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时之女,天生具有超乎常人的遭遇和条件,她们天生有某种特长,然这特长绝非天启之力,只是一种平时难以发现的能力,比如能以普通人的体制感觉到鬼怪,比如头脑异常聪慧,而小白身上的条件则十分明显,因为她能听懂兽语,一直以来小白还只认为那是村里所传的驯兽之法的效用,其实根本不是。
或者说,她之所以能听懂野兽的语言,是因为她有一颗能感知且包容万物的心。
这种人虽然少见,但世上也是有一些的,她们平时就如正常人一般,只有拥有特殊本领的人才能辨别的出,而正因如此,当年小白初上斗米观在照那透骨镜的时候,仙鹤道长才在一旁看出了不对劲,从而惊讶了一声。
而李寒山在得知了这件事后,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他自然想要用阵法改变一切,但是善良的他,终没做出这个决定。
因为这么多年来,小白一直在他们的身后默默付出,她是那样的平凡,怎么到最后,老天给她的结局却是如此残酷?
这也正是当时李寒山情绪波动的原因,而在后来,白月轮和白驴娘子前去寻他,在两人百般询问之后,李寒山这才将事情的真相告知。
当时小白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也许没人知道了,因为小白是那样的温柔,即便听到了这种残酷的事情,仍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为自己担心,她只想陪着世生走完最后的路。
而且,也许她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所以,在小白得知了那崖壁上的仙门不知何时才能关闭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刘伯伦在听到这里之后,只感觉到心里面似乎被堵满了沙子,那些沙子挤压着他的心肺,如千针贯穿万仞劈砍一般。那痛楚,甚至比自身骨骼粉碎收缩更加的疼。
他之所以感到疼,除了小白蒙受的残酷命运外,更多的,则是源自于眼前的这个好兄弟。
无法想象,那个三人之中心肠最软的李寒山,此时此刻。在说出这样冰冷的事情时,竟能如此的平静。他面无表情,语气之中更是隐约的透出一股冷酷的意味。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由于情绪波动,刘伯伦猛地呕出了一口血来,但当时的他也顾不上去擦,而是指着李寒山咆哮道:“就算这是真的又能怎样!?那是小白啊!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就连你这个瞌睡虫的褂子都是她给洗的!你怎能?你怎能这么他妈的淡定!!难道你还嫌朋友死的少么?你告诉我?你他妈告诉我啊!!!”
刘伯伦进入了癫狂的状态,因为侠义的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所谓的宿命,什么狗屁宿命?不,这与侠义无关。因为对刘伯伦来说,小白是他们的亲人,多少年了,自己一直拿这个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当作妹妹般看待,她惹着谁了?为何要这么对她?
而且,为什么是她?!
刘伯伦浑身打颤紧握双拳,要知道他已经不能再接受失去了。因为纸鸢已经死了,如果小白再因此丧命的话,那世生他,究竟会有多伤心?
难道这个牺牲就是乱世的结局?不,怎么会有这种狗屁的结局!!
可当他将这番话吼出之后,面对他的质问。李寒山却仍是不为所动,只见他平静的说道:“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她的牺牲来终止这一切,醉鬼,我想让你知道,每个人都在牺牲,小白也不例外。所以,能请你安静下来么,和我一起见证这乱世的终结。”
“滚!!”只见刘伯伦对着李寒山愤怒的咆哮着,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李寒山是那样的陌生,因为在他的心中,自己那名为李寒山的好兄弟宁可自己死也绝不会做出这般无情的事情。
“我现在要做的只是找回小白,你已经疯了,我不相信你的鬼话,而你也别想动我的妹妹!”刘伯伦愤怒的吼着,随后,他转身来到了难空的身前,对着他说道:“走,去天池,不管如何,绝不能让小白死了。”
难空在见证了这两兄弟的争吵之后,那冲击性的真相同样让他感到触手不及,要知道这两个家伙,以前何时亲到能穿一条裤子,可如今,在这乱世的最后,他俩居然针锋相对,彼此情谊全无。
所以,在刘伯伦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时,难空浑身一阵,此时此刻,在面对着满身魔气的李寒山时,难空的心中也满是疑惑:会不会他真的是因为成魔,所以才心性大变?而入了魔的他,所说的话又有多少真实性呢?
