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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前线阴谋 上》

    唐国西北,朔州治所朔阳城东,虎贲营盘内。

    “殿下,臣已经按您吩咐回话,叫他们不必再来请了。”

    “辛苦了,快去歇着吧。”

    被称作殿下的人自然是随着虎贲旅北征的赵淳,而与太子对话那人,竟然是称病许久不理政务的老侍中黄琬。做为先王赵宏最亲近的幕僚,五月初五出事之后,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太敏感了,先是明月楼的伍阎王提着刀找上了自己,接着宫里也派人带着丰厚的礼物来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求他在继承人问题上站队。

    于情于理,黄琬都是要站出来支持赵淳的。但他打探了一圈,发现八成的同僚都已经被现实的诱惑给拿下了。于是他悄悄去见了归隐的齐太行,与他说了眼下的局势。希望他能率领部下站出来,不管是威逼号召,还是直接来硬的,将自己的干外甥扶上王位。不料齐太行竟然拒绝了他,说自己已经是日暮西山了,一辈子都是个纯粹的军人,不想到老了还去蹚一遭浑水。在黄琬的苦苦哀求下,齐太行答应会给虎贲旅的实际掌控者,自己的徒弟白化延写一封信,叫他多加注意,虽然不参与夺位,但也要提防有人趁乱窃取国本。

    黄琬从军营一回来,就上书称自己病了,不能再参与日常的政务处理,希望能告老还乡云云。钱氏听了他的态度,明白这个老狐狸虽然不肯就范,但也是在示弱。示弱总比作对强,钱氏自然不会同意他的请求,不想给人留下翦除先王旧臣的话柄,就写了亲笔信好生安抚一番,然后就将他担着的不少差事分给那些向自己效忠过的人去做了。

    从那时起,黄琬就不再露面了,但他私下里却始终通过明月楼的信使与赵淳保持着联系。一方面是互通有无,另一方面,赵淳也经常向这位机敏多谋的政治老手请教问题。甚至这次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随虎贲旅北征秦国的决断,也是黄琬建议的。

    当时赵淳还提出了疑问,自己若是就这样轻易离开天玄城,岂不是等于把王位拱手相让了吗?黄琬告诉他,眼下齐太行死了,而那伙屡屡作案的刺客明显是同一拨楚国人,钱氏为了划清界限,短期内肯定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而且白化延那一次关键的现身,几乎等同于站队的表态,也会大大地提升赵淳的影响力。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北征秦国,可是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只要钱氏母子但凡有点脑子,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一出后院起火的糟糕把戏。

    就这样,在赵淳誓师那日,黄琬与六七个不肯对钱氏妥协的老臣,将妻子送回家乡后,就全加入了北征的队伍里。赵淳对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叔伯们前来投奔也是颇为感动,但毕竟身在军中,带着他们多有不便。便也就只留下了黄琬一人随时听用,将其他人派往了后勤补给队伍中去做些调度安排的工作。

    经过这段时间不短的行军,今日他们已经抵达了唐秦边境的前沿,驻扎在了州治所城外的营地里。方才被黄琬回绝的,就是朔州刺史孙维派来迎驾的特使。

    赵淳选择不进城的原因有二,其一是这孙维早年发迹于相州,做了多年盐铁转运使后,攒下了巨万家财。在十年战争期间,他在对楚国的贸易与军饷筹集的事儿上立了大功,赵宏便打算封他做相州刺史。可谁知他居然推不肯受,说自己在相州关系庞杂,跟楚国又颇有交集,恐怕再升高位会遭人嫉妒以生祸患。赵宏觉得他说的十分在理,便转手就将他封到了临近秦国的朔州,他这才谢恩领赏而去。

    面子上是这样,可伍里安说,明月楼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孙维的监视。单单是这几个月朔州发来的相关记录,就有近五十份,全都是孙维的特使暗中与相州盐铁税赋官员来往的明确记载。除此之外还有他接触楚人的记录。虽说明面上的身份是粮食商人,可楚国的粮行全是国家操控的,就没有一个是私商。

