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听得一愣一愣的,“住这?”
癞子扬起手中灯笼,往前荡了荡,示意道:“瞧,前面就是李家,养蛇的那个李家。我在他家旁边盖了院子。我们成亲了就住那。”
杜鹃恍然大悟,脑中清晰现出附近的地形,不再因为黑夜而陌生了。遂笑道:“除了地方偏僻一些,我觉得很好。村里挤了些。在这住,能挖些山地种瓜种菜,也不怕野兽祸害了。”
二妮喜悦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说话间,就到了地方,地里现种的是白萝卜。棚子竖在地中央,四根柱子撑着一个吊楼,下面空的,一丈高的上方才是木栏铺围的楼阁,人睡上面。
进去棚底,二妮才松开杜鹃的手,叫癞子拿板凳给她坐,自己却走向旁边,蹲下用个竹棍一顿扒拉,从土里掏出个瓦罐子来。
杜鹃跟过去追问道:“这是什么?”
二妮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道:“你猜猜看?”
癞子将灯笼挂在柱子上,笑道:“杜鹃肯定猜不出。”
杜鹃见二妮刨出来的都是柴烧的灰烬,猜道:“这么埋在热灰里煨,肯定是什么肉。”
二妮和癞子听了都笑。
当下,癞子将瓦罐搬到棚子当中,二妮从头顶棚板上摸了两副碗筷下来,一顿洗涮后,才用块布揭开瓦罐的盖子,又掀了两层白纸,立时,扑鼻的浓郁肉香就散发开来。
杜鹃一呆。问道:“这是什么肉?”
竟是她没闻见过的。
二妮终于大笑起来,因觉得声音在静夜中有些渗人。忙捂住嘴,小声道:“你过来瞧瞧。”
杜鹃不用叫。早探头去瞧了。
只见二妮用个形似舀酒的小竹吊子不住在瓦罐中搅动,然后端起一个大粗碗,舀了一吊子东西倒入碗中。杜鹃就着朦胧的灯光看去,除了有不明肉块外,还有的竟是小麦,连皮也未去的麦粒,每一粒都煨得膨胀裂开,露出乳白色的内瓤。
“还是没看出来什么肉。”
杜鹃道,因实在受不了那香味。不自觉吞了下口水。
二妮瞅了她一眼,越发笑个不停,脸上红扑扑的。
等添了一大海碗,递给杜鹃道:“尝尝看再猜。”
杜鹃接了,二妮又盛了一碗,和癞子合吃。
“这是林蛙,癞子晚上捉的。我们晚上事多,容易肚饿,我就在下晚的时候烧一堆火。把罐子埋在地下,等忙完了就来吃。”
二妮一面搛了一块肉喂癞子,一面对杜鹃解释。
杜鹃先喝了一口汤,赞道:“好鲜!”
癞子吃着肉。含糊不清道:“我见李大叔捉了家去喂蛇,我就想这东西人不也一样吃?荒年的时候连树皮都吃呢。我就捉了叫二妮弄,好吃的很。”
杜鹃又吃了一块肉。喝了一口汤,方才道:“当然能吃。还大补呢!你们晚上干活。吃这个最好了。麦子这么煨也好,嚼在嘴里特有劲。回头我也这么煨。以前……”
她差点说自己上辈子就吃过田鸡。好险忍住了。
因听见“吸溜”“吧嗒”声音响,抬头一看,二妮和癞子这对未婚夫妇头抵头,你一块肉、我一口汤,吃得正欢,还是二妮喂癞子,她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你们有许多事么?晚上也忙。”
杜鹃疑惑地问道。
二妮便告诉她,癞子爹娘过黄蜂岭的时候摔死了,他从小在大伯跟前长大的。大伯自己好几个儿子,也不能顾他太多。癞子十四五岁起,又背又扛,从山里背出一块块大石、一根根木料,慢慢攒够了,在大伙帮助下,才盖了现在的院子。可房子盖完了,也还有许多零碎的活计要靠自己做。
“前些晚上我们挑石头,攒了砌院墙——靠山住着,院墙要是不砌得牢实些,野兽钻进来,好危险的;这几天晚上我们打土坯,鸡笼、猪栏牲口棚子用土坯砌不要紧。这不,都忙得差不多了。后天过礼,我们要准备菜……”
杜鹃听得怔住,简直对他们崇敬起来。
那二人边说边吃,仿佛这再平常不过的事。
吃得头上冒汗,二妮拿出一条不大干净的手巾帮癞子擦汗。癞子嘻嘻笑着,定住不动让她擦。等擦好了,又望向碗里,等她喂自己吃的,很享受的样子。
二妮就白了他一眼,故意嘲笑道:“张家人都高,他还没长成人,就开始背石头、扛木料,愣是压成矮子了。”
癞子听了浑不在意,只是笑。
杜鹃问道:“你们家呢?”