不管怎么说,难空仍是下意识的背起了刘伯伦,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小白姑娘人品那么好,他也不想让她就这样的死了。
可是,就在难空背起了刘伯伦的时候,忽然李寒山眉头一皱,紧接着,他的眉心处骤然发光,难空只感觉身体瞬间失去了控制,‘翁’的一声,他与刘伯伦一齐装在了山崖之上,受到了灵子术的重击之后,难空俩眼一黑失去了意识,而刘伯伦在地上滚出了老远之后,仍是挣扎着爬起了身来。
但是到了这一会儿,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愤怒,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失落,兄弟多少年,如今李寒山真的对他出手了。
刘伯伦缓缓地抬起了头来,两行热泪自那丑陋的小眼睛中滑了出来,他之一生,只为亲人流泪,而如今让他流泪的,也正是曾经的亲人。
那是怎么样的表情,纵然骨骼粉碎亦不能让他这样的悲伤,而刘伯伦当时就这样同那满身魔气的李寒山对视着,良久,他这才挣扎着站起了身,起身之后再也没法一语,而是颤抖的朝着那崖壁之上的仙门走去。
而李寒山当然明白刘伯伦的用意,此时他气脉尽毁,在这种状态下纵然要走到天池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是说,他已经不能再救小白了。而经过了那一击之后,刘伯伦也感受到了李寒山的决意,想阻止他亦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在这万念俱灰之下,刘伯伦生无可恋,觉得与其留在这里同魔见证自己‘两个亲人’的终结,倒不如让他进入仙门。去陪世生一并死了吧。
寒风之中,刘伯伦扶着崖壁。每一步都走的那么的吃力且坚决,而望着自己的朋友的背影,入了魔的李寒山眉宇间忽然闪过了一抹说不出的惆怅,就在刘伯伦来到仙门之前的那一刻,李寒山忽然轻声说道:“醉鬼,我的朋友,你真的要这么做么?”
“别叫我醉鬼。”天地之间,刘伯伦的身形是那样的矮小,只见他缓缓地回过了头去。瞧着‘不远处’那‘遥远’的兄弟,轻声的说道:“在这世上,只有世生和寒山能这么叫我,而你,不是李寒山。”
说到了此处,刘伯伦心中又是一酸,随后转过了头去。闭上了双眼,浑身颤抖的说道:“而我们,也不是朋友。”
说完此话之后,刘伯伦义无反顾的冲入了仙门之中,但见那墨圈波光闪动间,刘伯伦已经失去了踪影。
北方的夜是那样的寒冷。当刘伯伦走后,残败的封印之地再次恢复了原本应有的寂静,李寒山背风而立,山峰呼啸间,吹动了他的长袍,背上那孔雀图案的刺绣有些刺眼。而在刘伯伦走后,李寒山默默的来到了悬崖边缘。在那里,他缓缓坐下了身,面对着眼前无尽的苍白雪原,夜空下的他孤身一人。
其实李寒山又怎会不明白,今晚过后,无论未来的世间会是怎样的容貌,无论太阳会不会再次升起,他都会同自己的过去真正的作别,因为他的过去与他的兄弟,都在那一刻,被他亲手化作了琐碎的回忆。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也许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痛,但对于一个魔来说,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只见当时的他轻轻的笑了笑,然后用一种好似开导自己的语气,淡淡的说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与此同时,距离人间遥远的瀛洲之地。
浴血奋战的世生对着刘伯伦焦急的追问道:“他们到底怎么养了?!”
“别问了!”在经过了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刘伯伦咬紧牙关对他喊道:“他们很好,小白和寒,寒山,他们都很好,只是受了伤,迷了路…………总之,说好了的,水里来火里去让我来陪着你!”