    华三鹤失踪之前曾对伍里安说过,这孙维明着一只手托着朔州军政,暗中一只手还抓着相州大本营的钱袋子。这样的人必须盯紧了才不会出事情。

    赵淳要是选择进城,恐怕一举一动就再也逃不出钱氏的眼睛了,况且这里已近前线,真开了战,自己还能不能走出临武都是个未知数。

    如果说第一个原因是不信任孙维。那第二个原因也差不多,那就是他眼下只能信任白化延。这虎贲旅于他来说,就像是父亲和齐太行给他留下的最后一身盔甲,若是说天下还有哪里可以保他平安,就只有这虎贲军中了。

    心里藏满猫腻的孙维,之前最怕的就是明月楼,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少事都是掉脑袋的罪。等到赵淳率领四千铁甲和几万后勤到达之后,他就觉得那明月楼真的一点都不吓人了。但太子来了,他是既不敢将其拒之城外,也不敢大开城门将这数千猛士纳进城中。因此自己谎称累病了,派儿子和近臣率着极为庞大隆重的仪仗来请了好几次。

    黄琬刚才出去传的太子原话就是:我赵淳这次是来打仗的,对你孙维的那些破事不感兴趣。銮驾不进城,明月楼和虎贲旅也就不进城。你不必慌,做好军需供给即可。

    前脚黄琬刚走,伍里安的黑衣身影就出现在了帐中。赵淳叫他隐藏与自己一同北上的行踪,因此如今是一身虎贲士卒的打扮。

    “殿下,小万子的验尸细节都在这上面了,您看看吧。”

    接过了伍里安递上来的那一叠东西,赵淳只是翻了几下,就转身去案几上拿出了另外一份已经微微发黄的材料,坐在案头前对比着细细查看了起来。

    “死因都是毒毙,血色先紫后青,凝固极快,伤口处似有焦黑碳屑状物体……心脉中血液呈冻油状,发酸苦气味……”他每念一句,手就更攥紧一分,声音也渐渐有些颤抖起来。

    “殿下,您没事吧?”伍里安看惯了赵淳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此时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给惊到了。

    “你去,请白将军来,就说我要与他谈当年东宫旧事。”赵淳不抬头,而是用手指着外面,对伍里安吩咐道。

    伍里安出去了,宽大的军帐里就剩下了赵淳一个人。不知道是被烛火给熏的还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几个月甚至几年十几年来的许多事情都涌上了心头,那场天玄宴,毒死父王的酒,那神秘的秦国来信,满肚子阴谋的吕丞相……数月前失踪的华三鹤,十几年前替自己挡箭身亡的老白恒……许多事情好像在暗中被一股绳索串联起来了,但自己又抓不住那绳索的头儿。

    “是我……搞错了吗……”赵淳感到一股浓郁的悲哀袭上心头,他闭上了眼睛,与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拼命对抗着。

    “殿下,白将军来了。”随着伍里安的通报声响起,白化延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

    “小白,你来了。”赵淳紧着抬起头,胡乱地抹了抹脸道。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白化延那胡子拉碴的严肃面容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暖色。可是有些年头没人这样称呼自己了。先帝赵宏最后一次这样叫自己是在天玄保卫战之前。再往前就只有自己的父亲和幼年时期的太子赵淳了。他抱拳行礼,眼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倔强健康,非要驯服父亲坐骑的小王子。

    “抱歉,白将军,我并非对你不敬,刚才心绪有些波动,一不小心……”察觉到自己失语,赵淳赶忙道歉。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他白化延早已不是老白恒那个做禁军小将的儿子了,而是天下第一强兵的主将。自己的身价性命此时都挂在他的身上,称呼这事情虽然不大,但若是因此引他不悦,可是大大的不值当了。

    “殿下多虑了,臣已过不惑之年,小白确实叫不得了,若您愿意,就像当年唤家父那样,叫我老白就是。”白化延虽是个军人,但从来都是粗中有细,他哪里瞧不出赵淳此时的敏感脆弱,以及生怕得罪自己的战战兢兢之意,连忙出口安慰道。

    听得白化延这样说,赵淳十分动容,眼眶又微微红了。他迎了过去,亲自领着这位虎贲主帅走到自己的案前,将他按在了座位之上。

    “白将……老白,你看,这是白詹事当年的验伤明细。”

    白化延接过那几页发黄的纸张,认真地看了起来,片刻后抬头疑惑地问道:“殿下,我爹他当年不是被暗器穿心而死吗?怎么又牵扯上毒药了?”