亲家也该帮忙才对,怎么任小两口晚上这样拼命?
二妮道:“我家?我两个弟弟都还小,我爹我娘成天忙得要死,我白天还要回家煮饭,不晚上来怎么办?”
杜鹃哑然,很快又笑道:“好在把这家撑起来了。”
二妮和癞子也幸福地笑,很有成就感和踏实的模样。
吃了一碗,二妮又盛了些,让癞子双手捧着喝汤。
杜鹃忽然想:他们怕是为了节省才捉林蛙煨了吃,因为捞的鱼和黄鳝都要留了待客。只是歪打正着,林蛙这么煨小麦才大补呢。瞧二妮脸上红润的模样就知道。
她之前因心里梗着事,晚上只喝了一碗粥,这时觉着饿了,这林蛙汤又香,便也放量开吃,吃得一干二净。
二妮还要帮她盛,杜鹃急忙摇头道:“吃不下了。”
二妮也说吃不下了,于是将罐子底的汤肉全部盛给癞子,他端着一顿呼噜猛喝,全倒进肚子里,看得杜鹃咂舌。
吃完后,二妮将罐子碗筷用篮子装了,癞子扛着渔网,三人顺着山脚往东走,就是通往癞子新家的方向。
路上,杜鹃总觉得寂静的秋夜里有细细的哨音和着秋虫呢喃吹入耳中,几次停步,侧耳倾听;又往山上和田野打量,仰面观看黑沉沉天幕,希望被乌云遮住的上弦月露头。
二妮问道:“杜鹃你害怕?”
杜鹃微笑道:“不是怕,总觉得今晚很美。”
二妮立即振奋道:“是吧?其实天天晚上都美。坐在河边听河水哗哗淌,可好听了。有时候看见流星,划得可快了,一眨眼的工夫……夏天的时候好多萤火虫飞……”
杜鹃再次颠覆了对二妮的印象:不料这女娃大字不识一个,却是这么懂生活情趣的一个人。她喜欢夜晚,除了嘴上说的这些,恐怕还受爱情的影响:和心爱的人忙累了,在寂静的夜空下相互偎依缠绵。沉浸在爱河中的人,眼里看什么都是美的,耳中听什么都是动人的。况且夜晚适合静静地体会,即使色彩单调些,但声音却丰富,气息更是迷人!
到了癞子新家,有狗汪汪叫着迎上来。
杜鹃见那门墙完好,问道:“这院墙都砌好了?”
二妮道:“这是前院,盖屋的时候就砌了。我刚说捡石头是用来砌后院的。后院不围起来,有野兽祸害菜园子。”
杜鹃这才明白。
进屋后,另点了油灯,二妮先领着杜鹃各房都看了一遍,虽没那么精致,但家用等物却样样齐全,足见小两口是用了心的。
杜鹃夸赞了一番,笑道:“咱们去厨房吧。吃了这么多,总要帮忙干些活,何况马上睡也睡不着。”
二妮呵呵笑起来。
于是几人去厨房,癞子烧火,两口锅一齐发动,杜鹃用大锅卤猪头和猪蹄,二妮用小锅炒瓜子花生。很快,灶屋里就香气四溢。狗在院子里便待不住了,窜进屋来到处转。
瓜子和花生都是新收的,炒了一股子清香。
杜鹃将卤肉调料下足后,盖上锅盖,然后就站在二妮身边看她炒瓜子,一面嗑瓜子,一面笑道:“这东西就是香!”
二妮不住挥动锅铲翻炒,一边丧气道:“就收了这么点儿,全在这了。这回吃了过年可没得吃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种下去也不知道伺候,也不晓得浇肥,全靠天照应,能收多少?瞧这颗粒,这么小!我家的瓜子儿可比这大,也饱满的很。”
癞子在灶下接道:“没肥我浇什么?我一天也不能屙两遍屎。那也不够!”
“噗!”
杜鹃喷出嘴里的瓜子儿,伏在灶上笑。
二妮将锅里的瓜子盛进撮箕,一铲一铲倒得“哗哗”响,一面道:“笨死了!你就烧些草灰撒了也好。”
杜鹃止住笑,告诉道:“等你来了,多养些鸡、鹅。每天将笼子里的粪铲出来,混着草灰和土拌了,就是好肥料。我爹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二妮点头,说她嫁来了当然会不一样,然后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举措,都是关于未来小家的,连房前屋后种什么都规划好了,将来跟癞子上山打猎也定下了。
癞子一边烧火,一边把脖子伸老长,贪恋地听着两少女说话。对于二妮描述的前景,他脸上露出一副向往陶醉的表情。
这晚,杜鹃和二妮就在癞子家睡的。
睡得是新房、新床、新被褥。所有用具,包括床铺癞子都还没用过,他目前睡的是旧床和旧铺盖,单等成亲了再搬进来。
杜鹃不好意思道:“这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