如果平时的世生,自然能看出刘伯伦正在撒谎,但是此时的他已经严重透支了气力,身体的感官大不如前,外加上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所以在听到了这番话后,世生的心下意识的选择了相信。
想到了此处,世生的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妖风又起,绿色的天幕下,乔子目的身形尚被笼罩在那鬼母的妖气之中,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将那千年的恶意尽数吸收。
妖雾之中的乔子目如同鬼魅一般,如同水牛般急促的喘息之声不停的传出,不停的索取,让他的身体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且不说那肩上生出的第三只手,单说说被那只手挠过的脸上,四道疤痕中,竟无缘无故的生出了几双眼睛。
他,不,现在应该称其为‘它’,鬼母的恶意将他心中的龌龊与黑暗相交缠,且无限扩大,受此影响,乔子目逐渐变成了真正的‘怪物’。
欲望的膨胀,让乔子目心中愈发的畅快,那是从打娘胎里就没有过的美妙滋味,妖气之下,仿佛整个天地都尽在它手。而世生,却早已没了气力。
而且不止如此,因为乔子目现在更是因为刘伯伦的关系而发现了那光洞的秘密,它见一人自光洞坠落于此,这才回过了神儿想起了自己也是从那个洞中来到此地,虽然不知道那光洞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既然洞口尚在,它便能由此回去!
想到了这里,乔子目放声大笑,风雷鼓动,河畔野草如浪般摇曳,瀛洲大地微微颤抖,乔子目居高临下,面对着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世生说道:“你以为能困住我。但是结果呢?你得到了什么?你以为你能够打败我,但现在呢,你又是个什么?”
乔子目的声音如刀刺耳,而当时的世生已经没力气再与他争辩,事到如今,他能做的,就是不要停下脚步直到最后的一刻。于是,他同刘伯伦对视了一眼。刘伯伦对着他无奈的笑了笑,最后关头,他本想再和世生痛饮一番,但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葫芦似乎掉在了长白山的封印之地。
于是,他只好空手对着世生做出了个端杯的动作,于嘴边比划了一下,世生见状,便依次还礼。随后他伸手入怀,摸出了混元两界笔抛给了刘伯伦,之后又缓缓地捡起了难飞,深吸了一口气后,也不管代价如何,再次化作了阴身状态,并朝着空中的乔子目飞射而去!
而见到这一幕后。空中的乔子目冷哼了一声,随手一挥,一道妖气凌空打出,那妖气雷霆闪电更加迅速,世生避无可避,一声巨响过后。他又被轰在了地上,浑身衣衫破烂,背后两卷画轴散落身旁。
刘伯伦焦急的喊着,而此时的世生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他发现自己竟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的肉体,早已经超过了极限。以至于此刻精神尚存。但身体却说什么都不听使唤。
胜负似乎已成定局,乔子目眼望着这个一直和自己作对的小子,如今终于倒在了自己的身下,心中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太好了,因为最后的赢家还是我!我是最强最伟大的,无论是谁,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我的意愿!
想到了此处,只见那乔子目猖狂的笑着:“现在,你应该明白你和我之间的差距了吧,现在,你应该明白谁才是最可笑的人了吧。回答我!这场战争究竟是谁赢了?!你以为你代表着什么可笑的正义就能杀了我,可结果呢!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你的正义呢?你的信念呢?都哪去了?!”
世生没有回答,他只是想再一次的站起来,可仍是无法做到,而那乔子目如今‘大仇得报’,此番胜利之后,实在忍不住想要将心中压抑已久的话全都说出来,而说出了方才那番话后他还觉得有些不过瘾,便继续猖狂的笑道:“你还以为邪不胜正?哈哈,这是我一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话!这些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可却总有些傻子相信那所谓的正义,而这也是我最讨厌你的原因!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么?仅以你自己那点微末的道行,又怎能打败人世间千百年积累下的恶意!?你不是一直叫嚷着要保护苍生么?可是我如今连陈图南的心肝都挖了出来,你又能怎样?直到最后,你什么都不会有,明白么!!”
