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已经出了村子。
任三禾回头,对林春和九儿喝道:“你们还不回去练功,还跟着干什么?”
两人一齐停住脚,看向杜鹃,神情有些不舍。
冯明英忽然打趣道:“你俩在家别偷懒。要是把我家猪饿瘦了,看我回来不叫你们师傅收拾你们。”
九儿忙道:“师娘放心,就是我们不吃,也要给猪吃……”
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林春瞟了师傅一眼,冲杜鹃微微做了个口型。
杜鹃看出是“你放心”三字。放心什么,她自然明白。
九儿也冲她咧嘴一笑,豪气地拍了拍胸脯,一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
杜鹃就挥手道:“回去吧。我走了。”
然后转身就撵着娘和小姨去了。
林春怔怔地看着那个小身影在月光下的山野越行越远,心里忽然空荡荡的。
他从第一次见杜鹃开始,朝夕相处,还没跟她分开过呢。就算他跟任三禾进山去打猎,也是过几天就回村,心理上便不觉得是分开,还在泉水村的范畴。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杜鹃是去山外。
从心理上来说,已经越出了泉水村的世界。
他忽然想,杜鹃会不会在山外碰见她前世的夫君呢?
少年猛然心颤了下,莫名感觉不安。
直到九儿拉他一把,他才回过神,跟他一块往回走。走几步。再回头,杜鹃他们已经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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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三禾等杜鹃来了。疑惑地问道:“你们嘀咕什么?”
杜鹃笑道:“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但是任三禾却没有再问了。
杜鹃转而问他这一路的行程。估计什么时候会到等。
冯明英笑道:“杜鹃,你别兴头。等下走不动了,叫苦连天的,可没人背你。那个路,骑毛驴还不如走着舒坦。”
杜鹃反过来嘲笑道:“小姨,你这几年养尊处优,都让小姨父惯坏了,我怕你走不动要小姨父背呢。我是不会的。”
冯明英听了害羞,赶着她打了一下。
冯氏无话。异乎寻常地沉默。
两个时辰后,日头升高,他们也走出泉水村附近的山区。再往前,都是杜鹃没去过的地方了。
杜鹃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泉水村跟世外桃园一样了。
距离山外一百多里的路程,对山里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再远的山路,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山路实在难行。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可是。泉水村通向山外的路径,村人和马帮商贩走了多少年,也不能称之为路。只能让人辨认出人畜通行的痕迹。
穿行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踏得是嶙峋山石。虽然难行。却不容易打滑。所有的好处,便是沿途景色极美:空山鸟鸣清脆悦耳。空谷回音清朗,时不时又有山泉瀑布流水声传来,听去使人疲累顿消。
因他们走的根本不能算路,所以,山中鸟兽也没有避人的自觉性。这一路上,杜鹃常看见红锦鸡、兔子,甚至野羊等动物。
不用说,他们的午餐是就地取材解决的。
杜鹃虽然人小,然身子轻盈矫健,一路走来,并没有如小姨所说叫苦连天。反倒是冯氏姐妹俩,累得气喘吁吁,不时要停下来歇息。
至于任三禾,就跟没事人一样。
杜鹃以为这路就这样了,谁知到了黄蜂岭,才知道什么是天堑:一条弯曲山路盘绕在山间,道路一侧就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
这里,驴子驮重了都不行,容易失脚。
所以,大多数由人牵着驴子小心翼翼地翻山。有些地方,还要把货物卸下来,由人扛过去。
就这一处地方,就要折腾两个时辰。
前面还有野人渡,堪比“一线天”的绝谷……
怪不得商贾趋利,这条商路却不甚畅通。
钱再好,也要有命花才成!
任三禾带着三个妇孺,到天黑的时候,才算出山。剩下的路也是山路,但大多在山脚绕行,十分平坦,没有危险了。
道路好走了,杜鹃明显感觉不一样起来,那就是沿途村子多了,星星点点的灯光,昭示着人烟的密集度。
等他们踏上一条两米来宽的所谓“大路”,就发现冯长顺带着小儿子冯兴业等在路边,十六的圆月照的他们面容十分清楚。
这一刻,杜鹃真是激动万分——
这才是亲戚!这才是长辈!
她高声欢呼“外公!小舅舅!”就飞扑了过去,背上的小竹篓在她的跑动下颠来颠去。
冯长顺哈哈大笑道:“等到这时候!还以为你们今儿不来了呢。是不是杜鹃走不动,拖后腿了?”
杜鹃抱着他胳膊笑,也不辩解。
冯明英见了老爹撒娇道:“爹,你外孙女没拖后腿,是你闺女拖后腿了。往常真没看出来,杜鹃这么点大的人,那么能走!你瞧她,都走了一天了,这会儿还跑得比兔子快。我跟姐姐腿都要断了!”
冯长顺和任三禾一齐大笑。
小舅舅冯兴业笑问杜鹃:“你真没要你小姨父背?”
