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这个全新的河南荀氏与颍川荀氏的分家事件,也和度田行动脱不开关系,而且搞不好,颍川荀氏对此事根本就不清楚。
他们的猜测是对的,颍川荀氏本家对这个事情的确了解不多,甚至于身在雒阳刚刚参加完政务大会准备带队返回青州的荀彧都不清楚。
荀攸突如其来的分家要求狠狠刺了荀彧一刀,荀彧猝不及防,被刺了一个透心凉,赶快找到荀攸向他咨询此事。
“公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分家?”
荀彧见到荀攸的时候,荀攸正在施施然处理枢密院的公务,抬头瞥了荀彧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文若,我说过了,我已经竭尽全力帮助了颍川荀氏度过危难,但是每一次,每一次这个家族都让我的努力白费,我已经彻底对这个家族失望了,所以我要分家。”
“这……这……”
“我为家族做的已经很多了,但是无可救药的人太多,除了分家,我没有别的办法。”
荀攸一边批复公文,一边缓缓道:“还有些能救下来的人,我都救下来了,算是为荀氏保留香火,继续传承,上对得起先祖,下对得起荀氏本身,文若,我有什么做错了吗?”
荀彧对此哑口无言。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难道陛下他……”
“别想太多,只要别起兵造反,陛下也不会杀人,只不过颍川荀氏很有可能就此没落罢了。”
荀攸摇了摇头:“不过也无妨,颍川荀氏没落了,河南荀氏还在,荀氏的荣耀还将持续,只是换一群人罢了。”
“公达,你……”
“文若,够了。”
荀攸合上一份公文,抬起头直视着荀彧:“我已经做了很多我已经竭尽全力的做了我能做的事情,为了荀氏,我做的比你多得多!伱没有资格指责我。”
说完,荀攸就让人请荀彧出去,他表示再也不会见荀彧,让荀彧好自为之。
荀彧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枢密院,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而此时,他也确实要返回青州了,他还是青州刺史,他的职责还在,他不能长久逗留在雒阳。
左思右想之下,荀彧写了一封信让人带给荀肃,让荀肃想想办法,做最后的挽留,如果最后的挽留也失败了,那么就要做好应对度田令的准备了。
刘备是来真的,不是来玩的,荀攸已经明言警告,如果再有侥幸心理,会死人。
无论如何,土地财富没有性命珍贵。
托人把信送出去之后,荀彧就在无限的感慨和担忧之中,在部下官员们怪异的眼神注视之下,带队返回了青州。
而荀氏宗门这边的反应也比较快。
那些答应跟着荀攸在河南郡另立宗门的荀氏族人在荀攸上表成功之后,立刻收拾行装,打点细软,前往雒阳寻找荀攸。
而在此之前他们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提前把名下土地出售,换成钱财,做好离开颍川老家的准备。
虽然说故土难离,宗族情节浓厚,但是大厦将倾的情况下再浓厚的宗族情节也要让位给求生欲,他们走的很艰难,很悲伤,很痛苦。
同时,也很庆幸。
而这批人的离开,和同步传来的颍川荀氏被分家的消息则彻底将颍川荀氏给引爆了。
那位无限纠结的荀氏家主荀肃终于坐不住了。
他接到了荀彧的信件,又得知一批族人置换家产,携带细软组团前往雒阳,搞得家族内部人心惶惶,大有大厦将倾的感觉。
他终于不再纠结,赶快乘车,日夜兼程赶赴雒阳,见到了荀攸,询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语气多有斥责、质问的意思。
而对于他的斥责、质问,荀攸的回答毫不客气。
荀攸所回答的内容稍微概括一下大概就是一句话——和你们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荀氏的未来呢?
荀肃被荀攸毫不客气的答复给弄得心头火气,指着荀攸的鼻子就痛骂荀攸忘恩负义,要把荀攸开除出荀氏宗籍。
对于这种苍白无力的威胁,荀攸只是冷笑。
“叔父,我已经不是颍川荀氏的族人了,我是河南荀氏的族长,这可是天子允许的,你把我一个河南荀氏的族长开除出颍川荀氏的宗籍,有什么必要吗?”
