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的马车内从压抑逐渐变得有些烦躁。越是接近九言居,曲汇言越是有些坐不住。
云宁手拄着窗沿时而涌上伤心,时而欣赏曲汇言微妙的动作变化。见他长吁短叹轻轻开口道,“你看起来比我还煎熬。”
曲汇言抬头看她一眼问道,“你真相信,嫘云藐只是为了百姓?”
云宁低下眉浅声道,“我现在没有那个能力去管这些。”
“你真放得下?”曲汇言叹了口气,“先不说你自己家里的事情。就说这战况久持不下,嫘云藐来抢药难道嫘烈能不知道?万一他们真有异心,你不担心会乱?”
云宁一抬头,“若这九州要乱,这天下要易主,我一个逃难的公主能阻止得了吗?”
曲汇言对云宁的话吃惊,他没想到云宁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这是铁了心与自己父亲决裂再也不管的态度。
“你放得下就好。”曲汇言也没准备劝慰她,转而道,“到久威山下你自己上去吧。”
云宁眼神一闪,“怎么,这辈子也不想回去见老头子一面?”
“他应该不想见我才对。”曲汇言一脸无奈。
“老头子只是嘴上说和你断绝关系,他哪里舍得。你若想见他,我帮你。”
“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他最恨女人。你能成为他的弟子,全因为你的身份。他若知道你逃出来的,指不定怎么对你。”
听了这话,云宁浅浅一笑,“我逃出来的,身份也没有变啊。再说,他对我,也没那么讨厌。”她啾了一下嘴,“也好,你若不想我管你们的事,我也不管。但是你至少送我到门口,而不是山脚。”
曲汇言无奈,轻嗯了一声。云宁见他点头,又是抿嘴一笑。
两人正说话间,久威山已经到了。山路曲折,再不适合车马前行。曲汇言交代车马在山下等候,便随云宁上山去了。曲汇言之所以答应云宁,一是让她一个人上山还是有点不放心。另一个还是自己的私心,虽然他与自己师父闹僵多年,总还是有些惦记的。即使看不到,听到他老人家还好也算给自己一个安慰。
云宁刚遭受打击,心情自然也是不好,能有曲汇言在身边多相陪一会她当然要抓住机会。
浅溪荆棘,苍树灵鸟是久威山的特点。日出群醒,日落归息,这座山从来都是该热闹的时候热闹,该安静的时候安静。
浅草中偶尔有剧毒的青蛇钻过,若是以前,两人定要抓回去研究一番。现在看着同样景象,却回不到那个单纯的年纪。
曲汇言心中感慨,忽然云宁脚下一滑栽到了他的怀里。
“你怎么了?”
云宁拧着眉,“我脚崴了。”
曲汇言没看就知道她是故意的,若是以前,明知道她耍赖也得背她回去。可是现在,他心里总觉得隔着什么,思量半晌才觉得是有点对不起小莳。可是这个想法跳出来,他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小莳亲口说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她看到自己抱云宁又表现得很生气。任凭他对女人了解,也从来没从小莳冷冰冰的态度中看出对自己有一点好感来。
云宁见曲汇言站在自己面前发呆,眼神忽明忽暗,一点没有背自己的意思,火气突然窜了上来。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一半的路程要怎么走。”曲汇言习惯性抽了抽怀中扇子,忽然脑中一闪,忙向回推,却还是被云宁起身一把夺走。
“你不想背我,用它送我吧。”御扇飞行是曲汇言练的绝技,这绝活大荒中只有他会。轻身功夫里,一般人都喜欢拿自己的武器御行。但实际上只有昆吾派御剑术和云师派从不外传的踏云术才适合修炼长期飞行。所以不管你修习什么门派法术,如果不是跳跃飞行的轻功,只能带着剑,或者扛着法杖。
曲汇言喜欢扇子,也因为这个特意研究的这门轻功。但自从小莳送给他这把折扇,他从来不舍得踩,只在上次去君行阁急着救小莳的时候被迫用了一次。别人来踩,他当然不能答应。
曲汇言伸手去夺,一边道,“你又不能御扇,还我。”,云宁向后一扬手躲过了他的抢夺,又瞄了一眼扇子刚要打开被曲汇言的手一把按住。“还我。”
云宁看他态度严肃焦急,忽然转身展开。刚好看到一个“莳”字。心中顿时涌上凉意。
曲汇言已经趁机将扇子夺了回去。
“她送的?”云宁问道。
曲汇言将扇子揣回怀里,也没有回答她,转身走了。
“她是谁?‘莳’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云宁也不再装崴脚,几步追上了曲汇言。
“你没听过的人多了,别人的事少打听。”
云宁窜到曲汇言前面拦住他急道,“这不是别人的事,我就是想知道,她哪里比我好。”
“或许哪里也没有你好,但我就是喜欢。我一喜欢,看她哪里都比你好。你满意么?”