乔子目的笑声让大气震动,而世生则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世生不甘的闭上了眼睛,他已经透支了自己所有的气力,已经将五行之力提炼到更加存粹的巅峰,他的力量与鬼神一般无二,但却仍是斗不过那乔子目。
不应该是这样的,到底还缺了什么,到底还缺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且见那空中的乔子目此时似乎也发泄够了,于是它便阴森一笑,随后放声说道:“已经说不出话了么?真是无趣的结局,也罢,就让我结束这一切吧。”
说话间,乔子目双手一伸,妖气牵扯之下,一个巨大的气团在空中迅速凝结,只见它冷笑道:“跟这个不知名的鬼地方一齐消失吧。”
说话间,他手指一落,那巨大的妖气团缓缓下落,乔子目很喜欢欣赏这一幕,那垂死挣扎的面孔,是对他曾经受到的那些‘羞辱’最好的补偿。
也许乔子目说的很对,世生即便再强,也不过只有一人之力,而乔子目身上所凝聚的,乃是人世间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恶意,那些恶意是苍生的恶意,而世生却要面对恶意而保护苍生,这岂不矛盾?
那一刻,世生忽然又想起了最初那个太岁死前所说的话:世人,最后终会死在自己的手里。
他现在大概能明白这句话的重量了,能毁灭人间的,真的只有世人而已。
我错了么?
世生忽然心中一酸,悲切的想到,难道当真如他所言,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难道,这世上的光明,终斗不过黑暗?
不!!!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么想!!
世生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曾经所经历的一幕幕此时化作回忆浮现眼前,他见过终生苦难,也见过众生的欺骗,也许世人皆在黑暗之中,但是正因如此,世人才会在黑暗中向往光明!!
它说的不对,不是这样的,恶意虽然强大,但正义却是唯一可以对抗它的东西,要相信正义,坚持正义,从而才能守护心爱的世间!!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眼见着妖气凝结的光团越来越近,仅是那劲风就已经将世生和刘伯伦压得无法动弹,难道,最后仍是邪恶赢了?而这些发誓要守护苍生的人,注定得不到好的结局么?
当然不是。
就在妖气落下的那一刻,忽然,身旁的一卷画轴被妖气卷起的风浪掀上了天空!半空之中,世生眼见着那画轴凭地展开。
那是他师父的画卷!
而当画卷展开之时,世生也随之惊呆了,且见那画卷之上,和尚师父仍是背对着众生而坐。
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忍回头。
然而,和尚师父是回过了头的,此时画中僧人的侧脸上满是慈悲的笑容,他闭上了双眼,眼下三滴眼泪已经尽数消失,那画卷在空中招摇摆动,瞧他的神情,似乎写满了欣慰。而与此同时,画卷之上忽然闪烁了一道金光,金光闪耀间,画中僧的身旁忽然出现了两行金字:
‘心如画师绘世间,五蕴丛生心且安,半生花开一世善,今朝因果两成全。’
眼望着师父的画像突生变化,世生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凑齐了那三滴眼泪,三滴眼泪出现在世间,而和尚师父脸上的泪水也因此尽数消失,世生的师父虽然重新变成了画,但此时瞧那画上的脸,他似乎很为自己的徒弟世生感到自豪。
纵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但世生仍相信自己的心,不论旁人如何评说,不论邪恶如何猖狂,但是他相信,因为善良才是真正的世间大道!!
而画中僧来到人间的大任,如今也终于圆满了。
因为世生,已经成长为了可以将苍生托付的人。
在那行字迹浮现的一刻,整张画卷忽然凭空燃烧了起来,世生心中激动万分,因为他知道那是师父留给自己最后的启示和帮助。
画卷燃烧成灰,当那飞扬的火灰撒在世生的身上之时,世生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有了知觉!
不止如此,在那一刻,一股温暖且祥和的力量瞬间布满了全身,伤口愈合的同时,疼痛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世生猛地坐起了身并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接住了那最后一片燃烧的纸屑,将它握在掌心,随后双掌合十。
大地剧烈的颤抖,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在他的身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世生抬起了头来,双目之中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芒,与此同时,那大地的裂痕中忽然喷涌出了一道炙热的火焰,火焰呈现柱状腾空而起,迎着那巨大的妖气直射而去!!
而与此同时,在那熊熊烈火之中,另一卷画轴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