荀肃被气的脸色发青,伸手指着荀攸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嘴唇都在发抖。
少倾,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
“公达,你真的决定和家族为敌吗?”
“不是我要和颍川荀氏为敌,而是颍川荀氏要和天下大势为敌!”
荀攸怒道:“数年前,我便建议荀氏紧随当今陛下的脚步,最关键的时候,我连续三封书信,三次请求前任族长做正确的事情,但是都没有被采纳意见,最终,颍川荀氏错失良机!
而这件事情之后,前任族长居然一次责怪我,说我没有更加坚决要求他,以至于他无法下定决心,居然将错误推到我的身上!我难道对颍川荀氏还不够在意吗?若他当时听从我的劝告,颍川荀氏何至有今日?
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完全不在意颍川荀氏,之前,我还出面请求陛下给荀氏最后一个机会,让荀氏支持陛下的度田,不要负隅顽抗以此获得陛下的谅解,若然如此,颍川荀氏还有未来。
可就算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们都拖拖拉拉无法决断,你也是,文若也是,你们全都在纠结,全都在幻想,根本不知道局势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如果继续和你们在一起,我也要被你们害死!
所以,我就选择了更加明智的族人和我一起,离开颍川,另立宗门,保全荀氏传承,不要让荀氏被你们这群虫豸给毁掉,这是我对祖先、对荀氏的最后报答。”
荀攸和荀肃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话可以说了,他们彻底撕破了脸皮,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缓和余地。
荀肃也绝望的意识到了这一切的无可逆转,剧烈的愤怒之下他差点把自己给气晕过去。
真的,荀肃很想对荀攸执行家法,发起惩戒,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他没有任何权力可以做到这一切,他无法对荀攸做任何事情。
荀攸是位高权重的枢密使,背后站着皇帝刘备和他的三十万军队。
而他荀肃,什么都不是。
荀肃无比颓丧的离开了雒阳,然后派人快马加鞭把消息带给远在青州的荀彧,希望荀彧可以做到些什么。
他认为荀彧好歹是个二千石的州刺史,执掌一州的封疆大吏,应该是有足够的权力和人脉关系可以稍微运作一下,给荀攸一点好看的。
没有权力,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权力居然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这一切都太晚了。
贞观元年的政务大会在最后阶段出了那么一场闹剧,雒阳人议论纷纷。
随后不久,四月十六日,河南荀氏正式开宗立足于河南郡的那一日,皇帝刘备亲临河南荀氏大宅,向河南荀氏族长荀攸以及他的族人们献上祝福和庆贺之礼。
荀攸大喜过望,领全族向刘备致谢,表示河南荀氏将永远向刘备效忠,绝无二心。
这件事情就此画上了句号,再也没有任何波澜可以被掀起,而颍川荀氏经过这一此分家风波之后,内部出现了进一步的剧烈分歧。
有人认为荀攸是叛族之人,包括那跟着他跑的十几个内外家系,那都是荀氏的叛徒,应该予以最严重的最凶残的惩戒,不仅要除名,还要派人暗杀他们,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彰显颍川荀氏的能量。
也有人主张荀攸所为或许是家族开支散叶的一种方式,他到底还是荀氏族人,并未否认自己的传承。
更多的人认为荀攸是在趋利避害,由此对接下来的皇帝可能掀起的度田高峰感到忧虑,很担心在接下来的这一波度田高峰之中,他们不仅保不住财产,还保不住性命。
巨大的担忧之下,一部分荀氏族人的心理防线被击穿,感到惊恐,于是他们绕过荀肃,私下里派人去河南郡找荀攸商量此事,希望可以离开颍川荀氏,转入河南荀氏,希望荀攸可以收留他们。
荀攸开出了条件。
舍弃颍川的全部私人土地和奴仆,或赠送或出售,只带细软和本家人前来河南郡。
家族会提供一部分土地,他们再自己出钱买一部分土地,以此安家立业。
而在一家一户中,一名男丁只能拥有二百亩土地,一名女丁只能拥有一百亩土地,不能更多。
