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的比以往的任何夜晚都要甜,搂着霍月雯,仿佛就搂住了温柔本身。
她今日一整天都没有演出,闲暇无事,我们便去都尉府拜访林宵。当然,出青柯楼时,我还是得偷偷摸摸的。
敲门敲了半响才有人开,林宵顶着黑眼圈给我们彻了壶茶,看样子,他昨晚整宿没休息。
“林兄,任务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林宵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头回应道。
“看你俩如胶似漆的模样,我已经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既然绮罗没空给你传才述任务,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一旬之前,我在底层巡逻时,发现有人没有开采许可,私自进入矿场偷凿岩矿,并流向市场。本来这是一件很平常的案件,但通过我不断的调查摸索,发现了令人脊背发凉的事。
“吴国严令禁止岩矿出售他国,所以一般被走私的岩矿都只在国内销售,这起走私案的岩矿,不仅出现在了别国市场,甚至,还直接卖给了当国朝廷,这个国家,是我国西北部的蛮夷,洛国。”
我也意识别了事态的严重性,叛国罪还是牛毛,吴国之所以能称霸四方,其中一部分就是因为岩矿在军事上的应用,如今,洛囯军队在装备上与吴国相当,是一件非常棘手的问题。
林宵喝了口茶,强撑起快闭合的眼皮,又道。
“你的任务,就是捉拿主谋,捣毁销售链,夺回赃货。”
“那你昨晚去干嘛了?”
“数日前,我派人监视岩矿巿场,而这批货的交易人,已经找到了。”
“他叫骆箴移,骆家家主。骆家曾经衰落过一次,但被他一手救起。这笔交易的确是朝廷让他去的,但组织这次交易的人,目的并不纯。骆箴移可能会借此机会重振家族,不排除共犯的可能。”
我不希望与他为敌,但如果罪人是他,我的刀绝不会留情。
林宵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很久的哈欠。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全盘接给纤竿管理。需要我的协助,就来府上通告一声,我先去补个白日觉。”
说完,林宵头也不回的入寝室了。
不宜久留,我们即刻出发岩矿市场。
市场位于龚城底层,那里生活的,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食的,是上城人的残羹剩饭,头顶高楼林立,就算在白昼,也只能像草里的爬虫一样窥探太阳,忽见光缝,亮度和点燃一盏残蚀没什么区别。
崖渊下隐藏着环境脏乱的岩矿交易市场,矿工头子拉着刚挖凿出土的原矿卖给商人。
汗臭味、污水味、口臭味,以及食物的飘香味混合出了一股难以描述的奇怪味道。原以为霍月雯会闹别扭,可她一句抱怨也没有。
“老板?”我敲了敲柜台,昏昏欲睡的老板睁开了朦胧的双眼,打哈欠的表情一脸不耐烦。
“衙门办案,请配合。”我亮出搜捕证。
老板一看是捕快,满脸厌恶又无奈。
“官老爷,这里又有谁犯事了?我们底层人既没身份又没家境,一穷二白的,吃完上顿没下顿,本来就生活贫瘠,现在倒好,几日就来搜捕一次,搞得人心惶惶,做生意都得夹紧尾巴小心翼翼,这日子怎么过?”
怨气还挺大。
废话不多说,我直接拿起登记表,一行一行地寻找。老板在旁边也不敢吱声或阻止,只得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闷头大睡。
“骆箴移……二层沫霞河客房。”
丢下登记表,我们在二楼右侧走廊找到了这间房。
我一脚踹开门锁,三双眼睛诧异地盯着我,其中两双属于骆铭迁和他的伙计,还有一双眼眸深邃,平静却又疯狂。是他,他怎么还活着!
“夜影!”/“白鹮!”
