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须发皆张,全力催动铁尺抵挡。
雷光大作中,铁尺哀鸣连连,浑身再次暗淡无光,尺体上裂纹密布,似要彻底碎裂开来。
道物受损,徐伯也好不到哪去,精神无比萎靡,再次伤重欲倒。
“徐伯!”
“公子快走,老奴还撑得住!”
徐伯慨然一笑,已然做出决定,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尽力拖住强敌,好让公子逃出生天。
中年男子见他未死,感觉有些丢脸。
他身为楚王的客卿,修为已达半步道域,内心自有骄傲,本就不屑对弱者出手,但没想到还失了手,对方竟然没死!
他再次瞪了一眼李峰,心道:“若不是因为这小子,黑羽斗篷又怎会威能大降,杀个人都这么费劲!”
李峰被看得发毛,心下惴惴。
好在中年男子敛去了杀意,甚至对徐伯也打消了灭口的念头。
只听他囔囔自语道:“此番道物灵性大失,若是不能尽快修复,恐会影响我的修为晋级。只是这道物修复谈何容易,说不得又要去神国走一遭,请神使出手相助。
只是神使太难打交道,只认人不认钱啊!
这老家伙虽然老了点,但胜在修为不错、气血犹盛,想来也够支付神使的出手费了。”
想到此处,他的羽衣上飞出数道银色雷弧,一节一节的,仿若藤条,又似绳索,将李峰几人捆得结结实实。
徐伯本想拼个鱼死网破,但被电得手脚痉挛、眼白直翻后,又被公子苦苦劝说,也就认命做了俘虏。
几里之外的沅水里,一船一龟,还有一个盘子,正聚在一起长吁短叹,谈得不是如何营救主人,而是要不要散伙。
巨龟最是怕死,但想到自己的魂血还在桃娘那里,不由打了个冷颤,呐呐道:“要不我们远远跟着,万一他还有救呢?”
黄泉舟想着史无前例的“五五分成”,心道:“李家小子还是很仗义的。他若死了,我上哪找这样的好船主去。”
定星盘则是想起观星道人的嘱托,心下也很是愧疚。
中年男子修为高绝,身化一片雷云,裹着李峰几人翻山过水,一路出了荆州,向着梁州境内飞去。
梁州上庸郡,便是楚王司南玮的封地所在。
但以楚王如今之势,早已将整个梁州经营成铁桶一片。梁州上下无人不知楚王,无人不尊楚王。
某种意义上,在梁州之地,楚王的话,远比仙都朝廷的命令,要管用的多。
这一路行来,李峰虽被困在雷云之中,但也依稀见到了许多山河之景,可谓大开眼界。
他此前的十四年,最远也只到过云河乡,或是划船去到数十里之外捕鱼罢了。
赵阳成比他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他曾去过潕阳县县城,便以为那就是繁华城池,无比艳羡生活在那里的人。
但与这一路所见的州郡大城相比,他才发现,潕阳县县城也不过是个小地方,无比渺小落后,只觉心中的美好印象轰然崩塌。
他赵家为之奋斗的,就是希望他成仙当官,好让赵家光耀门楣,也搬进那座潕阳县县城里去,成为县城里响当当的大家族。
如今想来,竟是如此可笑。
他冷静下来,看向这片雷云的眼神,已然没有了仇恨、隐忍之类的情绪,反而生出丝丝狂热。
赵家虽是毁于此人之手,其父也是死于此人之手,但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那赵家便没有亡,就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赵阳成的表现,全落在几人眼里。几人对此都很无语,很是不屑。
张如玉和徐伯都是京都来的,自然见惯了大世面,最是平静。主仆二人偶尔眼神交流,都在苦思脱困之法。
但中年男子手段高明,又戒备极强,让他们无计可施。
雷云绕过大半个上庸郡城,最终落在郡城西郊。
此地虽在城外,但周遭山峦起伏,是个四面封死的盆地。盆地上空有光罩封禁,宛如透明大盖,将盆地死死扣住。
囚笼!
这是所有进入之人,对此地的第一个印象。
盆地之中百草枯败,几无人烟,只有中央一处湖泊。湖泊有四个支脉相连,分别向四方延伸,直抵周遭山峦,将整个盆地均匀分成了四块半岛之地。
此时,几人便落在东面的半岛上,站在东岛的边缘上。
湖水漆黑如墨,不知深浅,也看不到鱼虾之物,死寂之中透出浓浓煞意,令人望而生畏。
这些煞意触碰到人体后,便如跗骨之蛆般,要往身体内部钻去。若是凡夫俗子遇上这等事,说不得便要大病一场。
李峰微微一怔,竟生出极为熟悉的感觉,暗暗吃惊道:“阴煞之气!”
