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二人走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中,虽是初春时节,但地上仍旧残留着枯败的落叶,双脚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为什么当时不救我的爷爷?”
这是霁月半个月左右以来主动说的第一句话,此时的他自顾自地跟在陆道灵的身后,而后停下脚步,看向面前那道之前让他崇拜的背影。
陆道灵怔了怔,停下脚步,抬起头,想要透过葱郁的树叶看向天空中那耀眼的太阳。
“生机已断,回天乏术!”
耀眼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了陆道灵的脸上,似乎他觉得有些太刺眼了,用手挡了挡。
“起码应该保留个全尸不是吗?”
霁月看向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口中的话语间隐约的带着些责备的意味。
“对于爷爷来说,那片充满着压迫的土地本就不是一方净土,或许只有天空才是他最后的归宿吧。”
“他最后的那个笑容,想必是这辈子最开心,也是最无拘无束的笑容吧。”
似乎是适应了阳光带来的刺痛,陆道灵也缓缓放下遮挡的手掌,无处安放。
“嗯!陆哥哥,我们走吧!”
霁月走上前去,抓住了陆道灵无处安放的右手,嫣然一笑。
“嗯!好!”
陆道灵也紧紧地握住霁月的左手,柔声说道。
阳光洒落,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此时也欢快了起来。
“咚咚!”
敲门的声音想起,此时的二人早已穿过丛林,陆道灵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脑中不断闪过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内心感慨良多。
“吱呀!”
门户大开,一袭蓝衣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的眼前,令霁月没想到的是,此人的气质容貌竟与陆道灵不相上下,而且隐约间还透露着几分出尘之感。
“我还以为陆兄忘记了今年之约呢?没想到竟还记得,而且还带了佳人作陪!”
此时的霁月早已不是当初粗布麻衣的打扮,一身淡青色的长裙,腰间系着一对蓝色玉佩,头戴一根碧玉玲珑簪,随后青丝一泻而下,微风吹动,长发轻飘,玉佩也随之碰撞,发出“叮咚”般的泉水之声。
霁月原本以为对方也和陆道灵一般是个儒雅之士,却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出言调侃于她,随即眼睛瞥向一旁神态自若的陆道灵,微微低着头,双颊晕红。
“贤弟莫要毁人清誉,这是我在路上相认的妹妹,清白人家。”
虽说已然深知对方的秉性,但见对方出言调笑霁月,陆道灵却是显得有些不快,于是连忙出言解释。
“这位是林庆贤弟,乃是当年进京赶考时结交的朋友,此人虽说浪荡了一些,但却是饱学之士。”
陆道灵见霁月这般模样随即向她介绍着。
“既然是陆哥哥的朋友,那么便是霁月的兄长,小妹见过林兄长!”
见陆道灵出声,霁月这才放心下来,旋即微微欠身,施了一礼。
林庆双手虚抬,示意霁月缓缓起身:“妹妹快快请起,别听陆兄胡说,我那可不是叫放荡,那是名仕的不羁,自古的名仕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狂放!”
说完,看向一旁的陆道灵,眼中责怪之意尽显,而陆道灵也是微微一笑,右手指着林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霁月听闻此言,也跟着笑了,她本以为对方是个什么登徒浪子,没想到却是不拘一格,全然将那些礼教束缚抛在脑后。
屋内,茶香四溢,早春的茶叶经沸水一过,一股幽香之意沁人心脾,二人相对而坐,纵横十九道的棋盘立于二人之间,霁月早已被陆道灵支了出去。
“啪嗒!”
落子之声响起,陆道灵执黑先行,双指微探,一颗棋子便落在棋盘之上。
“你怎么看?”
陆道灵适时出声,不知是说这棋盘的局势还是说着别的地方。
“啪嗒!”
林庆也捻了一颗白棋,下在了本应该出现而又适时出现的位置。
“以前倒是可以看透三分,如今却是连半分也看不透了!”
声音低沉,似乎透露着一丝丝的不甘,但却又无可奈何。
“你不是吹嘘说若有十分便能看透七分的能耐吗?”