且往后河南荀氏一家一户最多三名奴仆,农业上也不能使用更多的奴仆,需要尽可能的自食其力,走耕读传家的路线,从阀阅家族转型向卷王家族,全心全意走耕读路线,抛弃其他的一切营生。
尤其不要触碰商业。
平心而论,这样的条件对于一般普通人来说是无法回避的致命诱惑。
但是对于生活优渥、锦衣玉食的荀氏族人来说,想要重走耕读传家的路子,还不能前呼后拥有大量仆人伺候,确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锦衣玉食的身份一去不复返,以后的生活究竟会如何也不好说,怀着种种复杂的情绪,那些意志动摇的荀氏族人们展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商谈,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辩论。
最后,在四月底,又有七个族内家庭做出了决断,决定遵守荀攸的条件,舍弃一些重要的东西,换取未来,请求转族。
荀攸把此事告诉了刘备,刘备批准了,又批给河南荀氏二千亩土地,让他们自己分配。
河南荀氏喜迎新丁,而颍川荀氏又惊又怒,愁云惨淡。
这下子,将近四分之一的族人已经投靠了荀攸,作为一个分支,荀攸简直有点强的不像话,这种情况要是继续持续下去,又怎么得了?
可荀肃拿不出什么办法来,事到临头,荀肃再一次的掉链子了。
族人无奈,只能联合起来去信荀彧,说颍川荀氏已经走到了分裂、覆亡的边缘,还请荀彧出手相助。
可荀彧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是青州刺史,远在青州滨海之地,鞭长莫及,根本无暇管顾颍川发生的事情,他自己还有很多政务要忙碌,不管荀氏如何,他作为青州刺史,是很忙的。
颍川荀氏一片混乱的时候,刘备也没有闲下来。
他认为至此为止,第三帝国核心权力集团已经统一了意志,正式推动度田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事情了。
在此之前很多很多年,度田虽然没有正式推动,但是刘备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在为度田做准备,比如一轮又一轮的政治清洗,清洗掉了一群又一群盘踞在地方上的豪族、豪强势力。
这些势力被清洗掉,本身就意味着地方上可以对抗朝廷的庄园农业势力遭到了残酷的打击,还是在政治正确的背景下,并不涉及到度田这件事情。
所以根本上来说,没人觉得刘备对付他们是为了度田,只当这是政治斗争,是争权夺利,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力。
而当刘备真正准备开启度田的时候,和他五六七八年前展开度田对比一下,整个汉帝国已经换了一遍人间了,各方面的准备已经差不多都做完了,能消灭掉的敌人也都消灭的差不多了。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贞观元年将要开启的这波度田,实质上是多年耕耘迎来收获的时候,是大丰收的季节,而不是耕耘的开始。
过去辛勤的汗水换来了金色的麦浪,只需要再辛苦一下,用镰刀把麦子都给割下来,就可以获得满满的收获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好过了。
想通了这件事情,对于整个度田行动,刘备就没有任何的顾虑了。
于是在贞观元年的五月初一,刘备正式将筹备已久的《度田法令》对外颁布。
而这一次的度田法令除了对于整个度田行为的一些规定和目标的阐述之外,其实更多意义上相当于大汉第三帝国全新的土地政策,囊括的内容非常之多,并不单单是一纸宣战书。
更多的,是政策。
是度田完成之后的新体系下的土地政策,甚至还包含了涉及到税收方面的全新政策。
比如度田法令中最核心的一点,是【官民一体纳税】。
刘备正式的、明确的规定,民间就不说了,官吏阶层也要开始执行严格的税收政策,谁都跑不掉,过去那种充满了漏洞可以跑马车的针对官吏阶层的税收制度,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出改变。
除了官吏俸禄和皇帝亲自给予的福利赏赐等收入不需要纳税之外,其余一切属于官员本人、族人、亲友的土地、商业来源的收入都要纳税。
大汉十六万官吏必须要在这一点上起到模范带头作用,谁要是在这个方面和朝廷的政策作对,那就是纯粹的不讲政治、不要前途了。
(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