    “不是毒药,是蛇毒。你再看这个。”赵淳又将伍里安刚送来的那几份小万子的尸检详单递给了他。

    又是一阵令人压抑的安静,随后赵淳就听见白化延的拳头在案下捏的嘎嘎直响,口中也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害我爹的是楚国的狗贼!殿下,待对秦之事了结,我定要东征问罪,到时还请殿下助我!”

    不料赵淳没有第一时间出口答应,而是带着一丝惨兮兮的笑容瞧着他说道:“我的白大将军,快二十年的事了,你到楚国问谁的罪?新登基的楚王吗?更何况这仇人都已经被你师父给穿了肉串,你要到哪里去找人证物证呢?”

    白化延的铜铃眼瞪圆了,不敢相信地说道:“您是说……当年的刺客,就是那日被我师父给……”

    “应该就是他没错了。我叫伍里安把那三具尸首也给剐了一遍。他做事是很细的,想必你也听说过。”

    白化延点了点头,他当然听说过。他麾下巡城队曾抓过刺探天玄城的奸细,交给了明月楼处置。在三五天的时间里,那人的一切信息就都被查的水落石出,尸首被悬城示众。他送去的是活人,吊在城门上的却几乎是具骷髅。那天齐太行的尸身抱着的头颅,估计还是赵淳特意嘱咐才保留完整的。

    “那些人的血液里,都验出了微量的蛇毒,应该是他们长期服用什么以蛇炼制的药物导致的。那两个黑衣手下,死前服用过那催发实力的毒药,血液里毒性更是惊人。我们已经知道那领头人就是之前东宫纵蛇的凶手,老伍从那巨大黑蛇尸体里提炼出了一种极烈的蛇毒,与杀手体内的毒素同源。而且这种毒素老伍也用死囚试过了,毒发的样子与我宫中那个小万子,还有你爹当年的情况是一模一样。”赵淳继续说道。

    “我的天啊!这些人居然算计了您快二十年!”白化延惊讶道。

    “是啊,快二十年了,到底还是我命大。托你爹的福,我只不过是留了点小伤而已。”

    “幸好元凶死了,您以后倒是安全多了。”

    “老白啊,虽然你带兵打仗没得说。但论玩阴谋诡计,你还是嫩的太多。”赵淳笑了笑道,然后又冲着门外喊道:“黄大人,我知道你来了,进来说话吧。”

    黄琬应声进来了,原来他听说白化延被请到了太子帐中,就揣摩着也许会用到自己,早早地侯在了门外。

    “黄大人,咱们白将军说害我的元凶都死了,我现在安全了。你来给他讲讲是不是这么回事。”赵淳恢复了平常里那般似笑非笑难以捉摸的神情,示意黄琬可以讲话了。

    “是,那么老臣先问白将军三个问题,请白将军好好想想再回答。”黄琬分别向太子和白化延拱拱手道。

    “老大人请讲。”白化延对这位前朝老臣也十分恭敬,毕竟这么些年,他也是深知黄琬的忠诚和智谋的。

    “第一个问题,你说他们是元凶,那这几个人杀太子,杀你师父的动机是什么?”黄琬说到这,伸手制止了白化延打算说话的意图,再次开口:“第二个问题,几个楚人,近二十年出入天玄城如入无人之境,这又是怎么回事?”

    白化延陷入了深思,他跟随了齐太行那么多年,连思考问题都已经完全跟他师父一模一样了。朝局和政治,从来都不属于齐太行传授的科目,他只要学会如何击败敌人就是了。

    见到他的样子,黄琬也是如同看到了齐太行的灵魂附在了他的徒弟身上,有些感伤地一叹,轻轻拍了拍白化延的肩膀说道:“第三个问题是,太子两次被害前后,咱们这天玄城里发生的最大事情是什么?你把这三个问题想清楚,许多事情也就都明白了。”