杜鹃得意地摇头。
冯兴业将她背上的背篓取下来,又牵过路旁的毛驴,将她抱上驴背,“别逞能了。脚都磨起泡了吧?这路好走了。坐驴子也不颠。”
杜鹃见只有两头驴,忙道:“没有。我穿着靴子呢。我能走得动。这驴子让娘和小姨坐吧。”
其实,冯氏比她更累。冯明英就更不用说了。
冯兴业忙又将她抱下来,说“那小舅舅背你。驴子让大姐和小妹坐。”
于是。冯氏和冯明英都骑上了驴背。
想着几人赶了一天的路,必定累了。大家便急忙上路。
冯长顺边走边跟任三禾寒暄,询问这一路的情形。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外公的村子。
这也是一个靠山的山村,不过山矮多了,只能算丘陵。
外公家有个大院子,正房八间,东西分别开两道门户,另东西厢房各五间,听说后面还有厢房。
他们到达的时候。从各屋涌出一堆人。
“大姑小姑回来了。”
“秀英、明英回来了?”
“小姑父!”
“杜鹃!”
杜鹃等人也挨个跟人打招呼。
“娘,嫂子。”
“大舅舅,大舅母……”
各种叫喊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杜鹃立即被一群人包围了,外婆将她抱起来,磨蹭着她的脸颊叫“哎哟我的乖孙女,真能干!走这么远的路,也没哭。快跟外婆进去。”说着还亲了她一下。
杜鹃觉得很新奇,嘻嘻笑了。
她感受到浓浓的欢迎气氛。一点不带假的,绝不是虚伪应酬。之前大家一直都在等他们,都没吃饭。
寒暄已毕,一行人被让进东边上房。牲口自有舅舅们打点,又把行李收拾搬进屋。
杜鹃看看蜂拥而入的男男女女和孩子,又不禁咂舌:大人十来个。娃儿十几个,外公家真是人丁兴旺啊!
而且。她感觉出这家很和睦,孩子吵闹。大人笑骂,都很真性情,却没有人太较真当回事。
也对,以外公跟爷爷对阵表现出来的气势和手段,治理这样一个庄户人家,绰绰有余了。
当下,外公和舅舅们陪着小姨父,几个舅母张罗端菜饭,冯氏、冯明英和杜鹃则被冯婆子让进里屋,坐在床沿上。
紧跟着,大舅母杜氏带了两个小女娃端了两盆热水进来,放在床前,说她们走了远路,脚肯定酸胀,先洗个脚,换一双软和的鞋子,然后再吃饭。
这番举动很合杜鹃心意,觉得十分贴心。
冯氏和冯明英回到娘家一点也不拘束,见侄女把盆端到跟前来了,也就脱鞋洗起来。
杜鹃也要下去洗,她大舅母却端了把椅子过来,靠在她旁边坐下,亲自帮她脱靴子。
她吓了一跳,忙道:“我自己来。大舅母,我都这么大了,还要长辈帮洗脚,丢死人了。”
杜氏摁住她不让动,将她双脚抱在怀里,笑道:“你才多大!床这么高,不是怕你弯腰够不着吗。”
说着,又帮她把棉袜去了,然后用略带老茧的温暖大手轻轻揉捏她的小脚板,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抬头对冯婆子道:“起了好几个大泡呢。”
外婆心疼地说道:“这小嫩脚,走那么老远的路,能不磨破了?先随便洗洗,换双鞋,等下吃了饭再用大桶泡个澡好睡觉。”
冯氏听了忙问杜鹃:“怎没听你叫疼?”
杜鹃傻傻地说道:“我也没觉得呀!”
众人都笑了。
一时洗完,又拿了鞋子来换。
冯明英忙道:“我们都带了鞋子来的。”
冯婆子道:“晓得你带了。那包袱还没打开,这会儿上哪翻去?先穿这个吧。”
给杜鹃的是一双红色新棉鞋,杜氏拿了一只往她脚上套,“这是大舅母帮你做的。比着你三表姐的脚量的尺寸,没想到穿着还挺合适的。”
杜鹃感激不尽,真心谢道:“难为大舅母。”
这个大舅母,在她洗三的时候去过她家一次,那次她就觉得她不错,还真是贤惠。
冯明英穿好了鞋下地,见状忙抱怨道:“杜鹃,你大舅母真偏心!就帮你做新鞋,我跟你娘都没有,只好穿旧的。”
杜鹃得意道:“羡慕吧?嫉妒吧?各种羡慕嫉妒恨吧?”
这个小姨,从进了娘家门——不,从见到外公开始,便仿佛回归少女时候,变得爱撒娇起来,她见了忍不住想笑。
冯氏和杜氏等人也都笑了起来。
外婆却不懂这幽默,对小闺女嗔道:“你没鞋穿,还要你嫂子帮你做鞋?那你一年给我带几双鞋干嘛?”
冯明英一扭身子,上前抱住老娘胳膊,娇声道:“孝顺呗!娘不稀罕?”
冯婆子听了呵呵笑,十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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