我们俩几乎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他随手抽出箭矢,我反手抽出匕首,俩人扭打在了一起,饭菜洒满了一地。
霍月雯临危不乱,手持子午鸳鸯钺,分别用凹槽扣住了双方的武器,左右手各发力向下托挂,打掉了我们的武器。
夜影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我的衣领往墙上怼。
“看到应死之人出现在眼前,一定感到很不可思仪吧!”愤怒已经填满了他的胸腔,朝我吼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那一枪真的好痛啊,哈哈哈啊,把我从七人众的位置打了下来,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沦落到来这种破地方执行任务,而是在上层边吃着佳宴边等着小啰啰的报告。”
头部中弹而不死,属实罕见。
我用手抓住他的手腕反向拧转,挣脱了他的抓取。
他明显愣了一下才察觉到我的行动,如果是以往的他,只要他想,任我怎么使巧也挣脱不了的,果然,脑伤让他的反应弱了一大截,现在的他,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走私岩矿的主谋,就是狼烟吧。”我逼问道。
“不错。”
“为什么,你们处处要以吴国为敌。”
“秘密。”
“你刚才说,你已经不是七人众的一员,按我对狼烟多年的了解,不管多小的行动,都会派一名七人众坐阵。这次行动派出的七人众是谁?他现在又在哪里?”
“秘密。”
我无法再闲聊下去,想都没想,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你曾经也是狼烟的人,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嘴,都是被蜡封过的。”
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但好歹是个人证,我将他的双手脚捆住,用黑布蒙上双眼,用木塞堵住双耳,用麻布封住嘴,准备带回都尉府审问。
“墨雨,见到你还活着,真好。”见我们的争执结束,骆铭迁悬挂已久的忧心终于放下。
我轻轻地点头:“你和这起案件有关联,所以,现在只能你也一同带回都尉府了。”
“我明白。”
骆铭迁在大局面前,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走出餐馆,我让骆铭迁先去车队招呼一声,却久久不见他回来的身影。
我担心出事,便去找他,却发现他正瘫坐在地上。
向前望去,不见车队的踪影,只有满街的尸体,血水流入了排水渠,腥臭味四处弥散,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饥瘦乌黑的夜磨子不断啃食,霍月雯一阵反胃,靠住墙角忍不住地呕吐。
车队的伙计全死光了,有刀伤,多是箭伤。
我面露难色,拍了拍骆铭迁的肩膀,让他节哀顺变。
突然,一发箭矢划过我发丝,精准命中了我身后的夜影,我反应迅速,扯起骆铭迁就往屋角拽,大喊提醒在墙边的霍月雯不要出来。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外面也没有动静。
我冷静思考,要想杀我,他刚才那一发,我就已经死了,狼烟的人,不可能射歪。
他想销毁脏货,除掉人证!我大胆走出大街,摸了摸夜影的脉搏,不跳了……
“你是谁!”
我朝黑暗的尽头大喊。
没有人回答。
“为何不杀我?”
“留着你掀不起什么巨浪,杀了你,浪费我一支箭矢,而且我不喜通过偷势击败强者。”
“那你应该已经听说纤竿的存在了吧,这么笃定我们不会搅了你们的局?”
“不过是一群被朝代遗弃的失败之人罢了。”
“狼烟,终究是纤竿的肚中之物!”
我愤慨地喊道,但没有人再回应我。
态度这般傲慢,却讲武德,从未在狼烟见过这般人。
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都尉府,林宵正好办完公回来。
“底层满街的尸体,是你们的杰作吗?”他不怀好气地问。
“不是。”我答道,把在底层的经历都讲述给了林宵。
“也就是说,狼烟准备了两手计划,一是正常交易,双方和气地走完流程就走;二是交易被阻断,直接硬夺商品和货币,为了不泄露自己组织的情报,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同伴。”林宵分析道。“阴险啊。”
“我已经封锁了全城城门,他们短时间内逃不到哪去。”林宵接着说。