他在黄泉世界呆了阴历十年,对阴煞最是熟悉,绝无可能认错。虽然此地阴煞不纯,有杂质掺杂,使得色泽不同,但本质仍是阴煞。
少年郎放眼望去,只见湖泊深处煞意最浓,已然凝结成黑色雾气,阻隔着视线,让人看不真切。
但中年男子只是一挥衣袖,便将无数黑雾退散,显露出湖中全貌。
只见此湖的中央,却有一座小岛,小岛之上芳草萋萋,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好似仙境。
与小岛相连的,有四根铁索。铁索足有胳膊粗细,均匀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其中一根便连在几人脚下。
中年男子没有攀爬铁索的兴趣,直接身化大鸟,带着三人飞落岛上。
小岛远看不大,但上岛后却发现广阔无比。岛中央有洞府一座,门楣刻有“圜土”二字。所谓圜土,便是牢狱之意。
此时正有一黑袍人恭候门外。
此人全身笼罩黑袍,脸戴黑铁面具,从外表难以分辨年纪和性别,正是负责此处牢狱的牢头。
“楚王有令,此人最为要紧,当列为重犯,由你亲自盯着。”中年男子指着李峰,如是交代道。
“是,属下遵令。”
中年男子淡淡点头,将李峰、张如玉和赵阳成三人交给对方,便急急带着徐伯离去。
“公子保重,万事有我~”
徐伯的声音从雷云传出,让张如玉很是感动。
赵阳成则是撇撇嘴,心说:“好一个忠仆!自身都难保,还不忘表忠心、说大话。”
李峰沉默不语,暗暗思量着中年男子的话,心下很不平静。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被那什么楚王惦记上了。
他极力回顾过往,最终想到的最大可能,便是自己当初展露异能,用青竹竿敲死上百个甲士之事。
“难道这楚王大肆掳掠,为的就是搜寻能人异士?”
他的猜测,无人回应。
在几人的目送下,雷云急急向上庸郡城中疾驰而去。
繁华的郡城腹地,一座占地千亩的王宫冉冉屹立。宫墙之内红墙绿瓦,草木成荫,池水粼粼,有白鹤亮翅而起,有良驹奔腾驰骋,满目皆是奇珍异兽,生机盎然。
在百十人的簇拥之下,一位中年男子坐在王辇之上,眉眼间透出几分英武之气,可即便满眼皆是美景,依旧兴致缺缺,神情郁郁。
此人正是楚王玮,威压整个梁州之地的男人。梁州上下只知楚王,不知仙都朝廷。
“辛苦公孙先生了。”
听完中年男子的复命,楚王玮才稍稍笑了笑,心情大好之下直接准了他的请求,赐下王令一枚,允他前往神国治伤之事。
神国在北方,乃是北狄之地,与仙朝隔河相对。
大河横亘东西,无始无终寻不到尽头,浊浊之水似有无形之力托举,高悬于空,所以得名“悬河”。
寻常人想过河,千难万难。但楚王玮与神国交往频繁,自然有往来之法。他的王令便是过河信物。
中年男子得了王令之后,便提着徐伯急急向北方飞去。
楚王玮挥退左右,穿越层层关卡,独自来到一处宫殿。此殿通体漆黑,四周有云烟缭绕,不似人居。
若是巨龟在此,定会认出那些云烟都是香火。
此地乃是王宫的禁地,除了楚王自己,不准任何人靠近。楚王玮站在殿外,摩挲着宫门,神情哀伤,脸上有泪流出。
“父王,新的炉鼎何时能成?这鬼地方我呆够了!”
殿内有声音传出,却空无一人,有的只是一尊木塑金漆雕像。雕像的面容,与楚王有七八分相似,更为年轻。
这赫然是一尊神灵之象,内中蕴养的正是楚王炜独子的神魂。
大晋自命仙朝,以仙立国,绝不允许神灵存在。
但楚王玮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身亡的独子立为神灵,让上庸郡城百姓日夜供奉,以一城香火蕴养一神。
此举如同谋逆,一旦公之于众,只怕天下哗然,可动摇仙朝国本。但身为皇族贵胄的楚王,就是义无反顾的做了。
他除了私立神灵,更大肆掳掠人口,筛选资质合格者投入圜土之狱,培养炉鼎,如同养蛊。至于其他被掳之人,尽数被卖到北狄,成为神国之民。
“吾儿稍安勿躁,这批炉鼎品质绝佳,定可让你重生做人!”
得了父亲的保证,世子神灵很是振奋:“贱人,竟敢对我下此毒手!你且在京都里等着。等我复生之后,定要百倍奉还,也让你尝尝当木头人的滋味!”
西郊盆地,那位牢头取出一个铜盆状的东西,盆沿四周各有一个口衔金珠的龙头,龙头却不是朝外,而是齐齐朝向盆内。盆内有水荡漾,清澈见底。
“一个个来,将手放入其中便可。”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面具中传出。此人竟是个女子,而且年纪不大。
三人微微一怔,都有些意外。
张如玉显然知道些什么,没有犹豫,第一个上前测试。只听“当当当”三声,有三个龙头开口,三枚金珠落入盆中。
女牢头在一本帛书上轻轻一勾,评价为“良”,并问道:“汝名为何?”
“张三。”
张如玉隐瞒了真名,随口报了个假名。
李峰第二个测试,只听“当当当当”四声,四个龙头全部开口,将四枚金珠全部落入盆中。
女牢头眉头一挑,在帛书上又是轻轻一勾,评价为“优”,并问道:“汝名为何?”
“李四。”
李峰有学有样,同样报了个假名。
听到这名字时,女牢头手中朱笔一顿,心中有些冒火。
“算了,名字不过一代号而已。哼~要不是看你资质不错,老娘定要你好看!”
她暗自平复心绪,胸腔鼓鼓,犹自起伏了好多次,才终于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