼目睹。
那一天,小姐发了疯,被锁进了阁楼,再也没有丫鬟伺候,甚至不允许有人同她说话。
自那一天后,小姐开始寻死,父亲不让她死,而是将她做成典范,让族中的女子过来看,不听从父母之命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
小姐寻死了半年,她早就不疯了,这疯了的人,又怎会寻死!
而在半年后,小姐的门外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站了许久,隔着一扇门,许久许久……
最终,门外的人,还是开了口。
那声音,很斯文,是说:“当年我初来金陵,恰逢元宵灯会,曾远远见一女子,钟了情……”
那声音,有些颤抖,是说:“我多想与她白头相守,却奈何无功名在身,怎敢高攀……”
那声音,继续说:“我发愤图强,遇上恩科中了皇榜,泪流满面……”
“我住的客栈,围满了人。他们拿着拜帖,请我过府一叙,是要将家中女眷许配给我的说词……”
“我一一拒绝,知道他们是看上了我的前程。可是他们不知,我的前程是为了多年前一见钟情的女子……”
“我登了门,用自己进士出身去换娶心上人。岳丈很欣喜,他知道以我的年岁,以我的才华,是可以去那登宰相府……”
“岳丈答应了我,说会给我多多准备嫁妆,会给我引荐吏部的高官,许我金陵为官,前程似锦!”
“我满口的答谢,心中在意的不是嫁妆为官,心中在意的是一月之后迎娶那当年只敢远远去望的心上人……”
话到此处,门外人笑了,那笑声充满了无奈,那笑声让屋中被捆着手脚的小姐,泪如雨下!
“我恨!我恨仅月许的光阴,心上人有了心上人。我恨!我恨我这天意为难,苦了我,也苦了你……”
“如果不曾有恩科。如果我不曾上门提亲。如果我没有去赏那花灯。小姐,你是否能和自己的心上人厮守终身……”
“人生无奈别离何……夜长嫌梦短,泪少,怕愁多……”
一首诗,诉说了门外人的心。
那声音断了,许久不再响起。
被绑着手脚的小姐,在房中挣扎。可这为了防止了她自杀的捆绳何等结实,她怎能冲出去,打开那扇门。
许久,许久后,门外的声音是哽咽的。
他没有走,却终是要走的。
他说:“小姐,我以答应岳丈,娶你族中堂妹,换你不再受苦……”
“我拦不住岳丈送你去城外尼姑庵,也抗不了皇命让我外放去巡按……”
“这玉,是祖上传下。本就该给你,希望现在给也不晚……”
一扇门,隔着两个人。祖传的玉,留了下来,人已离开。
数日后,深宅大院贴满了喜字,小姐已经不再寻死,也不再被绳捆着身子。
她离不开这屋,却守着窗户,不肯眨眼。
她知道,他会来,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喧闹声,鞭炮声,越来越近。
头戴状元帽,身着龙凤大红袍,腰挎大红花的新郎官,怎么都不该出现在后宅。
但他就是出现在了这里,并且停下了脚步。
围着新郎官的起哄的人不懂,他为何不动脚步,他为何笑了起来。只有那窗边小姐懂,也只有握着一枚家传玉的窗边小姐懂……
见过了,笑过了,便知足了。
新郎官走了,去迎娶的,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小姐也不再站在窗边,她抓着那家传玉,千遍万遍的想着再见时该说什么。或者,再见时,能说什么……
一人,离了金陵城。一人,也离了金陵城。
只是,待一人再回来时,却只在尼姑庵外的山,娶走了一口棺。
女子的父亲,怎容的下家中有如此不孝女。此乃家丑,传出去会坏了自己的官声。他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那倔强的乘龙快婿!
他知,待他回来时,会娶自己的不孝女。如此丑事,万不可让其发生!
一枚家传玉,由岳丈还给了男子。男子收下了,却放进了棺中,就像男子说的一样,玉本就属于女子,心亦是……
那棺,那女子,那男子的心上人,葬在了龙王山。是男子亲自选的地,是不挡一物,怎样能看见自己府邸的地。
他留了遗愿,是请先人莫怪我这不孝孙,不入祖坟,去陪心上人。
可他的子孙,未曾成全,终是让他生前奈何,死后亦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