陆道灵双指探入棋笥之中,一颗平平无奇的黑子落入棋盘之上,棋局瞬间变幻,顿时风起云涌。
“以前都是在自己的小天地之中,不知外界的宽广,如今既已见识天地之广,谁还又能言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
林庆望着棋盘上的广阔天地,摆脱了和陆道灵边角的缠斗,一子白棋落下,风停、雨歇,云雾尽散。
“那个姑娘你要怎么处理?”
瞬间扭转局势的林庆仍旧注视着棋盘上的黑白之色,思考者陆道灵下一步的位置。
“大概会教她一些自保的手段,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存活下去便足够了。”
陆道灵黑子紧跟齐上,落在了一个令林庆诧异的位置上。
躲在门外偷听的霁月心中一颤,双眼泪珠缓缓滑落,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掩面跑开,然而奔跑的脚步声却还是被屋内的二人所听到了。
“你忍心吗?”
林庆手持白子,轻轻落下,棋盘之上霎时刀光剑影,黑子的防御摇摇欲坠。
“世道如此,若是还在我的庇护之下,她不会成长,也不会有所成就,若是当她生命终结之时,可能还会怨恨于我!”
“啪嗒!”
陆道灵一子落下,棋盘上金铁之声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祥和安宁的气息。
“我输了!”
林庆怔怔地看了看棋盘,抬起的右手随后缓缓放下,棋子相击的声音想起,他没有想到先前陆道灵令他诧异的一步棋此时已经逼得他进退两难。
“吱呀!”
房门打开,霁月迈着有些匆忙的脚步走了进来,低着头,极力的掩饰着自己通红的双眼。
“茶水…有些凉了,我…再去添些热的来!”
声音断断续续的,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颤抖着双手提起茶壶,在二人不注意的时候急忙逃开,此时的她连壶水洒落在地上都浑然不知。
“唉!陆兄,这又是何必呢?”
林庆望着匆匆忙忙的霁月,一脸无奈的看向陆道灵叹息之声也在此时响起。
夜,静的有些可怕,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天上的星辰此时也遁入了黑暗的天幕之中。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随后便听“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慧师兄,此行如何?”
僧人看着面前满脸疑惑的师兄轻声问道。
“去的晚了些,已经被人救起,那人我竟隐约有些看不透,奇哉!怪哉!”
看着眼前已是不惑之年的师弟,老僧沉吟了一番,随即叹息起来,看着有些静谧的天空微微出神。
“师兄曾经也是站在顶峰之人,也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为何今日却连一个少年人都难以测度了?”
禅房内,僧人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对面的老僧,而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顾自的饮着杯中的茶水,不冷不热,正适合消渴解乏的时机。
“陆家之人!”
老僧抿了抿手中的茶水,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颤抖的双手,亦或是为了润一润有些发干的喉咙。
“哦?竟和师兄有些渊源?”
僧人闻言有些惊讶,手中一抖,一滴茶水从杯中滴落下来,掉在了榻上,随之隐而不见。
“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既已遁入空门,自当摒弃凡尘,前缘尽消!”
老僧望着那滴滴落在榻上的茶水,慢慢浸染着床榻,深邃的印记在这素榻之上显得尤为乍眼。
“已是这般时日了,师弟竟还未睡,莫非是有何心事?”
老僧看向窗外的一轮皎皎孤月,又看了看坐在榻对面有些沉思的师弟,他仿佛觉得此时的对方有些不一样了。
“我要入世!”
僧人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双眼紧紧盯着他,甚是坚定。
“为何?苍生?还是红尘万丈?亦或是…你自己?”
老僧不闪不避,目光灼灼,似要透过那黑白之色看到潜藏在深处的欲望。
“都有!亦或者都没有!”
僧人面对师兄的灼灼目光,心如止水,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明说的弧度,二人四目,对视良久,茶水也渐渐冷却,二人陡然哈哈大笑。
深夜,一轮孤月早已隐而不现,只留下三两星光还孤零零的垂在天幕之上,星光闪烁,荡开一片涟漪洒落在大殿的石佛之上,宛若披上了一件五彩霞衣,微微扬起的嘴角似曾相识。
“笃!笃!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偈语渐歇,木鱼的敲打声也随之而停,寂静了些许时间,宛若一阵无声叹息不知从何处传出,在这星光之下缓缓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