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没有法子弄清那人是不是她儿子,她有!
她只要见了那个孩子,只要说出李墩的名字,只要亮出杜鹃的名字,就能真相大白了。
到时候,她帮黄家找回了儿子,也算报答了他们的养育之恩。至于那杨家,她一点都不担心。——有李墩在,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屋里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也不知那对父女再说什么。
杜鹃听了会,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来到厨房,她又搬出装酱的瓦罐子,揭开盖,装作舀酱的模样,一边高声喊道:“娘,怎还不走?”
冯氏在屋里答应一声,不一会就来到厨房。
杜鹃见她眼睛有点红,也不说破,笑道:“小姨喜欢吃咱家的酱,叫我舀些过去。娘,没事了吧?把门锁上,咱一道过去。”
冯氏点点头,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杜鹃以为她是因为丢失的儿子的缘故,不疑有他。
一时弄完了,三人便往后面去。
冯长顺很喜欢杜鹃,牵着她手,边走边问道:“杜鹃,想不想去外公家玩?”
杜鹃不满地叫道:“外公,你明知道还问。我前年就要去的,娘总不让,总说山路不好走。我都能上山采茶捡菌子了,我还不能走山路?就是不想叫我去,找借口!”
冯长顺呵呵笑起来,道:“外公做主了,明年,明年过了正月十五。你娘带你们几个都去。在外公家住到二月再回来。杜鹃啊,你可别像去梨树村那样。闹着要回来哟!”
杜鹃大喜,忙道:“我自己要去的。怎会哭呢!”
到了小姨家,杜鹃忙去厨房帮忙做饭。
吃晚饭的时候,又说起明年正月去外公家拜年的事。
听说小姨和小姨父也去,黄雀儿姐妹都十分高兴,
冯氏忽然道:“不能都去。要是留你爹一人在家,等咱们回来,没准家里就少了东西。”
三姐妹都明白她话的意思,互相看看,就犹豫起来。
黄鹂眨巴两下黑眼睛。对杜鹃道:“二姐别去了。跟爹在家看家。我和大姐去。等明年二姐再去。”
她人小鬼大,觉得留黄雀儿在家,不够二姐有威力,能震住爷爷奶奶;若她自己在家,又不乐意,所以就叫杜鹃留下看家。
杜鹃气得笑了,道:“你才多大?我跟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没出山过。山路好难走的,一不小心就掉山崖下摔死了。不信你问外公。所以。叫我说呢,还是你留下。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再去外公家也不迟。”
哼。她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山的。
黄鹂却不为所动,道:“小姨父也去。他背我怕什么。”
杜鹃道:“你当跟在村里一样呢?山路那么难走,上上下下的。又在树林子里钻。你想把小姨父累死啊?”
黄雀儿见两个妹妹争起来,主动道:“你俩都去。我在家陪爹。”
杜鹃和黄雀儿异口同声道:“不行!”
冯明英听了。低头抿嘴笑。又见冯长顺一副懵懂样,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话。冯长顺就笑喷了。
冯氏却没笑,冷不定地说道:“雀儿和鹂儿都别去了。等明年再去。这回就叫杜鹃去吧。”
黄雀儿自然无话,黄鹂却把筷子一放,气呼呼地撅嘴道:“娘偏心!什么事都叫二姐姐占先。”
以往小女娃也常这么抱怨,冯氏从不在意。
可是,这次她却愣住了。
她和冯长顺迅速交换了下目光,道:“娘怎么偏心了?你大姐姐十一了,你二姐也八岁了,她们都没去过外公家。你这么点大就想去?也不是娘不带你去,你二姐说的对,路上难走,天又冷,容易打滑。娘是不放心你。”
杜鹃一时也有些发愣,小妹怪娘偏心,她尤其觉得可笑。
三姐妹中,她才是捡来的那个呢!
以往别说冯氏,连她都差点忘记这个事实。因此,她是很感激冯氏的,从没把自己当捡来的看。
可是,今天是不行了,外公说的事,真切地提醒她们:杜鹃是捡来的!她不是黄家闺女!
杜鹃也疑惑:娘为何不带大姐和小妹去,单带她呢?
心思一转,她就明白了:冯氏恐怕是以为,自己的儿子和杜鹃弄错掉包了,因此想带杜鹃去换回儿子来。
杜鹃想想任三禾,便否定了这一猜测。
从任三禾的表现来看,她杜鹃绝不是乡绅的女儿!
那家姓杨的,她曾听冯明英说过,就是外公家附近小镇上的一个乡绅,虽然有钱,也只是一个土豪,绝不会让任三禾那样的人为他俯首帖耳。
嗯,等任三禾回来,再用言语探探他的反应吧。
想毕,她帮小妹搛了些菜,许诺道:“你不闹,想要什么,二姐都答应你。”
黄鹂立即仰头问道:“真的?”
