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云河乡里人头攒动,不大的集市里挤满了人。
这些人大都面带菜色,来自于各个村,家家户户都派了人来。
往年这般热闹的时候,都是收夏、秋两税之时。现在是寒冬腊月,田地里还是荒的,没有一粒粮食,自然不是收税的日子。
这些农户冒着寒冻,纷纷云集于此,自然是因为乡官有秩赵福元的命令。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明年仙朝皇帝大寿,各地都要上供寿礼。这寿礼颇费钱财,县里已发下话来,要求明年的夏税提高五成。”
高台上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正是赵有秩。他虽然生的极胖,但声音却很是尖细。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回荡在场间,让底下的农户们面露苦色。
他们每年缴纳钱粮后,便只剩下些杂粮和米糠。就算这些东西也不是天天管饱吃,得要全家省吃俭用,才将将能够一年之用。
这还是年景好的时候,若是碰上旱涝灾年,别说足额缴纳钱粮赋税,就算仅有的那点口粮都保不住。
到了那时候,人命贱得不如狗。灾民们饿的两眼发绿,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
更别说,这些年北狄贼寇频繁掳掠,搞得人心惶惶,很多村子都遭了灾,田地都荒废了。乡民已是举步维艰,都在为生计发愁,都指望着仙官们体谅民情,能够减免些税赋。
谁想,今天他们听到的不是减税,而是还要加税,并且足足加五成之多!
五成呐!
他们就算不吃不喝、卖儿鬻女(读yu),都筹不出缺额来啊。
有人不禁悲叹道:“这是个什么世道啊,这样下去我们怎么活啊。”
又有人悄声道:“仙朝苛捐杂税太多,实在让人过不下去。我听说有一个叫神国的地方,那里不但不收税,还每人发放一百亩田地呢。”
“还有这等好事?快说说,这个神国是在何处啊?”
“说是不在仙朝,只管一路向北,越过一条大河便到了。”
“啊~那里不是北狄之地吗?”
……
就在农户们窃窃私语之时,也有一些人很是气愤,越说越急,声音越来越大。
“难道皇帝老儿要过寿,我们就不用过活吗?”
人群之中,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怒声爆喝。但引来的不是附和,而是众人如避蛇蝎,将他暴露出来。
“嗯?大胆刁民,竟然辱骂当今圣上,难道你想谋反不成!来人啊,将这反贼给我乱刀砍死!”
赵有秩面色一喜,正愁找不到杀鸡儆猴的目标,眼下就有送上门的,哪里肯放过。
随着话落,台上跃出十数名精悍打手,手持钢刀将年轻人团团围住。一阵惨叫哀嚎之后,年轻人就不成了人形,生生被当场砍死。
看到年轻人的惨状,农户们都心有戚戚焉。
“你们还有谁有异议?有就说出来吧。放心,本官添为有秩一职,虽只是个没品没级的乡官,比不得上头的仙官老爷们明察秋毫,但些许意见还是听得进去的。”
台下的农户们也不是傻子,对这话是绝不敢信的。再无人敢交头接耳,场中寂静无声。
见农户们鸦雀无声,赵有秩对此很满意。
他端起桌上的参茶,呷了一口,又道:“前些日子北狄来袭,我赵家出人出钱、耗银无数,杀死贼寇两百,缴获兵船两艘。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境安民!
你们在想些什么,其实本官一清二楚。但做人要懂得感恩,你们付出的只是粮税,但我赵家付出的可是真金白银!”
底下的农户们有些骚动,随即又交头接耳起来,仿若炸开了锅。
他们没有怀疑赵有秩的话,因为这几天赵家确实陆续拉来了贼尸和大船。此事不但轰动云河乡,也轰动了整个潕阳县。
谈论此次抗击北狄贼寇之事时,他们既兴奋,又畏惧。
高台上,一位华服年轻人站着赵有秩身后,昂首挺胸,器宇轩昂。
他看着底下的农户们,嘴角露出丝丝不屑,冷笑道:“真是一些不知足的刁民。也不想想,若没有我赵家荫庇,他们哪有这等好日子!”
其父赵福元很是受用,却故作威严道:“成儿,不可居功自傲。”
“是。”
“嗯~等下白大人到了,我带你一同去拜见。你要好好表现,争取拜入白大人门下。你要记住,我赵家能否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全系于你身!”
“谨遵父亲教诲,儿子记下了。”
看到儿子听进去了,赵有秩终于放下心来。
他虽有十几房妻妾,但子嗣却不多,大多数都夭折了,只有这么一个独子长大成人。
因为赵家世代单传,一直人丁不旺,到了他这辈更是老来得子。乡民们私下里都传言,赵家子嗣稀少,就是因为做的坏事太多,遭报应了。
赵福元自然是对此不信的,认为老来还能得子,乃是老天的赐福。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当然是要往天上宠。
虽然他也知赵阳成性格有些顽劣,但左右不过是死伤些乡下贱民,欺辱些寡妇乡女,又算得了什么事。只要儿子开心,那些贱民就没白死。
看着身前的爱子,赵福元面色更加慈祥起来,暗道:“刘半仙说我福缘深厚,那定然是没错的。如今我已年近古稀,看来这福缘是应在我儿身上了。”
他说的福缘,便是仙法有成、能当仙官,让赵家光耀门楣。
为了实现这个远大理想,他这次算是掏空了数代人的家底,除了花钱谋夺抗击北狄之功,还上下打点了不少关系。但只要他儿成为仙人,那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哞~”
这时,城外有声音传来,虽是牛叫,但却响若洪钟,隔着数里路都清晰可闻。
城外有赵家奴急急奔来,道:“老爷,县令白大人的座驾快到了。”
赵有秩神情振奋,立刻起身疾走,连平日的轿子都来不及坐,腿脚利索的很,浑然不似古稀老人。
云河乡城外,一辆车辇徐徐行来,四周簇拥着许多侍卫。车辇极大,行驶之间便占据了大半个官道。
过路的乡民纷纷被赶下官道,只能在田沟里磕头跪礼,弄得一身污泥。
相比一身污秽的乡民,那些侍卫则是衣着光鲜。
被围在中央的车辇同样华丽堂皇,上覆金色穹顶,车体红漆描金,窗口装有透光琉璃,可隐约看见车内香薰袅袅,有丝竹之声传出。
拉车的是一头牛妖,色黑角长,体壮腿粗,个头足有寻常牛马的三四倍大,走起路来威风凛凛、妖气滚滚。
“下官恭迎白大人。白大人屈尊降贵,不辞辛苦,体恤民情,实为我等楷模。”
赵有秩颤巍巍的跪拜行礼,高声唱和,让辇中人极为受用。
车辇中丝竹之中骤停,辇中人没有下车,直接吩咐道:“东西在哪,快些引我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