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四周都是朱墙黄瓦,风只能从头顶上高高的掠过。可是面粉一样的雨点,还是飘飘扬扬的落下,把整个宫城的花草树木染了个通体碧绿。禁宫深处,一个小小的偏院内,吕老太监坐在一张‘嘎吱嘎吱’响的摇椅上,慢吞吞的摇晃着身体,慢吞吞的剥着手里的花生。几个身穿大红袍色的太监头目,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前,轻声细语的禀告着什么。
雨细细密密的,可是这一群人却没有一个注意到自己的衣冠服饰都被沾染湿透了,一个个就这么在露天里低声的商议着。
慢慢的震碎了花生的外壳,取出了里面带着红衣的果仁,再用手指头温柔的搓去那一层薄薄的皮儿,随后把那花生扔进嘴里,‘嘎崩’一声嚼成粉碎。吕老太监很沉醉的眯着眼睛,仔细的品味着那花生仁的醇香,慢条斯理的说到:“好香的花生啊……好讨厌的小兔崽子!唉,我家那孩儿才出去几个月哪?居然就有人想要背后捣鬼夺公公我的大权了。”
很仔细的把手上沾着的一点点碎屑拍打了干净,吕老太监冷笑到:“小李子,好,不亏公公我当年这么心疼你,果然是有点公公的风范哪。嘿嘿,东厂么,刚刚才成立了多久?根基都还没打结实呢,就敢在背后算计起公公我来了。想要接管腾龙密谍,这是大殿下的主意吧?可是想要从锦衣卫手中分得大权,这又把公公我置于何地啊?”
一个太监头目阴险的笑起来,谄媚的说到:“公公,那小崽子做事不地道,想要和吕大人争权呢,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他。不如这样,我们干脆趁早下手,直接把他给……”他比划了一个用刀劈砍的动作,轻声说到:“斩草除根,只要不让大殿下他知道,这事情就算了结了。如今城里暗流汹涌,我们偷偷的干掉几个人,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的。”
缓缓的端起一杯清茶,茶杯中的茶水顷刻间就化为轻烟消散,而那一缕轻烟又被吸进了嘴里,重新融成了碧绿的茶液。这一手变幻莫测的功夫,显然吕老太监的道行修为已经很可观了,毕竟吕风给他的这么多灵丹妙药,可不是拿来充数的。很温和的吞下了那茶水,吕老太监把干干净净的茶盏扔回了身边的小方桌上,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雨,下得大了,公公我回屋去避雨了。唉,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啊,稍微淋湿了一点,这浑身骨头怎么就酸疼的呢?……去罢,去罢,你们这群小崽子,唉,公公我是懒得管事情了,你们看着办吧……大殿下总监国事,公公我突然就清闲下来了,宫里面宫外面的事情,居然都没有人向公公我请示了。唉,你们看着办吧!”
眼里闪过了一道精光,吕老太监露出了一个很可怕的笑容,慢吞吞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去。那几个太监头目相互看了看,满脸都是狰狞的笑容,在泥水荡儿里面跪倒磕头之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刚刚退出那个小院子的大门,身份最高的那个大太监已经是低声的呵斥了起来:“快去,腾龙密谍、锦衣卫、禁卫虎豹狼鹰四营随时待命。”
自古以来,皇宫内就没有过这么嚣张的太监,他们径直腾空而起,施展高来高去的功夫,踏着屋檐、墙顶,飞快的跑了开去。随着那一声杀气腾腾的命令,吕老太监手下掌控的所有势力都飞快的运转了起来,就好像一条黑暗中的眼镜蛇,团起了身子,随时可以发起致命一击。
皇宫大殿上,元圣雄纠纠、气昂昂的站在那里,朝着坐在上面的朱僖大声叫嚷到:“殿下,这应天城里,是人不是人的东西可太多了。居然有人敢在大街上袭击锦衣卫,这可是谋反的罪名,若是不彻底的清查,可不是让那些卑贱小人得逞了么?……臣已经查明,那些人用的硬弩就是来自兵部的军械库!是兵部的大员们在背后指使的这一次袭击,所以,臣以为,应该把兵部所有的官员都下锦衣卫的大牢!”