杜鹃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道:“君子一言。”
黄鹂偏头躲开她的手指,接道:“驷马难追!我要听许多许多的故事。”
杜鹃咧咧嘴,道:“黄鹂,你得说个数。‘许多许多’是多少?难不成二姐这辈子就不干别的事了,专门给你讲故事?”
黄鹂点点头道:“天天晚上讲。”
众人都哄笑起来。
冯氏白了小闺女一眼。对于她这样精明,她是十分高兴的。可以想见,将来嫁了人,必定不会像她这样过得窝囊。
饭后,冯明英端了煮好的甜酒酿过来,一人装了些。
一碗甜丝丝、暖融融的甜酒酿下肚,三姐妹脸上都泛起绯红色,如同染了胭脂。看去娇艳如花。
冯氏扫了三个闺女一眼,不禁满脸笑容。把之前的焦灼心思丢开了些,看着杜鹃尤其觉得不舍。遂叮嘱道:“娘先回去了。你们也别玩太晚了,早些回家睡。”
杜鹃忙道:“娘,晚上我们洗澡。”
冯氏点头道:“我把水烧好。你们再玩一会就来。”
冯明英笑道:“你们三个,洗澡这么勤快,叫别人听了,说败家。昨晚不是洗了,今晚又洗?”
黄鹂叫道:“就要洗!”
杜鹃笑道:“小姨,冷天泡个澡上床睡觉,身上暖和呢。病都少生些。你别嫌烦。家里有那好的木桶不用,真是白浪费了。”
冯明英点头说“我也常洗的”,又奇怪地看着冯氏问道:“大姐这么会过日子,怎么这么纵你们?倒舍得柴火。”
冯氏漫不经心地说道:“柴是她们自己砍的,我管呢。”
其实她原先也骂过,可杜鹃不听,后来也习惯了。
闺女一天天大了,长得跟花儿一样,她不能娇养。难道连洗澡都不让?再说,柴火也的确是她们姊妹自己砍的。
她见自家三个闺女明显跟村里其他女娃不一样,倒像大家小姐似的,刷牙洗澡、穿衣吃饭。十分体面讲究——不是要吃好穿好的那种讲究——面上也自豪。
纵就纵了!
哼,别人不服气,还学不来呢!
这一村。谁家闺女有她三个闺女出色?
冯长顺见一向不大顺心的大闺女日子也过好了,心里也高兴。便对黄鹂和黄雀儿道:“鹂儿不闹,雀儿在家陪妹妹。都是好娃儿。外公叫你们外婆扯些好料子给你们做衣裳。等你娘回来的时候,再买些好点心带给你们吃。”
黄鹂便娇声奉承道:“好外公。外公是最好的!”
“噗!”杜鹃喷笑。
黄雀儿、冯氏和冯明英都笑起来。
全家就数这个小丫头会撒娇卖萌,比杜鹃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黄老实对她也最宠爱,那真是要命都会给。
说笑一会,冯氏便先回去了。
杜鹃姐妹在小姨这又玩了会,才手拉手回家。
一进院子,看见厨房亮着灯,黄鹂便松开杜鹃的手,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大声喊道:“娘,我们回来了。”
“嗳!”
厨房里传来冯氏闷闷的回答,还带点鼻音。
杜鹃心思一转,忙扯着也要往厨房去的黄雀儿进了正房,回到自己屋内,点燃了油灯。
黄家的屋子依然是原来的老屋,四间。她们姐妹住在厅堂西面第一间房。其实西面第二间也是给她们住的,但姐仨不舍得分开,就住一块了,那间屋子就空着,放些东西。
三姐妹的屋子很雅致,很有少女闺房的样子。
房间前后是隔断的,中间以雕刻着梅兰竹菊的屏风间隔。
前半间,进门便看见对面靠墙摆着一张小巧的罗汉床,上面铺着浅蓝花色棉布褥子,竖着同色方形靠垫和长条引枕。当中是一张圆几配四个独凳,左手靠墙并排放着一个柜子和木制衣架。南面窗下则横着一张长条矮桌。桌子一头摆着一个光秃秃、粗糙修理过的树根,看着像一个老头横卧在树根下睡觉,另一边则放着杜鹃那些木雕竹制的小玩意;桌下两边都带开放式的屉隔,里面搁着三姐妹的针线簸箩。
窗前悬着两串风铃,用各种造型的木块串起来的。
窗台上站着一只小公鸡,仰头打鸣,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原来是用麦草编的,身上仿着真公鸡形象插上鸡毛做成的。
屏风内间,入目就是一张拔步床。其上雕琢花鸟祥云瑞兽,配着原木本身的纹理,十分古雅别致。床架内悬着粉色粗纱蚊帐,衬着内床上的花布被褥,充满浓浓的少女情怀。
靠墙还有三个箱子,三姐妹一人一个。
步入拔步床内围廊,床两头分别搁置着梳妆台和矮柜,上面摆些小女孩喜欢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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