云宁站在那里簌簌落泪,曲汇言也知道自己说话重了,忙拉了她一把,“哎!我刚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比你好不到哪去,自作多情罢了。咱们不说这个,赶紧赶路吧,一会天黑了。”
云宁擦了眼泪,沉默向山上走去。
……
“真不愧是‘坐以观天下,风云寄袖中’。哎!”一个灰袍老者一手捋胡一手掐着黑子悬在半空。他没有将子落下,而是连连摇头。
“您说笑了,您的棋局把控能力远超于我。我只是一路躲闪,侥幸钻了空子。”
九言老人看向飞羽琉璃勾了一下嘴角,“把控得越稳,越失去技巧。也就会将不可控的机会拱手让人。棋局这样,这天下不也这样。”
“懂了懂了。多谢赐教。”飞羽琉璃起身对九言老人俯身一礼。
“哪里的话,九际城主为这天下亲临我九言居,说赐教可是太客气了。互相发发牢骚罢了!”九言老人轻轻拍了拍身边两个酒坛嘿嘿一笑,“更何况,您还送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应该的。”飞羽琉璃说完,向院落门外望了一眼,又看向九言老人,“您的客人来了,我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一个闪身便不见了。
九言老人一看他走,慌急将酒坛打开,一边骂道,“真是个怪物,谁他娘的想陪你下棋。要是不故意输给你,还在这墨迹个没完。馋死我了馋死我了。”他拆酒坛的样子有些疯狂,密封的红纸都扯得粉碎。哗啦一声,酒坛盖飞到墙角也碎了一地。
老人迫不及待抬起酒坛咕咚咕咚猛灌半坛,一边指着书堂的门骂骂咧咧道,“老子一年没喝到醴泉浆了,这些不肖的东西,没一个送来。这灾荒就算不好搞到,你们也没少自己偷喝。学了我老家伙的本事就忘了本。不肖,不肖,不——”
骂到这里他才觉得这酒口感不对,一个饱嗝上来差点吐了。忙将手中坛子凑到鼻前闻了闻,更是一阵恶心,“这醴泉浆怎么一股尿骚味?”一边嘀咕一边将另一坛也打开闻了闻,也是一个味道,又伸手蘸了一点舔了舔,“呸——”还是尿味儿。
老人里里外外检查了窑印,发现没有问题,更是不解,“不对呀,难道醴泉坊换师傅啦?不能啊,他们祖传的啊。这批酒掺东西啦?灾荒之年,原料出问题啦?他们家狗在里撒尿啦?”给这两坛怪味酒找了一大堆借口后,他终于断定自己上当了。
“这个飞羽琉璃——”他一指门口,“飞羽琉璃,你他娘的,敢骗老子,给我滚回来——”
老人骂骂吵吵刚走到门口就将手中坛子重重摔了出去,谁知却一点动静也没听见。再一看,曲汇言手握酒坛,被淋了一身湿。云宁正在曲汇言身后吃惊地盯着他。随后,转身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