咳嗽了一声,欧阳至尊补充到:“咳咳,殿下,元大人所言稍微有点太严重了,可是那强弩的确是从兵部的军械库出来的,这事情一定要详查啊。要说把兵部的所有官员都下了大牢,这太过火了,不过,还要请兵部的诸位大人配合调查才是。”
朱僖满脸笑容的看着元圣,心里乐滋滋的:“好啊,吕卿家走了,还以为缺少了一条膀臂。可是没想到,这个元千户倒也能干啊。兵部的那些人,不都是支持二弟的么?嘿嘿,就趁着这个缘由,把兵部的人都给换一遍,倒也不错。”但是他看着那嚣张跋扈,丝毫不把整个大殿上的所有大臣看在眼里的元圣,还是皱眉想到:“但是也太骄横了一些,怎么说,如今也是我总监国事,他却在大殿上大放厥词,连如何处置兵部的官员都提出来了,可见是一个丝毫不懂为官之道的蛮人啊。”
看都没有看高高在上的朱僖一眼,元圣一手推开了欧阳至尊,极其嚣张的站在了那群兵部官员的面前,很放肆的说到:“你们,就是你们,和歼贼勾结,提供给他们军械,让他们袭击锦衣卫的人马,你们就是一群叛贼,都该抄灭了九族……哼,留下你们的女儿孙女,拿去卖到教坊司做婊子,倒也不错!大人我一定是第一个赏光的。”
“放肆!”愤怒的咆哮声,让整个大殿都颤悠了几下。兵部的几员大将极其恼怒的站了出来,气势汹汹的看着元圣:“你一小小的千户,居然敢在我等兵部大员面前如此放肆,可造反了你?就算那些贼子用的强弩出自于兵部军械库,却又和我等有何干系?……把守军械库的,不正是你们五城都督府的人马么?”
朱僖皱起了眉头,看了身边的小李子一眼。小李子也是眉头深锁,上前了一步,就要开口说话。可是元圣却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听得那几个兵部大员的训斥后,立刻翻脸了。重重的一脚跺在了地上,让整个大殿几乎是原地蹦起了一尺高,元圣大声的嚎叫起来:“啧啧,耶耶耶,你们他妈的还有道理了?嗯?看守库房的是城防军不假,可是本千户已经查阅了军械的档案簿,一应军械都和登记的数字吻合。只有一月前,有人从库房内用兵部的手令提走了强弩五百张!”
几个兵部的将领脸色一变,看向了兵部尚书、兵部侍郎等几个文官儿。那兵部尚书的脸色可就精彩了,一时青一时紫的,就好像成精的南瓜一样,脸上的颜色还真说不出来是什么样子。元圣看得这般景象,立刻兴奋的跳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给大人我绑了他们……抄家,抄家,连同他们的往来信件、案卷,都给本大人给抄没了!来人啊,绑了他们!”
元圣兴奋得是张牙舞爪的在大殿内乱蹦跳,满朝文武百官,连同左右都御史在内,硬是没有人敢开口的。兵部的大员们那是心头有鬼,可是其他的大臣们呢?一小部分是投靠了僧道衍的,加入了他心佛宗的,自然不会开口;一部分是被锦衣卫掌握了把柄,捏住了痛脚的,自然不敢开口;还有一部分是幸灾乐祸的看兵部的大臣们倒霉的,他们自然不愿意开口。
一时间,就听得元圣在那里叫嚣得没有休止的,可是大殿上下的金瓜武士,哪个敢动弹?不是朱僖的命令,谁敢在大殿上把堂堂的大明朝二品命官,堂堂的兵部尚书以及一应兵部官员全部给绑下去?
朱僖嘴角勾着一丝笑容,轻声说到:“元卿家,这件案子,可是交给你了,一定要查一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让军用的硬弩流入了匪徒手中。唉,父皇远征元蒙,耗费时曰太久;吕大人远下西洋,为朝廷分忧、建功;徐青、周处、吕安、蔺轼诸位卿家却又带领锦衣卫南下办案,弄得整个应天城监察力量一时薄弱了,人心都松散了。”
正有如耍猴子一样上下乱跳的元圣突然安静了下来,满脸都带着温润如玉的湛然神光,脸上是高深莫测的和煦笑容,彷佛从一没开化的蛮人,突然变成了得道的佛祖一般。“殿下,臣愿意为殿下分忧。锦衣卫监察天下,控制天下人的人心,乃是臣等的本分。虽然吕大人他们身负重任,都出京办事去了,臣却还留在京城,臣能为殿下分忧的。”
朱僖大笑起来,扫了一眼兵部的大人们,再扫了一眼满脸肃穆的元圣,长笑道:“好,好,好,此言甚妙。李主管,如今应天城内还有多少锦衣卫啊?”他看向了小李子,这事情,他不问锦衣卫在场的两个高级将领,却问小李子,言下之意,很是高深莫测了。
小李子恭敬的鞠躬,低声说到:“启禀殿下,如今应天城内,还有‘正式’的锦衣卫不足千员。那些临时招揽的人,虽然数目众多,却是难堪重用的。臣以为,如此力量,的确担负不起拱卫京畿、监察天下的重任。还请殿下明鉴。”
元圣满脸的笑容,上前一步躬身说到:“殿下,如今锦衣卫的实力太弱了。吕大人下西洋,带走了三五千好手;徐青等四位大人下南方追查前朝……哦,追查那人的下落,却也带走了数千好手。虽然锦衣卫如今还有为数不少的密探留在京城,却是不足以威慑天下人了。”
朱僖笑起来,点头说到:“此事,孤知晓了。李主管,拟订圣旨,升迁元千户为锦衣卫副指挥使,连同欧阳卿家,统辖京城内锦衣卫一应人手。这锦衣卫的人手不够么,罢了,就从禁卫、禁军里面抽调好手补充进去吧。补充到两千名,勉强也足够了。毕竟吕卿家他们身边还有大批好手在,若是如今让锦衣卫扩充太甚,怕是等父皇回京了,不好交代的。”
顿了顿,他突然轻声说到:“至于锦衣卫力不能及之处,着东厂人马,协力办理。”
‘轰隆隆’一声,好似晴天打了个霹雳,满朝文武连同元圣都有如被雷惊的蛤蟆一样,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了。这可好,锦衣卫再扩充都无所谓,可是朱僖这轻轻的一句话,却是让东厂横空而出,理正言顺的成了京城情报系统的半壁江山了。文武百官们在哀嚎:“锦衣卫这个紧箍咒还没有解去,东厂却又出来……听说,东厂在北平城附近,那真的是弄得人人不敢开口啊,如今可如何是好?”
