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在风雨呼啸之中,身姿显得愈单薄,尽管刻意隐藏,还是有着一份柔弱的无助感隐露。
她来到门庭檐下,众人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道路,尽管背着她大肆埋怨与诉苦,然而当她出现在自己等人眼前时,却又不禁暗自愧疚。
就是这个未足二十年纪的姑娘,撑起了云氏的一片天,令他们这些凡人可以躲在云氏这课大树下遮风避雨,她在外头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痛,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从未向谁哭诉。自从双亲纷纷离开她身边,众人再也没有见过她脸上露出过难过的神情。
可此时,云素素的脸上却露出了难过,她来到云顺身侧的木板前,一双美目闪着涟涟的泪光。
“萍妈在我小的时候总是喜欢抱我,她还说我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她缓缓蹲下,纤细的玉指抚着绿萍已不年轻的脸庞,那些岁月的痕迹,此时却透过她的玉指,传入到了她的心里,便有一种被箍住的感觉。
“她担心我不习惯别的姆妈,为了照顾我,宁愿不嫁,错过了嫁龄……三十年纪才得以成家,年叔却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
原来这些她都记得,众人只有沉默。
唯有云太甫眸子微微一冷,道:“素素你怎么什么人都招来,像这种尊卑不分,老幼不分,不曾心怀敬畏之人,怎么能招入云氏,我看你是愈来愈糊涂了。”
此言颇是诛心,整个云氏敢当着云素素的面指责她‘糊涂’的,也就只有云氏辈分最高,资格最老的二老太爷了。
云素素身旁之人自然是玉溪生,他仅仅用一句话便让云太甫对他怀恨在心,可见云太甫没有什么容人之量。
玉溪生微微哂笑一声,却也不语,心里暗忖:这小妞手段颇为高妙,仅此三言两语便令方才对她心怀怨怼之人心怀愧疚。
他如此想着,却忽然怔了一怔,云素素对于云太甫之言宛如未闻,苍白的脸上却落下两行清泪来。
玉溪生忽然醒悟,云素素并非伪装,是真的难过,悲伤且痛着,好似失去了一个亲人,这不禁令他心底对她又多了一分怜爱。
“小……小姐……对不起……”云顺声音颤抖着,蔓延到全身,不是惧怕,他看到了云素素难过的表情与眼泪,不知怎么的,忽然萌生一股罪恶与自我厌弃之感,不禁开始拷问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吗?
他的眼神与云太甫对上,对上他那冷漠的眸子,不禁又打了一个哆嗦,此时他才开始恐惧,关于死亡,关于事情的真相。
云素素终于缓和了情绪,她缓缓站了起来,接过了由玉溪生适时递来的手巾,拭去了眼角的泪光,旋即敛去了所有难过,淡漠说着:“厚葬萍妈,以‘附家’待遇,但凡萍妈三代血亲,皆要重重抚恤……”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在真界,其实并非只有妖族才分氏族,恰恰相反,在很古远的时代,人族便是从氏族聚居逐渐展成家族聚居。
所谓氏族,便是千百代同姓者聚成的一个大的族群,随着岁月变迁,仙道于人间尚只是传闻,天下亦只有统一一个神州时,因氏族不断有内乱与争端而产生了一种大趋势,那便是‘家族’诞生的契机。
所谓家族,便是由同姓十代内的血亲聚居而成,以嫡长为尊,十代以后便须迁居,且分不到主家的任何物资资助,必须自食其力。
而代嫡长的兄弟分出的支脉称为分家,分家亦有嫡长,分家的嫡长的兄弟展成的家族,便是‘附家’。
云素素此言,无异于将绿萍及其丈夫三代内的人都纳入了云氏的‘附家’体系,即是分家的支脉,这对于一个奴仆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而云顺身为‘附家嫡长’,在其父母逝后,自然就成了云氏‘附家’家主。
云顺被此天降馅饼砸得晕眩,这已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一时有些云里雾里,然而云太甫的声音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素素,此事不妥,你虽是家主,可‘附家’兹事体大,怎能随意定夺,老夫欲召开族会,就商讨此事与其他几件事宜,地点便定在天麟阁。”
云素素嫣然一笑,说着:“二叔公有备而来,素素还能说些什么?”
“刘宜!”
刘宜一惊,连忙抱拳施礼,应道:“卑下在!”
云素素淡淡道:“你即刻带人去萍妈家,细细探问左邻,活杀堂何时派人捉走她,何时死,如何死,死在谁手上,给你一夜功夫,明晨倘不能办到,提头来见!”
