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国还冰天雪地,留国已是一片春暖花开的气象。
御风舟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
黄启明负手立于舟上,对两旁掠过的无边春色视而不见。他在想请辞书何时会给答复,答复后下一步又该做什么。虽说已下了决心要去外域,但也不是埋头去闯就行了,事前的准备必不可少。他活到这个年纪,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的认识还是颇为深刻的。
忽又想到自己来留国的目的,目视茫茫四野,不禁暗暗思忖:监天司只说青云道友在留国境内,可留国国土如此广大,这该怎么找?
究竟是谁屏蔽了他的气机?
莫非是他自己?”
在他心里,这个可能性很大。在他看来,谢青云能与墨新晴通信,又被洛十称作道兄,必是神仙人物兵解而来。
“星辰卜。”
他忽然伸手一挥,身前出现一幅微缩的星辰图景,“唔,再有三百里就是上汤。倘若道友是为游历而来,那么必定要进入留国国都,上汤是必经之路,且去看上一眼,问询问询。”
想此定了主意,便催使御风舟加快了速度。
三百里不过须臾。
黄启明不想引人注目,便在城外按落御风舟,然后进入官道,随人流进城。但却发现周围人还是不住地打量他。他有些疑惑,忽然瞥见身上的阴阳大褂,有所明悟。
历国崇尚武道,对炼气士不感冒,所以他在历国不被重视;但留国不同,留国道院的地位超然,而身披阴阳大褂的,在道门里地位超然,对凡人而言,不啻于神仙人物了。
“我此番前来送信,说出去总不好听,还是低调行事。”
想到这里,他进城后寻了个无人处,脱掉了身上的阴阳大褂,随便披了件灰色外袍,然后边走边思考下一步:倘若青云道友在此县城盘桓过,总不能不住客栈,先从客栈问起。
正想时,路边就出现一家客栈,他正要进去,见柜台前已有个穿黑衣戴斗笠的男子也拿着一张画像在询问,由气息判断是个炼气士。
特意在斗笠上加了一圈黑巾遮挡面容么,这人要么是个通缉犯,要么是为了躲避仇杀。
黄启明暗暗想,忽见那画像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这不是谢青云么?
此人也在找青云道友?
那掌柜的再三细看画像,仍是摇头。
斗笠人“哼”一声,收了画像走出来,迎面却不见人,他有些疑惑,方才门口不是来了个人么?他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便没入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黄启明立于屋顶之上,身上有一层透明的气罩,过往行人便只能看到空气。
他远远看到斗笠人在下一家客栈门口停住不动,过了会儿,斗笠人没进客栈,而是直奔向闹市边上的县衙。
县衙门口,几个值守的昏昏欲睡,突觉一阵风掠过,二人惊醒,其中一个道:“是不是有人进去了?”
“什么?不是吧?”另一个衙役打了个哈欠,“不要捕风捉影,好好站你的岗。”
殊不知斗笠人已经来到了大堂。县令这一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单是汇报的文书就写了四五份,好不容易消闲下来喝口茶,才端起来呢,就看到斗笠人闯进来,他怒火“蹭蹭”往上冒:“这人怎么进来的?谁看的大门?”
“闭嘴!”
斗笠人一个闪身已来到县令面前,掐着他的脖子提起来,“我让你说话你再说,听清楚没?”
县令只得乖乖点头。他这县官当的也是极其倒霉,早上才被一群匪贼攻破县衙,险些被乱刀砍死,完了现在又遇上个不讲规则的凶人,他觉得自己今天肯定是命犯太岁。
斗笠人放开县令,将手中画像“砰”的砸在桌上:“我要你即刻通缉此人。”
“这……他,他是什么人?”县令搓揉着脖子,迟疑着说。
斗笠人道:“他是大盗谢青云,你先走个通缉流程,然后派出衙役搜查,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谢青云?”县令吃惊。
“你认识?”斗笠人心里一动。
“他……此人是新晋赏银捕手,今早才帮本县……”县令忽然想到宋师兄的话语,连忙闭住嘴。
“说下去!”斗笠人目光一闪。
县令无奈,便将早晨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这么说,谢青云果真来过上汤?”斗笠人语声里满是振奋与愤恨。
“确实来过。”县令说完,发现斗笠人已大步离去,他怔怔问道,“通缉令?”
谁知斗笠人理也不理,一径地冲天而去。
县衙屋顶上,黄启明显出身形,看着斗笠人御器而去的背影,冷笑一声:“此人果然没死心,还想抓住青云道友来立功赎罪,我且跟住他,省事又省力。”
……
淮阴县,仙客楼。
“在下谢青云,二位道友请了。”谢青云略一作揖,同时展示身上的法力气息。
看到二人错愕的表情以及迅速把宝物收起来的动作,他不禁暗暗鄙夷:只差把法力糊你俩脸上了,神识这么弱,得练啊。
“竟是道友?”