元圣微笑着看着朱僖,恭敬的跪倒了下去。他心里有毒火在翻腾,他心里愤怒到了极点,差点就要劈出一个掌心雷把朱僖活活的震杀当场。“好,好,好,果然是朱家的好子弟,没一个简单的。本圣耗费了天大的心力,好容易才让手下多了点人马,可以有正当的借口对付这些文武大臣了,却是给你做了嫁衣啊……姓李的小太监,你等着吧!你如今没有了下面的小脑袋,小心你上面的大脑袋才是。”
禁宫深处,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的吕老太监,正在听一个司礼太监的汇报:“公公,那大殿下和李公公,他们两个可是真的演了一场好戏呢。神不知鬼不绝的,可就夺走了一半的权力了。尤其锦衣卫的那个元千户,真正的莫名其妙,居然在大殿上如此放肆,结果却被大殿下利用,就这么个让东厂这新成立的监察机构和锦衣卫平起平坐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那个司礼太监很是气愤的样子,可是吕老太监却是不急不慢的慢吞吞的说到:“这事情嘛,那个锦衣卫的元千户,显然是我那小崽子的心腹,所以呢,行事嚣张了一些,这且不说,他不是有意的配合大殿下的作为的。至于大殿下这次让东厂分了锦衣卫的一杯羹……也是理所应当的嘛。”吕老太监阴笑起来:“小李子跟了大殿下这么多年了,也该上位了。而且,大殿下能放心属下只有一个能干的人么?”
那司礼太监恍然大悟般的‘啊’了一声,一脸钦佩的模样,朝着吕老太监点头哈腰的笑道:“公公您真是英明哪,这事情小的们怎么就分析不出来,可您却一眼点破了天机,实在是让小的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呀……诶,不过,公公,既然您都说了那东厂从吕大人手上抢权力,乃是理所应当的,那咱们准备的人手,还要不要动手哪?”
吕老太监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悠然说到:“公公我吩咐你们做什么了么?没有罢?唉,很多事情,公公我是不知道的。小李子么……嗯,他还年轻,想当年,公公我混了多久才到了今天的位置?他居然如今就想取代公公我的地位了,这一点点的教训么?你们说呢?”撇清了和自己的干系,吕老太监突然阴笑起来,长长的指甲轻轻的划了一下自己的眉毛,冷然到:“能杀就杀,不能杀的话呢,就嫁祸给二殿下和三殿下的人。有人想把这水给搅浑了,公公我就给他们添一把火吧。”
仰头看了看上面的蚊帐,吕老太监悠然叹息到:“陛下的身体还好着呢,其实不应该有这么多的麻烦的。这几位殿下啊,实在是太心急了一些……不过呢,公公我也要给我那孩儿多办点事情,总不能让人家欺负到他罢?小兔崽子,当公公我真的不知道么?你,还有其他那几个管事的都管,哪一个不都是我那孩儿的挂名弟子?哼哼,还在公公我面前摆什么正经?”
那司礼太监满脑袋的冷汗,就这么一滴滴的流了下来。吕老太监看得有趣,笑骂到:“没出息的小兔崽子,这就吓唬到了?你们是我那孩儿的徒儿,自然就是公公我的乖孙子,我心疼你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处置你们呢?……哼哼,最近的事情,你们看着办罢,注意和锦衣卫那边的兄弟多多联手行事,就不怕吃亏了。”顿了顿,他说到:“明儿就给大殿下说,公公我重病在身,就不去御书房伺候了。”
那司礼太监跪下磕了个头,偷偷的看了看吕老太监,看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还是有点迟疑的问了出来:“那,公公,您倒是说,那李公公,我们要不要下手除去他呀?我们杀了他,万一嫁祸不成,岂不是给吕大人找麻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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