刘宜热血一涌,梗着脖子几乎吼出口:“敢不效死命!”
云顺登时如遭雷击,他本来以为一切都在今夜便能尘埃落定,没有想到云素素对此事如此着重,他求助地望向了云太甫。
云太甫冷冷道:“且慢!如此大动干戈,定会恶了活杀堂,云氏乃是一个商行,怎么能够冒然喊打喊杀?此事须由族会来决议,素素,你近来行事糊涂,族里已有诸多非议,望你自重才是。”
刘宜身形一僵,沸腾的血液不禁又冷却下来,他险些忘记,云氏即将变天了。
云素素冷冷一笑,说着:“喊打喊杀?是谁在我的归程埋伏了死士?是谁背着我做一些见不得人之事?我这个家主,尔等究竟还放不放在眼里?”
玉溪生心头微叹,小姑娘终究太年轻,轻易付出信任,却得来背叛,那几个死士他不认识,却可猜到与云氏有关。
刘宜咬了咬牙,突然挥了一挥手,不顾云太甫杀人的眼神带着人便冲入雨幕之中。
云素素见此,也不多言,径自穿过云太甫,入了云宅。
玉溪生正欲跟上,跟在云太甫身后的两人忽然拦在他身前,冷冷道:“云氏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外人?”
玉溪生颇感好笑,道:“我可是连云街掌柜玉溪生,倘我是外人,你们两个连外人都不是,都给我滚开!”
云太甫打断了正欲作的两人,意味深长地说着:“年轻人,老夫劝你莫要太张扬,才能活得久一些。”
玉溪生淡淡瞥去一眼,在这个年纪才堪堪晋入阴神境,这样的人连触怒他的资格都没有,是以他并不将此言放在心上,然其三番两次同云素素作对,他早也看不惯,这时便淡淡道:“老东西,我也劝你不要太张扬,才能活得‘更’久一点。”
他语罢便扬长而去,留下气得一脸铁青的云太甫。
“竖子!”
……
疏乎几刻过去,云氏大宅,天麟阁内,云氏几个掌着实权的族老与各街坊的掌柜,都齐齐聚到了此处。
云氏除开云太甫,老一辈并掌有些许实权的族老不多,他们都只是分家,尚无法触及权利核心,另外便是云氏本家,云中天只有云素素一个女儿,她当之无愧是身份最高贵的人,没有之一。而她的二叔云岳,便是云氏权利仅次于她的大总管。
云素素坐在位的左侧,这是一个略长的厅室,位往下是排着长龙的太师椅,左侧坐着族中族老,以云太甫为,参杂了分家子弟。右侧则坐满了太渊城内各个大小掌柜,位的右侧便是云氏大总管云岳,他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坐着。
玉溪生被云素素特意安排在了右侧第一位,是以备受瞩目,要知道他加入云氏不过才短短半旬月。
“今日召诸位来,有几件事想请诸位一齐商讨商讨。”
这时人都到齐,坐于左侧第一位的云太甫轻‘咳’一声,不轻不重地言。
众人都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要知道以往族会皆由云素素个言。
其实今日已不算族会,场内许多掌柜都不姓云,与云氏商行亦只是雇佣关系,应称为商会更恰当一些。
众人未见云素素有任何表示,众人便也不敢先开口。
“这第一件事,在说之前,老夫希望诸位莫要失了方寸。老夫窃以为,云氏在云素素的带领下,已然步入歧途,为将云氏拨回正道,老夫提议罢黜云素素家主之位,另委贤能……”
云太甫的话语重重击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上,众人下意识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凭甚提出罢黜?
未待他们心底疑问得到答案,云太甫又沉重说着:“诸位心里应当有数,近几载,云氏的收支与开支非但无法持平,已渐渐入不敷出,如此下去,莫说维持云氏商行,便是诸位掌柜的月俸都不出,老夫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云氏没落……”
他神情伤感,道:“当年一道打拼的几个老兄弟,如今就剩了我们几个,老夫不敢厚颜挑起大梁,可云素素再任家主,恕老夫不能答应。”
“此事确实需要斟酌!”云太甫话音才落,那几个族老便缓缓附和着说道。
然除开几个族老附和以外,其余掌柜皆面面相觑,旋即不约而同望向了云氏大总管云岳,后者的脸上没有丝毫异常,这不禁更令众人狐疑。
玉溪生微微皱眉,莫非此事真与他有关?我还道这几个老家临到老时,脑袋一热,生出夺权之念,如今看来背后还有人。
沉默半晌,云岳突然开口:“二叔不是还有事要论论,此事先放一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