“话说七人众是什么,没听你说过。”霍月雯问道。
“七人众嘛,即狼烟普通弟子里最强的七个人,上有三长老和掌门,排位越靠前实力越强。每次任务由掌门提出,三长老规划,掌门再考虑是否执行,七人众负责行动的指挥与保障。夜影和我以前都是七人众的一员,我排名第二他第三。”
“那为何你是‘吴朝第一刺客’,明明还有实力比你强劲的人。”霍月雯不解地说。
“这个称号是民封的。我是赏金刺客,名声远扬,同行里属我实力最强。狼烟行动从不留下痕迹,世人并不知晓它的存在,所以市井里认我第一。”
“只是现在,线索全都断了,只能仰仗全城搜查的结果了。这断时间会实施宵禁,当下,先找块风水宝地,将骆少主的家仆们都安葬好吧……”林宵叹了口气,看了眼骆铭迁。
我们一致决定,两天后的午未时分出山,送家仆们上路。
安葬的地方,在商楼旁边的忘灵崖的峭壁里,俗称一一一悬馆葬。
吉时已到,辞灵仪式后,修坟匠把存放棺木的位置选好并凿好洞穴,再用绳,把棺木部件分拆吊上绝壁进行组装,再把尸体吊上放入棺内,盖棺。
“感谢骆家曾经有你们的存在,没有你们,就没有复生的骆家,就没有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我。我骆箴移在此立誓,一定要为你们报仇!”骆铭迁带着哭腔愤懑道,到头来,他才是被利用的那个,狼烟抓住了他振兴家族的迫切。
一百人的商队,经山匪打劫后,剩于八十四人前往龚城,最终八十四人在底层被狼烟屠杀,幸存两人,骆铭迁与一名书童,书童名为鹤喧,字梓蕴。其余八十二人都葬在了这忘灵崖上。
夜深,都尉府,骆铭迁独自躲在露台烧纸钱,我和霍月雯、林宵餔食,鹤梓蕴在整理行李,谁也没有心情说一句话。
一个半时辰后,骆铭迁和鹤梓蕴回房入寝,林宵才憋出一句安慰的话:
“龚城虽大,但是可以停歇车队的地方屈指可数,这段时间,最主要的是调整好心情,才能在最后将他们绳之以法。”
“这种人,直接千刀万剐好了,还让他们活着?”
在狼烟时,我虽为七人众,但很少外出执行任务,通常担任类似教头的角色,教导弟子武功,不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完成任务,相反,掌门每次都推荐我坐阵,但都被我极力驳回。
我是个弃婴,被掌门收养培育,从小习武,训练方式残忍痛苦,所以我的性格变的冰冷,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懵懂不清,我恨父母将我抛弃,我的童年凄惨而艰难,但我也知道,他们一定有充分的苦衷才这么做。
我虽习杀人之术,却从不滥杀无辜,因为不知那次我举起刀,就会毁掉一个家。我杀的,都是罪孽深重的人,可江湖和世人都不知晓。十六岁成人礼那年,掌门给了我钱,让我上街随意买我想要的东西。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钱,那种能得到任何东西的快感,填补了我心中的欲望,我迷恋上了这种感觉,也痴迷上了钱。
后来,外出修行,我的眼界因此开阔了很多,开始分的清事理,狼烟的恶行尽收在我眼底,我开始萌生了脱离狼烟的想法。
回到宗门,我与掌门发生对峙,他允许我离开狼烟,但却要我做一件让我厌恶的事,刺杀一位贤臣。别无他法,我一心想离开狼烟,答应了条件,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我一次性亲手毁掉了两个家,一个是我成长的地方,一个是让我感受到亲情的地方,这也是我一直过不去的坎。
如今在我眼皮底下杀这么多人,沸水烧腾的气可不是这么容易散去的。
夜的幕布落下,实施宵禁后的龚城仿佛脱壳之前的鸣蝉,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都留在都尉府过夜,霍月雯和我同床共枕,虽然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有过睡在一起的经历,但那是为了安慰她的做法,在床上我也不敢乱动手脚。
霍月雯挺没有安全感的,即使在外面与各种人打交道都舍得游刃有余,但她内心的脆弱只有我看在眼里。现在回想起来,我对霍月雯的身世一知半解,只知道她的出身不简单。
不过无所所谓了,我对她的隐瞒也不少,我觉得,该找个机会把这层薄膜打破了,免得日后出现误会。
她呼出的气划过我的嘴尖,我第一次感到心有余悸,如今狼烟已经露头,他们做事心狠手辣,从不手下留情,如果霍月雯在查案时遇害了,我该怎么办?
这种假设我从未成立过,因为以前的我不需要考虑这些。
睡吧,这样,美好就能一直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