那姓王的炼气士感应到谢青云灵息第十层的修为,连忙站起来拱手道,“谢道友的敛气功夫当真了得,我二人竟毫无察觉。在下王博,博采众长的博,此乃巫玄彬。”
“谢道友快请坐。”
巫玄彬热情地招呼,待谢青云就座,他好奇道,“谢道友年纪轻轻,竟已是灵息第十层,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谢青云有些尴尬,总不能说自己才刚被落云宗驱逐吧,他含糊道:“在下一介散修,无门无派。”
巫玄彬和王博对视一眼,都十分吃惊。他二人倚靠背后家族,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才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达到普通炼气士所无法企及的高度。如此下去,他们很有可能在二十五岁之前踏入二阶引玉。
炼气士踏入二阶引玉,延缓容貌衰老,这才是真正的长生第一步。
这一席的酒菜很快上上来,酒过三巡,他们忽然发现座位上多了位姑娘,竟自来熟地吃着他们点的东西。王博吃惊道:“这位姑娘是?”
谢青云正思考如何问出方才那“袖里装物”的法术来历,忽见司南不知何时来了这一桌,脸色顿时发黑:你是猪吗?
“呃……”他看着司南,实在不知该怎么介绍她的存在。突然灵机一动,道:“这是我师妹,司南。”
“别顾着吃了,有点礼貌行不行,快打招呼。”他轻轻踢了下小姑娘。
“谢青云你好烦,我在吃东西,不要对我动手动脚。”司南瞪了他一眼,然后向王、巫二人喊道,“叔叔好。”接着又埋头吃起来。
叔叔?
王博与巫玄彬对视一眼,皆哭笑不得。他二人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却被人叫做叔叔,倒也是新鲜得很。
巫玄彬“哈哈”一笑:“司南姑娘当真是风趣呢。”他仔细看去,见这小姑娘吃得快又多,但吃相精致优雅,像个贵族。而其容貌更是令人叹为观止,是世间罕有的绝色,意中人与其相比较,竟还要略逊一筹。
他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同伴,只见王博确也看得呆了,便将其推醒,王博醒过神来,难为情地笑了笑。
巫玄彬心中好笑,又向谢青云道:“道友师兄妹准备何往?”
“家师令我二人下山游历。”有了个开头,谢青云就顺势编了下去,并顺口打探道,“是这样,方才我看到二位道友袖中藏物,却是什么法术?”
巫玄彬一愣,看了看王博,后者也愣住,然后两人忍不住都笑了,王博道:“此乃修行界最为普通不过的‘储物术’,令师从未教过么?”
“想是忘了。”谢青云含糊地道,“敢问储物术从何处可以学得?”
“只需一张储物符。”巫玄彬道。
“这储物符从何处购得?”谢青云道。
巫玄彬笑道:“储物符用料倒是普通,但对符箓造诣要求极高,所以通常要去坊市。道门也有,但要去道院才行。道友也算恰逢其会,就在今晚,青剑门曼殊仙子准备在此地举办交易大会,届时道友可在会上选购。”
“哦?”谢青云心中一喜,这是一个了解炼气士,深入修行界绝佳的机会,留在历国可遇不上。“能否请二位道友带路?”
王博笑道:“这个容易,今夜戌时,在此楼汇合。”
“多谢。”谢青云站起来作揖,并慷慨地结算了酒钱。
……
夜深露重,太吾全力南望,却不见南鸣。
清辉倾洒,银白小窗后,有一女子对镜而坐。
小阁内熏香暖人,排遣夜的寂寥。
女子看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嫩绿的布带缠住傲人的胸围,你说她暴露吧,她整个缠得严丝合缝,保证半点春光也不漏;你说她保守吧,她上半身除此以外的地方,却又不着片缕。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幽幽地叹了口气。
“听到曼殊仙子这样叹气,修行界不知有多少偏偏佳公子要心碎了。”
镜中忽然一闪,女子挑了挑眉,望着镜中倒映出来的人影:“为何来迟?”她便是留国修行界广为人知的曼殊仙子沈曼青。
人影是一个高壮的背着阔剑的男人,他举步走向桌案,黑靴踩出很大动静,随手抓起桌上酒壶灌了一口,然后“呸”的吐出来:“这是马尿吧,真难喝。”
沈曼青皱眉。
“天盗盟背后有高人。”男人走到窗台坐了上去,清辉照出他粗犷的轮廓以及凝重的神色,“有可能是神都教,我去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